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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蓝白相间的公交大车晃悠悠地从他身边开了过去，然后施施然地停在他前方。车门打开，司机的大嗓门隔着寒冷的空气传来：“小伙子，你是去镇上么？”
“是的。”
“哈哈，那快上来吧。我第一次见你，是新来镇上的吧？”
“是。”
“上来吧，这可是一个小时一趟的车。别让我白跑一趟了。这里离镇上不近啊，这么冷的天气。”
“谢谢。”
“哎，没什么，不用客气。唉，过去两年可真是冷啊，再这样下去，别说动物，连人都快要活不下去了。今天天气也怪得很，希望这种日子早点到头吧。”
“嗯，是的。”
“你去镇上做什么？拜访朋友？”
“不是……我去买东西。”
坐在司机背后的座位上，看似冷静的雪妖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离最后的约定日只剩下七八天了，苍居然让他去镇上买食物而他居然答应了……
作为冰雪化体，如此寒冷的天气他不需要吃东西；如果必要，精灵在很长时间内几乎可以不吃东西，身为看守者的人类同样可以，当然魔族也是。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去买？
严肃思考了这个问题片刻，空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得齐整的长长清单：新鲜的黄油、蜂蜜燕麦面包、牛奶、小麦面粉、葡萄汁、蛋黄酱、洋葱、紫甘蓝、辣椒、香菜、葱、生姜、紫菜、海米、银鱼、豆腐、白醋、陈醋、红糖、花椒、红心苹果、柠檬、鸡蛋、牛仔骨、火腿、南方特产绿茶、任意加佛手柑的红茶……
生性冷漠的雪妖百年难得地叹了口气。他是不是应该感叹，这时候竟然还有超市在开门……人类这种对生活的热情，简直令人敬畏……
过往的十数日，原本冷清的房子里，因为同时住了一个人、一个精灵，一个半精灵，一只妖魔以及一只雪妖——而不得不变得热闹了。
苍的房子再大，也不是为这种情况准备的；何况他和精灵王还有白狐可以好几天不睡，苍和赭杉因为养伤养病可以好几天不醒，中途还有一头狮子、一只老狼和一只隼跑来蹭吃蹭喝串门……好吧，朱武不觉得自己是在串门，他很有当主人的自觉……大包大揽地就开始做各种安排。
醒来的苍发现后似乎也没有反对——更离谱了——！
总之，这种有点混乱的情况下，再怎么不熟，在一个屋檐下挤上几天也不觉得生分了。空谷心想，他平生都没过过这么热闹的日子，幸好宵和月漩涡留在冰雪之涡没来……
但天气还是一天天变得更阴沉了……尤其今早。
天气异常灰暗，仿佛黑夜将临。风忽大忽小，天空中不但浓云密布，偶尔还落下几道闪电来，却不是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空谷残声一大早从休息室里出来就发现餐厅被当作了后备厨房杂物间，剩下房间里最大的客厅被当作了餐厅，木精灵造就了还长着绿叶的木头桌椅，水晶吊灯散发着明亮的灯光，雪白的桌布，娇艳的鲜花，形状优美的碗碟，亮铮铮的刀叉……
冷眼看着一群人温言笑语地准备着丰盛的大餐，他有一种奇特又诡异的错觉：难道，这是最后的晚餐？不，午餐？
他觉得，应该不是。
然而看着这般愉快乃至与轻松的氛围，他实在无法和即将发生的惨烈大战联系起来。
等他购物回去的时候……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赭杉感叹着，他脸上还能看到一二道未愈合的伤痕。
“确实。”苍点头，接过他手中的玻璃杯子在桌面上放好，眼角瞥见白衣的怀觞小心翼翼地把刚烤好的面包从炉子里拿出来看，而皱着眉头的伏婴正在认真地翻烤着架子上成串的鸡翅和香菇。
“对了，怎么想起要买那么多东西？”
“为了迎接……新生。”
“哈，我可以认为汝是认真的么？”
“当然。”
“……”
“按照古历，今天应是一年中白昼最长的一天。值得庆祝。”
赭杉想了想，“你是说我们所使用的阴阳合历？”
“嗯。”
“你……准备得如何？”
苍淡淡一笑，他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精神却好得多了，“等待而已。”他已经以毕生所有压下重注，而今不过等待时机罢了。
“嗯，所以你打算在最后大战之前，让大家都放开吃一顿？”
“哈，那不是我们东方看守者的传统么？”
看着好友认真的表情，赭杉静默了一瞬，环视周围，他很中肯地总结道，“大家的口味……相差真大。”
苍眼中流露出温暖的笑意。这段时间，他笑的次数也许比过往一年中都多，而且，随着时日临近，他也感觉到自己分外地……留恋起来……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每一分一点的时光，能看到、听到、感觉到的一切，如细细的流沙，在他心底堆积。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活得太久了，太过疲倦，独见沧海桑田变迁。
有时候又觉得，世界如此广大，他还有很多不了解的……更何况，还有那样多有趣的不一样的生灵……还有……
“朱武，他这次不和我们一起吗？”
“……不了，他有他的战场。”
门铃短促地响了一声。
苍和赭杉惊讶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听见去开门的伏婴师更惊讶的声音：“你……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门口高挑的黑衣女人看了一眼矮她足足一头的黑发少年，“不是一起……朱武让我来这里的。”
穿着暗色斗篷带着兜帽的少年的声音十分低哑，“……补剑缺呢？他不是在这里吗？嗯……箫中剑是不是也在？”
“…………”
其实，很多事情，最关键的一刻，往往在无声无息中来临。
世界有时候以山崩地裂地方式来见证变革，更多时候却完全不是。
正往厨房去的苍听见门又轻微地响了一声，几乎被大小包裹淹没了的雪妖淡定地推门进来。
最终的约定日，拉格纳罗克之日（Ragnaroek），并不是七日后，而是明天。
想必，现在的魔神，非常愤怒吧？
窗外的天空，灰暗中隐隐带着深红，头顶还不时有隆隆的雷霆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