［向哨］请收好你的精神体 第16章 第十六章

他像是被蛊惑一样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人仿佛漂浮在摇晃的海中不受控制，渐渐地，有无数股黑色的海水缠绕着他的身体，将他温柔地包裹起来。

密闭的空间里隔绝掉了所有声音和感触，直到将他没顶。

“老师？”

“沈老师？”

似乎过了许久，模糊的声音再度变得清楚，传进了沈意的意识里，随即，他的双脚感受到了坚实的地面，周围的景色再度变得清晰起来。

沈意发现自己站在讲台上，面对着一块白板，自己的右手正举着一只记号笔。

白板上只写着“关于联觉是否能刺激遗失的记忆”。

他又低头打量着自己，穿着衬衫长裤，脚上却套着一双室内拖鞋，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个奇怪的疑惑。

他想要干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不起来？

日光西斜，暖黄的光线透过一边的上悬窗照了进来，沈意感受到一股暖意，顺势抬头朝着窗看过去，能看见温柔的暮色正笼罩着大地。

他心中的疑惑变得更深，他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在沈意拧眉思索的间隙，嘈杂的声音不断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沈老师怎么不继续讲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意终于听清了他们的话，下意识地看向了讲台底下。

讲台底下坐着数十人，一张张陌生的学生面孔正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沈意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阶梯教室靠后的裴戬，他支着下颌，眼神专注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沈意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黝黑的眼睛，目光就落在他旁边的座位上，有人亲昵地坐在青年的旁边。

沈意本想调转目光，心中却突然萌生起一股想要探究的渴望，他假装不经意地抬眼看过去，目光慢慢往上抬，就看见了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搭在了裴戬的胳膊上。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抬，就在他快要看清女生长什么样的时候，这时，却正好有个班委走了上来，恰巧挡住了他打量的视线。

学生担忧地问：“老师，你是不是感觉不太舒服？”

沈意一时恍神，又莫名想不起来探究的理由，只能对着学生歉然一笑：“就是走神了，没关系的。”学生闻言离开，沈意正要转身继续讲台，还是顿了顿，越过学生的背影假装不经意地看向了裴戬的方向。

那处方向的座位空空如也，连同旁边的座位也没有一个人。

裴戬和它离开了？

他心中莫名放松下来，对着底下的学生笑着道：“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哪位同学可以告诉我刚才讲到哪里了吗？”

底下有人提醒了进度，也有人在小声地揶揄着：“老师，那你刚刚在想什么呀？平时不是让我们专心听讲么？”

声音极小，在他身边的人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听不到这句话，但是沈意莫名听清了，一脸笑意地准确看向对方，直到对方察觉到这股视线，仓皇地低下头，他才收回目光，笑吟吟道：“那我们继续讲吧。”

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本能够容纳一百多个学生，只是近来请假的人有些多，只余下数十人，教室很宽敞，一时间只余下沈意讲课的清朗声音。

“想必大家都有些了解，联觉是指本来是一种通道的刺激能引起该通道的感觉，现在还是这种刺激却同时引起了另一种通道的感觉的现象。*”①

沈意在大学学的就是心理学专业，后来成了研究生，也一直主攻心理学方面的知识。

他还曾经提出过一个课题，就是“关于利用联觉刺激失忆症患者的实例与应用。”*②

不过由于可供研究的资料太少，甚至有些天方夜谭，课题也一直无法真正立项。

沈意心中有些感慨，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讲：“比方说看到特定的颜色，特定的一些事物，就会产生某一种特定的感觉。”*③

学生们纷纷点头，互相小声讨论着。

他放下记号笔，手轻轻敲了敲讲台，对着底下抬头的学生挑了挑眉头：“所以我觉得，也许可以利用这种潜意识的心理反应来构架和外界的联系，从而来帮助一些人恢复一些记忆。”

有学生举手，在沈意的目光示意下站了起来：“但是老师，他自己都记不清，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么做得到呢？”

沈意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只轻轻呼出一口气：“这确实是一个极大的关键。”

所以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不断重复那些刺激，才能让他回忆起当初的那种感觉，从而激活他的记忆。

这是沈意最后告诉学生的答案。

下课铃响起，学生逐渐散去，沈意又回答了学生几个专业问题，就低头收拾着台面。

此时一阵风吹过，吹散了讲稿。

沈意耐心地一一捡起，把散落的讲稿重新整理了一遍，正要收起来放在随身背包里，视线落在最上方的字突然停了下来。

《关于利用联觉是否能刺激记忆的可行性》

至少在目前看来，这种缺少可行性。

沈意不无遗憾地想着，正要站起身，另一只修长的手先一步将讲稿捡起来。

他有些讶然地抬头，就看见裴戬看着他：“老师。”

沈意收回手：“你怎么还在这里？”

裴戬跟着沈意一同站起了身，语气带着遗憾：“我刚才有事先出去了，没想到回来就下课了。”

沈意哦了一声，脱口而出：“你如果对这个感兴趣，可以来找我。”

裴戬的眼睛亮了一瞬：“可以吗？”

沈意笑了笑：“当然了，就是没什么可行性，不过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我记得你不是这个专业的吧？”

裴戬随手翻阅了手中的讲稿：“我觉得老师你的一些说法听起来还挺有意思的。”

这句话对于一个老师大概就是最高的荣誉了。

沈意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看向裴戬的身旁，发现空无一人：“说起来，就你一个人听课？”

裴戬一只手帮他拿着讲稿，另一手把讲桌上放着的背包递给了沈意，闻言讶异道：“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但是他刚才明明看到了你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就是你的……

这句话在沈意的心中盘旋了一瞬间，只是在他要即将开口的瞬间，一种莫名的迟疑攫取住了他。

他的脑海中莫名闪过了几块的碎片，自己仿佛躺在哪个柔软的地方，撑在自己背后有力的手，有东西在自己身上缓慢滑动的触感，最后是安静打量自己的目光。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出于一种莫名的执着，沈意皱着眉想去将那些碎片组成完整的记忆，可是越努力，那些碎片却飘荡得越来越远，他怎么去追，那些碎片看似近在咫尺，只是令他触不可及。他直觉有道奇怪的屏障横亘在他和真相之间，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站在屏障之外。

这种莫名的缺失感让沈意很不安，也让他不自觉地调动全部的心神想去填补这种失落感。

他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起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因此让他根本分不出心神去注意周围。

“老师？”

“老师。”

“沈意！”

温声的呼唤逐渐变成了焦虑的口吻，直到自己的名字被略带严厉地喊出来，沈意下意识地应了一声。那个人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蛊惑，自己的意识深处对这个声音俯首帖耳，条件反射地想去服从他的命令。

这种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好像就在前不久，有人也是这么对自己说……是哪个人？

咔嚓，有什么东西正碎裂开来。

沈意从恍然中回神，眼里就映出了裴戬的样子。

偌大的教室里，裴戬正对着自己说着话，平静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虽然没有那种令人不得不顺从的历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沈意的错觉，他总觉得裴戬的口吻和那道记忆中模糊的声音有些像。

因为心中紧张，他一时没顾上回应对方。

直到温热的指尖贴上自己的额头，他才回过神。

极近的距离，他能看见青年轻微皱起的眉，他轻轻地咂舌，带着一股懊恼，只是在看向沈意的时候，他立刻收拢了脸上的表情，一脸淡然地对着沈意说道：“老师，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说完，青年朝着沈意伸出了手。

那双修长的手掌轻轻地握住了沈意的胳膊。他看到自己胳膊上的衣料先是被掐出了一道褶皱，随后是依次落下的温热触感攥住了自己。他能感受到皮肤被圆润的指尖挤压着，一股迫力正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胳膊。

青年的目光不带任何杂质，他的动作甚至很轻柔，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沈意莫名心悸，他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裴戬毫无察觉，却也跟着往前。

拉扯间，那双黝黑的眼睛也更清晰得倒映出沈意慌乱的表情。

裴戬正打量着自己。

沈意在看清裴戬的表情后，心中慌乱，脚下更是不稳，不料背后被一股力量抵住了。

温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了自己的皮肤。

裴戬轻声道：“老师，小心。”

青年的声音带着一股令人平心静气的能力，沈意又觉得那股莫名的心悸突然消失。

他任由裴戬扶稳了自己，征询着自己的意见，他看着裴戬伸手拿起自己的背包，只不过这一回裴戬没有轻轻地握着自己的胳膊，他站在自己极近的位置，对着自己说道：“走吧，老师。”

在裴戬的坚持下，这一路上，沈意还是没能抢得过裴戬，自己的背包被背在了裴戬的身上。

二人一路走着回家，闲聊间，裴戬随口问起了之前课上的一些内容，沈意便认真地一一回答着青年的疑问。

他们相处的时候，即便裴戬一直称呼他为老师，但其实二人很少是以老师和学生的身份进行交流，这种感觉让沈意感到有些新奇，也让他分散了注意力。

“……联觉大抵就是这么个东西，虽然没什么确切的案例，但我觉得会是以后的一个研究方向。”讲到最后，沈意以这句话作为总结。这时候身体上微妙的不适感消失，夜风习习，沈意骤然觉得心情轻松了许多。

他笑着看向旁边的裴戬，就看到裴戬专注的眼神，眼里全然是自己：

沈意在他的注视下突然语塞起来，他抚了抚刘海：“说起来，忘了说谢谢。”

裴戬微微笑了：“不用谢，我也只是刚好要回家。”说完他似乎苦恼似的轻叹了一声：“还好我回来看了一眼，不然……”

沈意有些不以为意：“本来没什么的……”

裴戬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暖黄的暮色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黑沉的颜色，霓虹灯渐次亮起，照亮了这片夜幕。

沈意拗不过对方，直到亲眼看着自己回到了家中，青年才跟他道别。

“老师，明天见。”裴戬最后是这么跟他道别的。

沈意点了点头，看着青年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才关上了门。他放下了背包，正想走进卧室，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门铃声。

叮铃叮铃。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人来找他？

沈意心中猜测着，走了过去。他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却在下一刻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裴戬站在门口的场景。

他眨了眨眼，那种感觉又转瞬即逝。他没有在意，手下用力，很顺畅地拧开了门把手。

咔哒。

门被他慢慢地拉开，外头的灯光也逐渐勾勒出了裴戬修长的身形。

他正低眸看着被门掩住的另一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跟什么人说着话。

是他那个对象吗？

沈意若有所思地想着，却突然间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怎么了。”

门被完全打开了，他看得很清楚，声控的白色灯光下，只有青年一个人。他看得很清楚，并没有别的什么人，青年抬眸看向自己，对着自己扬起了手。

沈意才看清是自己遗落下来的讲义。

他拍了拍脑袋，歉然道：“看我这记性，竟然都忘了，谢谢了。”说完他又笑着道：“其实你可以等明天再还给我。”

裴戬一边递给他，一边认真回答：“我怕老师明天上课还要用。”

沈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接过了讲稿，他看着孤身一人的青年再次跟自己道别，走入了电梯。他心中还存着一丝犹豫，正想转身，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细微的声音。

嘶嘶。

他的脚步一顿。

这时候电梯正好落在这一层，裴戬稳健的脚步一下一下地踏进了轿厢里。

但这其中，还带着细微的嘶鸣声。

还有，青年似乎在跟别人说话的声音。

熟悉的，几乎要被没顶的恐惧感突然袭来。

沈意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握着门把的指尖也突然用力到泛白。

他想要逃走，可是心中一股奇怪的直觉阻止了他的脚步。

就看一眼。

一眼就好。

看到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沈意说服着自己，听着身后的电梯门快要关上，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