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一走,紫英也起身准备离开执事阁,回去看夙月,一出门才发现下雨了,他怔了怔,旋即周身灵光一闪,挡住了落下的雨滴。
他刚走到太一宫区域,就见前面的空地上有三人正撑着伞等在那里,他立时反应过来那是云天河三人。昨日他回来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在这附近徘徊,说是在等夙月,有事想问她。当时已快到宵禁的时辰了,紫英便让他们先回去了。
之后夙月迟迟未归,他心中不安,外出去寻,结果就在五灵剑阁外目睹了夙月以血祭之法施展推演之术的那一幕。
这时云天河三人也看到了紫英,连忙走过来和紫英打了个招呼,紧接着云天河就问道:“紫英师叔,那个,你见到夙月师叔祖了吗?”
紫英沉默片刻,道:“你找师叔有何事?”
“这,这个……”云天河有些犹豫地看向了韩菱纱,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看云天河支支吾吾,完全不会掩饰的样子,韩菱纱又好气又好笑,但最后还是替他说道:“是这么回事,我们入门的时候,掌门说天河的爹以前也是琼华派的弟子,天河很想知道他爹以前的事,但是除了掌门,其他弟子都说没听过他爹的名字。听说这位夙月师叔祖入门很早,又和掌门亲近,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想来问问。
我们今天一下早课就来这里了,可守门的弟子不让我们进去,还说这位师叔祖出去了,我们没办法,只能继续等在这儿。紫英,你知道这位师叔祖去哪了吗?能不能带我们去见她?”
“你说师叔她又出去了?”紫英皱起眉头,难掩忧色地问道。
“是、是吧,守门的弟子是这么说的,而且说是出去很久了。”看着紫英的神情不太对,韩菱纱迟疑了一下,把值守弟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紫英看了一眼遮天的雨幕,似是想到了什么,微不可查地轻叹了一声。
柳梦璃最是心细,见此便轻声问道:“紫英师叔,可是有什么不妥?”
紫英摇了摇头,道:“无事。”
随后,紫英沉吟道:“这雨一时半刻恐怕不会停歇,你们不要在此枯等了,云天河欲问之事我会转告师叔,明日告知你们结果。”
言罢,紫英便匆匆转身离去了。
“诶诶?我话还没说完呢,紫英他怎么走得这么急?”韩菱纱不解道。
云天河摸了摸头,附和道:“是啊,还有那块玉的事,不是也要问那个师叔祖吗?”
柳梦璃柔声道:“菱纱、云公子,你们先别着急,我猜紫英师叔应该是去找那位师叔祖了,既然紫英师叔说了会替云公子问云叔的事,想必不会食言,我们不如就听师叔的话,先回去等消息吧。”
听柳梦璃这么说,韩菱纱无奈地说道:“唉,好吧,这么大的雨,一直在等着确实不是办法,那天河,我们就先回去吧!”
“哦,好。”云天河点头应道。
三人于是也离开了太一宫区域,返回了前山的弟子房。
紫英来到熟悉的山峰之上,果然看到了独自坐在一块巨石上观雨的夙月。
见夙月还是同往常一般直接置身于雨中,紫英顿时加快了脚步,同时心念一动,一柄白色绘着粉色合欢花图案的纸伞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夙月发觉有人来了,正要回身看一眼,一柄纸伞已经撑在了她的上方,挡住了天上的落雨。
夙月抬眸望了过去,“……紫英?”
被夙月清澈的双眸注视着,紫英心中一紧,眼神不自觉地避开了夙月的视线,原本要说的话一时也忘了说出口,只轻声应道:“……嗯,师叔。”
一伞之下,两人一站一坐,伞外是接天的雨幕、滂沱的雨声,伞下却是一片寂静,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明明紫英此次下山不过数日,但近两日发生的种种却让夙月在此刻再见到紫英时,有种恍然隔世之感,心里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良久,夙月微微一笑,指了指身旁的位置,道:“紫英,要不要坐下?”
紫英低低地应了一声,依言坐到了夙月旁边,手上仍撑着那柄纸伞。过了片刻,紫英才开口道:“师叔,你昨夜元气损耗过度,这几日本就需多加修养,怎能还冒雨来此,若是寒气侵身,岂非更是不好?”
夙月笑了笑,道:“可是,难得下雨,我不想闷在房里,再说了,我们是修炼之人,这点寒气算不了什么的。”
那也不能连伞都不撑……
紫英心里颇为无奈,但他知道这话说出来,夙月也不会听的,虽然她平日里性情沉静淡然,但有时也会有些任性,尤其是在她喜欢的事情上,总是有着格外的坚持,比如,从不撑伞……好在,每次他为夙月撑伞的时候,夙月也不会拒绝。
夙月仰头看着伞面上的合欢花纹样,唇角微扬,轻声道:“合欢花真的好美啊,我最喜欢的就是合欢花了,不管看多少次都不厌……
紫英,你知道吗?很早以前我就在想,等我以后老了,就和青阳、重光两位师叔一样,在后山找个风景好的地方隐居,到时候我要在周围种满合欢花,再养三两只狗,每天就待在家里哪也不去,以赏花、观雨、抚琴、读书为乐……
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好幸福……”
紫英微微转头看着夙月的侧颜,听着她话里的憧憬,眉眼不禁柔和了下来。他以前并未想过自己年老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但听了夙月的想法,他心里忽然也对这样悠闲的日子升起了几分期待。
或者说,只要是和眼前之人在一起,不管是踏遍五湖四海、遍历山川,还是隐居林泉、不问世事,似乎都值得期待,他……都是欢喜的……
“对了,紫英,你这次下山找到女娲后人了?”夙月忽然也转头看向了紫英。
紫英微微一怔,想到此行得知的事,有些怅然道:“找到了……”
夙月吃惊道:“你居然真的找到了?那她们怎么说,是否愿意出手相助?”
“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紫英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上一任女娲后人方才逝世,如今的女娲后人年方五岁,尚不能完全控制体内的灵力,大抵还需十数年时间才能前来助月牙村恢复水脉……”
“逝世?女娲后人不是半神之躯、不死不灭的吗?为何会逝世?”夙月不解地问道。
“……我亦是在此行中方才知晓,女娲后人虽是天生神族,永生不老,可一旦怀胎生子,就会褪去神体,体内的灵力也会被孩子所吸取,至多十年,母亲便会灵力衰竭而死……
女娲后人所传承的力量实在太过巨大,这世上不可能同时存在两股……是以数千年来女娲后人代代单传,无一例外……”紫英沉声道。
夙月刚开始明白了过来,但很快又产生了新的疑惑:“那只要女娲后人不怀胎生子不就好了吗?既然之前已经有了那么多的前车之鉴,她们为何还不引以为戒呢?”
男女之间的思维到底存在不小的差异,这个问题紫英先前就没有想过,听夙月这么一问,他先是呆了呆,随后思索道:“这……听那位照顾女娲后人的圣姑婆婆说,这似乎是女娲一族的宿命,历代女娲后人都会为情所苦……”
“为情所苦……也不一定就要怀胎生子啊,发乎情止乎礼不行吗?”明知生子就要失去性命,干嘛还要生呢?
听夙月这么说,紫英脸上有些泛红,这、这要他怎么回答……于是他只好摇了摇头,道:“这我也不知……”
顿了顿,紫英再次开口了,语气中钦佩而又不无感慨:“而且,女娲一族还一直肩负着守护苍生的重任,历代女娲后人最终都是为了拯救苍生而牺牲了自己……
上一任女娲后人便是为了封印南疆突然蔓延的瘴疠之气而彻底耗尽灵力,以致提前数年逝世……那位圣姑婆婆说,这亦是女娲一族的宿命……”
夙月听罢,相较于紫英的钦佩,她更多的是觉得不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语气也有些不好:“这算什么宿命?凭什么女娲一族要背负这样的宿命?还代代如此?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紫英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多年来以斩妖除魔、护佑苍生为己任,心里也早已有了有朝一日为苍生而牺牲自己的觉悟,所以他钦佩同样护佑苍生的女娲一族。但是,平心而论,虽说女娲一族身为神族,理当庇护凡人,可历代女娲后人都要为苍生牺牲、无一善终,也确实过了些……
或许,正如师叔所言,天道对女娲一族太过不公……
只是……
“纵然如此,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紫英轻叹一声,神情不由地怅然了起来。
夙月闻言,低语了一声“是啊”,便也不再言语。她心里同样也很清楚地知道他们确实无能为力……
“宿命”这两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宿命……
不知怎的,夙月脑中总是萦绕着这两个字,一时有些出神。
又过了一会儿,雨势不见减小,夙月也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紫英想了想,终是问起了昨夜的事。
夙月却有些犹豫,这其中牵涉太多,她不知该不该现在就让紫英知晓……思索过后,夙月决定还是先不告诉紫英那么多,毕竟这其中有些关键之处还不清楚,还有的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她提前把这些事告知了紫英之后,反倒引起了什么变故,那就不妙了……
“师叔?”见夙月久久不答,紫英又出声唤道。
夙月看着他,轻声道:“紫英,我不想瞒你,但这其中有些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而且你现在也不便知晓,还是等我同夙瑶师姐商量一番之后再说吧。不过,从我昨夜推演的结果来看,接下来与妖界之战会是我派胜出,至于怀朔和璇玑,他们这次……会没事的……”
紫英心中却无丝毫放松之感,反而很是不安,到底是什么事,会比与妖界之战更加严重,而且,居然连他都不能知道……
其实,以他对夙月的了解,如果他坚持要问此事,夙月未必会不告诉他,可他到底还是不愿强求,不愿夙月为难……
于是,紫英转而又道:“师叔,还有一事,我昨日回来遇到了云天河三人,他们有事想问师叔。”
“嗯?何事呀?”
紫英回道:“他们说,入门之时,掌门曾言云天河之父亦曾是本门弟子,但云天河在派中却打听不到其父的消息,所以想来问师叔你。”
“云天河之父……” 夙月一下子就想了起来,“哦,我知道,是那位云天青师兄。”
“真有此人?!可我为何从未听过?”紫英奇道。
夙月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个师兄我之前也没听过,也是在云天河入门的时候才听夙瑶师姐提起的,只知道他是夙瑶师姐的师弟,别的我也没多问,云天河要想知道他的事,大概只能去问派中几位玄夙辈的师兄师姐了。”
“如此,那我明日便回了他们……”紫英想了想,又道:“不过,我看他们对我似有未尽之言,恐怕还会再寻隙亲自来找师叔的。”
夙月念及那三人的行事,知道紫英的推测很有可能,有些无奈地说道:“那明日还是我亲自去见他们吧,了结此事之后,我便要闭关一段时日了。倒是怀朔那边……就麻烦紫英你帮我说一声了,让他放心,他和璇玑都不会有事的。”
“好,师叔放心,我会告诉怀朔的。”紫英点了点头,忍不住又轻声言道:“师叔你……千万要好生休养,不要再轻易动用推演之术了,昨夜情形实在太过凶险,不可不慎……”
夙月一怔,不觉露出了一抹浅笑,眉眼柔和地看着他,微微颔首道:“嗯,我知道了,让你担心了,我不会再这么莽撞了……不过昨夜真是多亏有你,谢谢你,紫英!”
紫英望着她的眼眸,脸上染上了一层薄红,连忙垂眸道:“无事、师叔你无事就好!”
“哈!紫英你又害羞了!”夙月忍俊不禁。
“师叔!”
“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观雨观雨!”夙月忙转移了话题。
紫英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些失落,尤其是发觉夙月真的再次专注地看起了雨之后……
师叔她……大概从未想过他为何会如此吧……
紫英心里涩然地想着,在她心里,他大概一直还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的师侄……虽然多年来他们一直亲密无间,可同时却也似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她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者的位置上,照顾他、维护他,从不曾把他视为可以并肩而立、可以相互依靠的人,更不会对他有……
其实,何止是她,就连他自己也是在这次下山的时候,才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就算明白了,他又能如何呢……
他不能,也……不敢……让对方知道……
紫英垂眸无声地叹了口气,明明他也不是怯懦的性子,可在夙月面前,却总是忍不住小心翼翼起来……这就是书中所言思慕一人的心情吧,未敢言……还真是贴切啊……
紫英悄悄转头注视着身侧清冷出尘的女子,微微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里比平日快了许多的心跳,脸上忽而流露出一抹柔色,其实,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拘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一直和她在一起,也就足够了……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他会有勇气开口的!
此时的紫英无比确信这一点。
漫天的雨幕之中,身着相似蓝白道袍的两人撑着伞于空旷的山巅静坐,周围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昆仑山绵延的群峰,仿佛整片天地只剩他们两人,远远望去,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缱绻之感。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渐小,阵阵微风吹起,不多时就吹散了天上层层叠叠的阴云,云散雨歇,天空又渐渐恢复了平日的湛蓝。
“嗯~雨停了。”夙月深吸一口气,伸展双臂站了起来,“下雨天真是舒服,要是再多下会儿就好了!”
紫英收起伞,也站了起来,温声道:“师叔为何如此喜爱雨天?”
夙月歪着头想了想,道:“我也说不上来,大约因为雨天能让我心静,而且,淋雨的感觉很好,嘻嘻~”
“就是头发淋湿了有些难受……”说着,夙月捋了捋鬓边潮湿的碎发,语气中有些无奈,“不行,我得回去沐浴了。紫英你呢,要回去吗?”
紫英摇了摇头,“我多日未归,有些琐事亟需处理,而且我还要去见虚止师兄一面,谢他这些时日教导云天河三人,就先不与师叔一道回去了。”
“哦,行,那你去忙吧,我先走了。”
“嗯。”紫英忽然迟疑了一下,“师叔……”
“怎么了?”夙月疑惑地看着紫英。
“下次……”紫英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下次再下雨的时候,我还陪师叔一同观雨……可好?”
夙月怔了怔,随后笑道:“好啊,难得紫英你也有我这样的闲情逸致,那我们说好了,下次还一起在这看雨。”
“嗯,说好了。”紫英俊秀的面容上也绽开了柔和的微笑。
然而,此刻相视而笑的两人都不曾料到,他们口中的“下次”竟会是在那么久以后……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是屈原的《九歌?湘夫人》里的一句诗,这两天无意中看到的,感觉写得实在太好了,好有意境,里面用的字眼也特别美,我决定下一篇文的女主就叫“沅芷”!起名废如在下,第一次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我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去买《诗经》、《楚辞》什么的回来看看,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学素养,笑cry……
还有就是关于仙剑里女娲后人的设定,我真的是觉得就算历代女娲后人都要经历情爱之苦,也不一定就要生孩子啊,单纯地精神恋爱不好吗?明明只要不生孩子,好多问题就都解决了,不过这大概是剧情需要吧,不生孩子下一部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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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山巅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