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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五]茧之中 第32章 二十八

作者:藥師 分类:穿越重生 更新时间:2021-03-21 12:39:10 来源:文学城

竹帘之后不断传出细小的摩擦声,模糊的人影抚摸着自己的面孔,自己的手臂,自己的腿脚,一遍又一遍地,最后她捏住自己的脸颊,小小地呼了声痛。

而诅咒师始终平静地端坐在竹帘外,甚至没有怎么去试图窥看巫女的动作,任由她在里面团团转地摆弄,直到阿葵试图凭借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却因为生疏和笨拙差点跌倒为止。

有什么东西温柔地缠绕住她。

巫女低下头,看到了仿佛丝绦一样环绕在身体上的雪白毛发,毛发的主人看上去像个驼背的瘦弱老头,却只有一只脚,双手细小稚弱得好像幼童,宛如野兽鬃毛般的头发散落在地板上,像游蛇似地动来动去,其中一股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这,这个……”阿葵知道这是法师的式神,因为对方的样貌还算正常的缘故,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还好奇地抚摸腰间和手臂上的鬃毛。

“它叫做发鬼,搬东西很灵巧。”

“好厉害哦!多谢您,发鬼爷爷!”稳稳地踩到地面之后,巫女一点不怕生,笑嘻嘻地向式神道谢起来。

“……诅咒没有年龄,它一诞生,就是这幅摸样了。”

“是这样吗?”阿葵睁大了眼睛。

“就是如此。”

“还是,得多谢你啊。”巫女笑着摸了摸诅咒的脑袋,然后试着在对方的帮助下,缓慢而坚定地在棉垫上练习行走,因为就算滑倒也会被轻盈提起,所以完全不担心受伤的阿葵相当投入。后来,似乎是觉得失重的感觉很好玩,她甚至好几次故意摔倒,然后咯咯笑着让咒灵把自己提到半空晃悠,仿佛把这当成一种类似秋千的游戏。

意识到巫女开始玩起来的时候,诅咒师便重新回到少年身边去了,幸而阿葵的动静并不大,所以五条依然睡得很熟。

可惜这般平静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

尚未到中午用餐的时候,椿婆婆便过来敲了敲门,轻轻推开滑门坐到帘子前,“葵大人,有病人来求医了。”

“唉?但是,阿蒿,出去了……”

巫女不会在药师外出的时候独自见客这种事情,无论是椿婆婆还是平太都非常清楚,“虽然已经那样告诉他们了,不过病人的情况似乎挺严重的,并不是草药能治的病。”

“这,这样……”阿葵的犹豫并没有持续太久,“治疗的,方法,告诉,他们了吗?”

在带领病人面见巫女之前,一定要把‘食脱’到底是如何治病的过程告诉对方,这是女药师对椿婆婆和平太耳提面命多次的事情。

这样,一旦病人露出难以接受的样子,就不必再带他们去见阿葵。

总比到了面前,又临时反悔要好。

“是的,已经仔细告诉他们了。”

“那,那就带人过来吧。”巫女如此说道。

“可是……阿蒿不在的话……”

“没有,关系,只是看个病而已……”阿葵还想说点什么,正在旁边的诅咒师便开了口,“我来暂代蒿叶小姐的工作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椿婆婆一脸为难地说道,“您明明是客人……”自从这位法师带回一堆丰盛的肉食之后,大家已经完全把他当做了难得的贵客尊敬起来。

“正因为备受蒿叶小姐和巫女大人的关照,才想回报一二,只是一点不止一提的小事。”他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来,“倒是阿悟……我的侍童他,是否得另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

“啊,阿悟……”阿葵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总不好叫尚未痊愈的侍童占了诊疗的位置,但外面的小屋又确实没了地方,她想想,干脆冲帘子外面的法师拍了拍身下的棉垫,“让阿悟,睡里面吧?还很,宽敞呢!”

虽然是巫女休息的地方,不过少年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并不犯什么忌讳。

这个提议没有任何值得指摘的地方,但不知为何,阿葵总觉得法师似乎并不是很乐意那么做,只是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得冲椿婆婆低了低头。

“……那就有劳您。”

作为成年男子,即便是出家的修行人,也不能随意进入帘内,所以只得让椿婆婆帮忙将裹着棉袍的少年抱进内室去。这也不算难事,只是老妇人抱着孩子的时候稍稍困惑了一下,为何看上去已有十来岁的侍童如此之轻。

而巫女隔着黑纱,饶有趣味地注视同样被发鬼的毛发稳稳托住的五条。

求医的病人很快被椿婆婆带进这间小屋,夏油杰看着被背进来的,始终将面孔靠在侍女肩头的女人,以及陪伴在她们身边的男子,面色平静无波。

“巫,巫女大人,还请务必挽救我的妻子……”

虽然做出一副诚心伏拜的样子,然而却始终和侍女,以及虚弱的妻子保持距离的男人,露出了混合着哀求与忧愁的表情。

“无论您事后要求怎么样的奉纳都……”

“诊金照规矩来就可以。”黑衣的僧人温声说道,“您知道现在需要做什么吗?”

“唉,那,那个……”

诅咒师无视了他的窘迫和慌张,只是微笑着将陶碟,匕首和止血的膏药缓缓推向男子的方向。

“请将沾染了疫气的血肉交给巫女,些许即可。”

男人吞了吞口水,盯着雪亮的匕首眼睛发直,脸色难看得仿佛那柄小小的刀具能够自己跳起来割掉他的喉咙一样。

他拿着东西勉强凑近妻子身边,拿着刀的手却一直在发抖。

最后还是侍女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走了男主人手里的匕首,翻开女主人的衣袖,面色冷硬地削下一片皮肉丢进陶盘里,然后动作利索地为伤处敷上药膏。

男人用衣袖小心地包住手掌,才哆嗦着端起盘子将它递回到僧人手上。诅咒师无甚所谓地伸手拨弄了一下肉片,让它变成一小颗肉粒后,慢条斯理地塞入帘子内侧。

不必咀嚼生肉似乎让巫女十分开心,几乎是立刻的,夏油杰便听到了少女手中的匕首落地的声响,他看不清内侧,所以也没法指挥发鬼替阿葵敷药。

对身后的猴子们已经失去了耐心的诅咒师随手将陶盘塞给男子。

“服下之后,病症即刻就会减轻,数日之内便能痊愈,最好还是辅以汉方汤药,那样会更方便一些。神社里的药师今日去村里出诊了,若你们想要等她回来的话,我带诸位去病人休息的小屋如何?”

“不必不必,山下停着马车,也带了家里的药师……”男人连声说道,然后看着侍女正努力让妻子吃下肉片的样子,“呃,这个,阿桃,也不必急于一时,回去放进汤药里送服也……”

“宝血必须生服,且越快越好。”黑衣的僧人笑盈盈地说道,“否则会影响疗效。”

侍女冷哼一声,塞得更起劲了。

男人擦擦汗,冲法师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那个,法师大人,关于供给巫女大人的奉纳之事……”

“嗯?”

“可否,等明日,我的妻子确实好转之后……”

笑容从黑衣僧人的面孔上消失了。

“哎呀,这位檀越,可不曾听说过,神佛的供奉还能够打欠条呢。”

“但,但是到底能否奏效,现在也看不出来啊?”男人又转头看了一眼扶着妻子的侍女冰冷的面孔,“之前求助的诸多神官和法师,也都向我们夸下海口……”

显然,最后一个都没有成功。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哦哦,法师大人真是通情达理……”

“只是。”他说道。

“只是?”

“今日是今日的价钱。”诅咒师勾动嘴角,露出了一个略显冰冷的浅笑来,“明日,就是明日的价钱了……您能够明白吗?”

“明白,明白。”男人连连点头,“若是明日我的妻子能够好转,别说一份诊金,十倍也可以!”

“……檀越,神佛面前的誓言,可是不能擅改的啊。”

“菩萨肯定知晓,我一直是位虔诚守信的人!”

“那么,明日,会有来收诊金的去找您。”

男人带着侍女和妻子,千恩万谢地走了,只留下椿婆婆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飞奔下山。

“法师大人?”老妇犹豫地说道,“是要等平太回来,明日再去问他们要诊金吗?”

黑衣的僧人摇摇头,“多半今夜就会连夜逃跑了。”

“那,那可怎么办?”

诅咒师耸耸肩,“我确实说过有去找他们要诊金的,但没有说那一定是人。之前给你们舂米的小鬼已经跟上去了,要是不给钱,就拆掉车轮,比起一路被鬼追着回城,想必他们还是愿意付出一点微薄的诊金的吧?”

老婆婆和屋子里的巫女都抬起袖子,噗嗤笑出了声。

直到黄昏时分,蒿叶和平太才背着麦子跟一整架的杂物,步履沉重地踏上通往神社的木阶。当女药师擦着额头沁出的汗水仰望木阶上方的天空的时候,那里却出现了她预料之外的迎接者。

披散在肩头与身后的长发透出檀木一样漂亮的色泽,发尾稍稍有些卷曲,肤色白净,眉眼细致而美丽的少女站在木阶的尽头,冲着他们露出欢欣的笑容。

“咦,那,那是谁啊?”病人里绝对没有这样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平太还是能够确信这一点的。“新来的病人吗?”

蒿叶看着对方面孔上,一双她最为熟悉的,清澈美丽的眼睛,以及少女身上眼熟的赤袴白衣,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阿葵?”

“阿蒿!”巫女耳熟的笑声让旁边的平太瞪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少女从上方轻快地跑下来,最后因为脚步不稳而险些摔倒。她当然没有真的倒下,因为女药师早在发现巫女的脚步相当绵软之后立刻就迎了上去,分毫不差地将阿葵接在怀里。

“为什么要在木阶上跑!”怀中的份量与往日全然不同,不是那种轻盈到仿佛下一刻即将消失的瘦弱触感,而是沉甸甸地,温暖又柔软的,能叫人安心的重量。属于即便如此,蒿叶还是有些生气,“如果我没接住要怎么办啊!会受伤的!”

“哎嘿嘿~”然而巫女只是小声地笑着,她看看腰上并未消失的,属于发鬼的毛发,什么也没有辩解,乖巧地挨着来自挚友的训斥。

牢牢牵着牵着阿葵的手,女药师的唠叨一直持续到了回到巫女休息的小屋为止,但屋子里并没有昨日那对奇怪的主仆的身影。

“法师大人和阿悟呢?”

“伯藏大人去煮饭啦,阿悟醒了,睡不着觉,嫌屋子里无聊,硬要跟着一起去。”

“……伯藏?”

“是法师大人的名字啦。”

两个女孩子对视了一眼,一起捂住嘴巴笑起来,“难怪被叫做‘狐狸’呢!为什么会起这种名号啦!”“大概是因为,法师大人的老师,过于风趣了?”实在很难想象这会是自己起的。

可能是由于没有旁人在的关系,蒿叶的态度也放松了一些,她拉着巫女的手,带阿葵回到帘子内侧休息的棉垫上。

“怎么散着头发就出来了?”女药师叹了口气,拿起木梳替巫女梳理被风吹得蓬松飘散的长发,“平太都看傻了呢。”

“哎嘿嘿……因为,想要让阿蒿,第一个看到嘛!”

“……全部都是法师大人做的?”

“嗯,捏着手腕,一下子就,全部好了,反转术式,真是厉害啊。”

“是嘛……确实非常神奇,一点不输给阿葵的‘食脱’呢。”蒿叶叹息地说道,“哎呀,没想到会有我们头疼诊金的一天,真是不可思议。”

“不用哦?法师大人说,算是治好阿悟的,感谢。”

“这样啊。”

蒿叶温柔地看着侧坐在软垫上,一脸天真无邪地享受着被人梳理头发的阿葵的脸庞。在遥远的过去,当被治愈的她询问对方,该如何感谢的时候,巫女也是这么回答的。

【不用哦?因为,你陪我玩,想,谢谢你。】

所谓的术者,都是这样温柔的,又不可思议地宛如奇迹一样的存在吗?虽然令人欣喜不已,但始终只能无奈地仰望。

偶尔。

只是偶尔,蒿叶会觉得遗憾,为何自己只是一个凡人,不能真正走到阿葵的身边去。她所看到的世界,她所聆听的声音,自己都无法触及哪怕一丝一毫。

“……阿蒿?”软垫上的巫女微微转过头来,看向突然发愣的友人。

“不,没什么。”女药师若无其事地微笑,然后从手腕上抽下染得很漂亮的红绳,将巫女的头发仔细地束成一束,“这样就好啦。”

但阿葵却突然拉着她的袖子扑了上来,像只动物似地凑在蒿叶的肩膀上,在她的发间仔细嗅闻,“疫病的味道,你去山下,不是换东西的,吗?”

“毕竟是多年邻居,总不能看着大家生病难受的样子,什么都不做啊?”

“是新的疫病哦?”阿葵的声音听上去有点高兴。

“这样啊…”蒿叶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我的身体挺强健的,一点疫气的话,不至于会生病……”

巫女听完之后立刻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阿蒿,讨厌吗?果然,我的肉……”

“不是这样,那个,连发病的症状都没出现呢,你要从哪里吞吃疫气?而且,阿葵不是最讨厌疼的吗?好不容易才让法师大人帮忙治好了……不是因为你的肉难吃,根本没有难吃!你的血肉很珍贵的,所以才不能轻易浪费啊!连法师大人都说是‘宝血’不是吗?”女药师绞尽脑汁地辩解起来。

“真的?不讨厌?”

“真的。完全没有讨厌。”蒿叶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任由巫女再度扑上来缠在自己脖子上。

“虽然,虽然还没有发病,但疫气,已经在身体里了,发病是,变严重之后,才会有的表征啦……”

“是这样?”听着巫女的讲解,女药师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对哦,只要和病人接触,就一定会有,疫气,有些人,不会发病,只是因为,疫气积累得,还不够多,若是不再接触,就会好起来,他多半,自己也不会知道。可是,阿蒿不一样,疫气,已经很多了…今天一天,都和病人们,在一起吧?”

“……我毕竟,是个药师啊。”蒿叶无奈地苦笑起来,“若是药师也抛弃病人的话,谁还能治愈他们呢?拥有食脱这样的秘术的,世上只有一个阿葵而已。”

“所以,阿蒿治病人,我治阿蒿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阿葵格外高兴地笑起来,“这样,大家都就都能,被治好了!”

“啊,是呢。”虽然这样说着,但蒿叶的笑容,却变得勉强起来。

因为,她并不能做到像巫女那样,百分百的治愈一切的疾病,在她的手中能够得以痊愈的病人,十个人中连五个都未必会有。

任何一个普通的药师都做不到这种事情,凡人的局限正是如此。

“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在想些什么麻烦的东西,兀自认为对方已经同意的巫女,果断地凑了上去。

“呃,等等,阿葵,唔!”蒿叶是有心挣扎的,但又怕弄伤体弱的巫女,最后只好僵着身体卡在原地,任由阿葵在嘴巴上又亲又咬,好不容易等她舔够了离开,女药师才一脸憔悴地看向天顶,“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

“不吃肉的,又能吞疫气的方法,只有从嘴巴了啊?我讨厌喝血,比吃肉还要恶心。”巫女咂咂嘴,然后闭上眼睛,“等一下喔?马上好。”虽然她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但蒿叶知道,很快,巫女的血肉就会拥有治愈自己身上疫气的药效。

“……那,阿葵,为什么不对其他的病人也……”她明明那么地讨厌吞食血肉。

“才,不要呢。”巫女鼓起脸颊,罕见地瞪了一眼蒿叶,“别人的话,宁愿,吃肉。”

“阿葵……”

“阿蒿,是,不一样的。”她闷闷不乐地转过身,这次倒是毫不犹豫地掀起裤脚,露出纤细的脚裸与线条美丽的小腿。

那只漂亮的脚上,很快浮出一道丑陋的血痕。

女药师愣愣地看着涌流而出的血色,甚至差点忘记替巫女敷药。而不止是小腿,她很快从阿葵伸出衣袖的手臂上,看到了绷带的痕迹。简直像是第一次替巫女包扎一样,蒿叶笨手笨脚地处理着伤口,但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腕上的纱布痕迹。

“手怎么了?”她这样问道。

“嗯?下午有病人,过来哦,法师大人替我看着,就,给他们治了。”巫女冲着蒿叶笑起来,“我很厉害,吧?一个人哦!第一次呢!”满脸写着,快夸奖我的表情。

女药师向她伸出了手,缓慢而温柔地抚摸阿葵的头发,但嘴里吐出的却不是夸奖。

“……阿葵,不是很讨厌治病吗?”

她是知道的,巫女从来也没有,从来也没有为自己能治愈他人而高兴过,更不喜欢给人治病。无论是吞下腐烂病变的血肉也好,或者是切开自己的身体也好。阿葵其实,打从心底里讨厌。

谁会喜欢这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现在也,没有喜欢啦。”巫女这样说道。“但是,阿蒿想,治好大家,不是吗?虽然,治好全部的人,大概不行……不过,我们一起的话,总能,治好很多,很多人的?”

阿葵笑了起来,那张洁白无瑕的脸庞笑起来的样子多么好看。

而看着她这个样子的蒿叶,能够回想起的,只有少女无论何时都不愿意摘下黑纱,仅从丝线的缝隙里才能窥看到些许眼瞳轮廓的,叫人无比悲伤的姿态。

明明,是为了想要让阿葵不再那么辛苦,才拼命当上药师。

明明,是为了想要不再有病人上山,才发誓说要驱除所有的疾病。

巫女端起小小的陶盘,里面是被赤色的鲜血所沾染的细小肉片,“阿蒿,快吃吧?”她高高兴兴地说道,坦然无比地向着女药师奉上自己身躯的碎片。

她都干了些什么啊?

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伤害阿葵最多的,难道不正是这样愚蠢又傲慢的自己吗??

“阿蒿?”

巫女歪过头,茫然地看向怔怔地望着自己,一动也不动的女药师。

“嗯,好。”察觉到阿葵视线的蒿叶,慢慢地扯出一个艰难的微笑,将那片碎肉轻轻放入口中,说来奇怪,这次,她没有品尝到任何味道,无论是血的气息,皮肤和肌肉的腥味,都消失无踪,仿佛嘴里的事物不过是一片枯草,一缕毫无意义的毛发,但蒿叶仍是尽力做出了‘好吃’的表情。

那并不难,因为她已经练习了很多,很多次,熟练到阿葵会认为自己的血肉其实很美味的程度。

等女药师离开去准备晚餐,巫女靠在帘子旁边目送她的背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少年的咕哝声,“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吗?”

吓了一条的阿葵转过身去,发现本该外出了的侍童正披着棉袍端坐在自己身后。

“你偷看!”巫女气鼓鼓地指责到。

少年明明在双眼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但她还是非常果断地如此指责,似乎十分确信对方能够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包括方才的事情。

“不是故意的啦。”阿悟撇撇嘴,“我只是回来睡觉而已。”

“那也是偷看!”

“难道半途出声打搅你会比较高兴吗?”

这说法实在过于合理,导致阿葵一点都没法反驳,只好安静地焉了回去。

“不过,那样好吗?”少年不知为何又开了口。

“嗯?”

“她是一般人哦?”阿悟这样说道,“你知道的吧?”

“……但是,我就是,喜欢阿蒿啊。”巫女眨了眨眼睛,“只有阿蒿,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因为她假装你的肉很好吃?”

“啊,那个不算啦。”阿葵嘻嘻笑了起来,“虽然,很可爱就是了。肉是什么味道,没人比我,更清楚哦?怎么样,都不会,好吃的啦。”

“所以呢?”

“其实,很久以前,大家,不叫我,食尸鬼哦?”巫女看着空旷的天顶上,依稀还能辨认出来的华丽彩绘,“说我是,菩萨的,化身,所以,吃了我的血肉,是好事,会朝拜我,会给我金子,和布料,会夸奖我。”

“可是啊,大家以前对我,做的事情,和现在,对我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同。”

“都只是,想要吃我,而已。”

“只有阿蒿,不那么想哦?”她温柔地笑起来,“会陪我玩,给我梳头发,会怕我疼,会怕我冷,会觉得我辛苦,会拥抱我,就算我变成那个样子,也从来没有嫌弃我。”

“明明是凡人,却想要帮我的阿蒿,踮起脚尖,筋疲力尽的样子,我不觉得狼狈哦?那非常的,非常的可爱。”

“所以不准笑话阿蒿。”

“切。”少年撇撇嘴,“女孩子真是麻烦。”

巫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竟然,好意思这么说!明明和法师在一起的时候,比我和阿蒿还羞人!”

少年和少女,互相瞪了一会,随即彼此相看两相厌地别过脸去。

结束了热闹的晚餐之后,由于在附近发现了疫鬼的气息而独自离开屋子,随意将那个还不成气候的诅咒祓除掉的诅咒师在走回神社的时候,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微弱响动。

他看到了捧着木盆,在那儿呕吐的女药师。

大概是因为对方并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蒿叶很快察觉到了身后的人影,“……抱歉,让您看到难看的样子了,法师大人。”

“巫女的血肉,有这么难吃吗?”僧人温和的询问声,不知何为听上有些冰冷。

女药师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并不是那样。”她说,“阿葵的血肉是很好的,非常宝贵的东西……”真正叫人恶心的,是只会依赖着巫女血肉的自己。

但这份话语她无法吐露给不过萍水相逢的法师,因此,蒿叶只是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本来就想去找您的……法师大人能否在中庭等待片刻?我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您。”

黑衣的僧人没有回答她,但很快就无声地离去了。

这应该是,多少会听一听的意思吧?

女药师苦笑着想。

对方其实并没有答应自己的理由,多半,还是看在阿葵的份上吧。

从井里打出水来,匆忙整理一番后,蒿叶带着必要的东西来到中庭,看到了正一脸无聊地倚靠在廊柱上的僧侣。

“法师大人。”

“……那么,特地在那种时候请求我,是想要拜托什么呢?”黑衣的僧人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甚至可以说依然十分和蔼可亲。

但那双眼瞳里没有半点温度。

蒿叶终于察觉到了这件事,也许是因为侍童不在的缘故,僧人身上原本坚固的伪装,露出了些许微妙的缝隙。

她突然不太确定是否要拜托对方了。

“是,是关于阿葵。”

“巫女大人?是想要治愈新的伤口吗?那样的事情,无需特地拜托,只要我和阿悟还留在神社,总会尽力帮忙的。”僧人这样说道。

……起码,对阿葵似乎应该是没有恶意的……吧?

“但您和阿悟总会离开的。”女药师这样说道,“我是想要询问,术者们都是像阿葵这样随意地隐居在山间的吗?还是说,也有什么地方,是诸多术者聚集居住的呢?”

僧人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确实有那样的地方,京都的阴阳寮就是。”

蒿叶露出安心的神色。

“既然如此,那么我想拜托您,将阿葵带到京都去,以阿葵的能力……”

“她必然会得到重视,过上比现在好很多的生活。”僧人点了点头,“但是这种搞事情,你自己应该也能做到,随意拜托萍水相逢的生人,真的好吗?”

“可是,您是术者……”女药师露出苦涩的笑容来,“您不会像凡人那样,对阿葵的术式怀抱恐惧与厌恶。”

“……虽然是凡人,但起码在照顾巫女一事上,你做得还算值得称赞。”僧人这样说道,“并没有像其他的凡人那样做蠢事,不是吗?”

“不,我已经做了蠢事啦。”蒿叶如此回答,“所以,我已经无法再留在阿葵身边了。”

“她本来,只是拥有着那样的能力,被人们簇拥着困在这座神社里而已……若是离开这里,隐瞒所谓的术式,单纯地结婚生子的话,想必会过上平静幸福的人生吧……”

“明明才能平庸,却天真地说着想要救治众人,驱逐疫病的人,只是我自己罢了。”

“但阿葵一定会因为看不下去我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凄惨样子,为了我而使用术式吧?她就是那样温柔的孩子。”

“您知道吗?法师大人,这世上,吞食了最多的,阿葵的血肉的人,并不是前来求医的人们,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想要救治疾病,而染上了疫病的我啊……”

“身为祛除万疾的巫女,阿葵唯一无法驱逐的,始终在蚕食着她的一切的疾病,也正是这个愚蠢的我……”

“虽然也有不去做药师,和阿葵一起躲在山里生活那样的选择。”

“闭上眼睛,塞住耳朵,捂住口鼻,一无所知地活下去的话,大概也是可以的……起码那样的生活,阿葵不会讨厌。”

“……但我做不到。”

女药师笑着说道,明明是笑容,却宛如哭泣一般。

“因为那就等于,把我数十年来的人生,那些在灯下阅读医书,在山中寻觅草药,即便被人无数次轻视驱赶,也还是坚持着当一个药师的那些日子,全数背弃。”

“我无法放弃当一个药师。”蒿叶这样说道,“但身为药师的我,亦不能再留在阿葵身边。”

“她本可以更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为了我曾许下的愚蠢誓言,耗费不必要的能力,明明应该作为巫女受人尊敬,最后却反而变成了人们避之不及的食尸鬼……”

“让阿葵变成那样的,正是我的无能与自以为是。”

“所以,请您带她去京都吧。而我已经告诉她,我应了城里的征召,和其他的药师们一起去替人治病了,等全国的疫情褪去,我就去京都找她。”蒿叶从怀里拿出包着金判的纸包,“这些是神社里剩下的积蓄,充当路费的话,无论如何也应当足够了……”

“病人们呢?”

“…大家的身体都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会各自离开,我也给了他们一些钱。至于椿婆婆和平太,干脆就拜托他们看守神社了,这样,也不用回村里去受气……”

僧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接过了她手中的纸包。

蒿叶安心地舒出一口气,对着他深深弯下腰,“阿葵就,拜托您了。”

顺利安排了一切的女药师并没有看到,当她转身离开,站在身后的法师的面孔,无可抑制地扭曲起来,变得如鬼一般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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