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岚】红叶未书 第5章 第一章【五】

夕阳落近地平线时，小院里被打碎的屋瓦、折断的木架、荡出的池水和屋内损坏的物品终于都修复完成。浮丘准备回玖宫岭，游刃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十一，直到他醒来，托浮丘替他告假，他回去受罚就是了。

山鬼谣托着下巴道：“游刃，你下山的任务是替蒸乾坤采买，对吧？”

“是啊。”

山鬼谣问：“你出来前，和蒸乾坤说了什么时候返回吗？”

“这个……因为这次采购的量很大，毕竟不少侠岚留下来过年，年后也需要很多食材，所以……”

云丹接过话茬：“所以，你只需要在一般最长的外出期限内把食材送回去就好了，对吧？”

“对啊！”

弋痕夕乐道：“我们也是下山来采买的，老师让我们年夜饭前回去，我们可以替你在桃源镇买些东西，不过，得要你自己运回去。”

游刃一拍弋痕夕肩膀：“成交！多谢！”

山鬼谣抱着胳膊：“成交？成交什么？”

游刃想了想：“以后你们在玖宫岭想吃什么，随时来蒸乾坤找我！我一定给你们开小灶！别的不说，包子管够！浮丘你也一样！”

浮丘抽了抽嘴角，她当然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她的任务只是下山协助，游刃擅离职守这件事说不说都一样，现在反倒像上了贼船了。不是，鸾天殿今年的精英居然是这种画风吗？这怎么看都是山鬼谣一个人想蹭吃想出来的歪主意啊！云丹和弋痕夕怎么就一唱一和地知道他想说什么呢！

浮丘摇摇头，摆手表示拿他们没办法，连夜带队回玖宫岭去了。

“阳春三月”虽然占地不小，但除去桃花林，便是后院的造纸工具和大批晾架。真正容人起居生活的，只有一间堂屋，两间小卧房，一处灶台和一间浴室。

弋痕夕觉得这间小卧室显然睡不下四个人，总不能男女混寝，所以正要说自己今晚在院子里值夜，山鬼谣却摸了摸肚子：“你们不饿吗？”

听他一说，大家才觉得十分疲累，游刃熟悉此处，站起来说自己去做饭，云丹却拦下他：“不麻烦了，有吃的。”

另外三人：“啊？哪儿有吃的！”

云丹小嘴一翘，一双水灵的眼睛一眨一眨，故作神秘地笑道：“跟我来就是了。”

出了桃花林向西行去，不一会儿来到一座木栏围住的二层小楼，隔着老远便闻到茶香与酒香，本以为是镇上采茶酿酒的农家，没想到云丹信步推开木门，朝院中亮灯处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

山鬼谣震惊：“这是你家？！”

云丹却像没注意他说了什么似的，雀跃着朝院中石桌旁的坐着的妇人奔去。

那妇人仿佛是云丹长大后的模样，挽着发髻，身着青绿曲裾，鹅黄长裙柔软及地。她张开双手的动作温婉而慈蔼，云丹扑入她怀中，像只小猫窝进了最舒适温暖的肚皮。

石桌上摆着两双碗筷，中间一个小火炉煟着一罐汤，火炉边围摆着数碟家常小菜；桌后一盏小巧的素绢纱灯，悬挂在半开的辛夷花树上，暖融灯光与刚出炉的饭菜香都令人倍感温馨。

妇人轻拍云丹的后背，伸手替她整理鬓边的发丝：“怎么弄得灰头土脸的？这是……你的朋友吗？”

妇人的眸光潋滟而亲和，她注意到木门外的昏黄灯光里，站着一位背着孩童的壮汉，还有两名与自家女儿年纪相仿的少年。她搂着云丹站起来，朝他们招了招手：“别拘礼，过来坐吧。”

蓝衣少年和壮汉都应声走近，另外那名少年却落在后面，像是地上有刺似的，慢慢踱来，离得老远便停下了脚步。

云丹在妇人的怀中蹭了蹭才松开，拉着她介绍道：“这是弋痕夕，那是山鬼谣，他们是我在鸾天殿的同伴，他是游刃，是玖宫岭有名的厨师。他背上背着的，是他的师兄有余的侄子，十一。就是我们家附近，‘阳春三月’张婆婆的孙子。”

云丹左手挽着妇人，右手掌心向上朝妇人比划，神情骄傲地向三人郑重介绍：“这是我妈妈。”

妇人温和微笑道：“我叫青和，你们称呼我青婶或伯母，都好。”

云丹将十一的情况简略一说，青和看十一还在昏迷，便领着游刃将十一安排到一楼的客房休息。云丹则引着山鬼谣和弋痕夕一起去厨房，各取了一套碗筷，在清水桶边清洗浮尘，山鬼谣还仔细洗了洗面庞和双手，再回到石桌边时，云丹已经将餐具重新摆放，弋痕夕留了一个座位给青和，与云丹相隔坐下。

山鬼谣坐在云丹对面，挨着弋痕夕。桌上的瓦罐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云丹揭开盖子，取过汤勺搅了搅，隔着升腾的雾气都能看到她双眼亮晶晶的：“是玉米排骨汤！一会儿人齐了就可以喝了！”

那边安顿好了十一，青和请游刃落座，自己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来一套茶具，给每人斟上一杯清茶：“这是我去年收起来的一罐桃花乌龙，大家试试喜不喜欢。”

弋痕夕坐在青和右侧，她就近给他先送上茶杯，他连忙接过来应道：“谢、谢谢。”

他和山鬼谣都有些拘谨。虽然山鬼谣一直强装冷静，但他收在桌下的手指却是默默攥紧的：“谢谢。”

青和在山鬼谣面前放下茶杯，见他垂着头，似乎有些害羞，但又似乎……有些眼熟。

她的手微微一顿，双眸仔细瞧了瞧山鬼谣：“你是……”

山鬼谣原本垂眸盯着面前的餐具和近在咫尺的一碟冬笋闷鸡块，青和纤长的手指送来茶杯时他也低着头，可那双手在视野中停留太久，他只好抬头回望，像一只误入了别人的领地的、倔强又警惕的猫崽：“我是山鬼谣。”

青和却是温柔一笑：“方才离得远，灯光太暗了，现在才看清，是位很俊俏的少年呢。”

“你……”山鬼谣对这样直愣愣的赞美从来都不知如何回应，又没道理像上次一样翻墙逃走，只好继续低下头一言不发。

弋痕夕在两人中间，左看右看，只觉得云丹的妈妈太过和蔼，对待他们就像对待云丹一样，这种温暖和礼遇却是他们几乎没有经历过的。

他和山鬼谣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孤儿，不得不习惯了漂泊无依的生活。即使被左师老师捡回了玖宫岭，有了归宿，可总有人或明或暗地提醒他们，“是桃源镇的小乞丐”。

左师虽然对他们也很好，但父爱如山，更多的是威严和缄默。他们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温柔对待，只怕自己都说不清了。

与其说是拘谨，不如说是不知如何回应的窘迫更贴切吧。

幸好游刃是个常年与人打交道的，他坐在青和的对面，起身双手接过茶杯：“谢谢青婶！我们忙了半天了，能喝一口热茶，比什么都香啊！”

青和笑叹一声：“我还说呢，云丹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原来真是遇到麻烦了。幸好有你们，否则……”

游刃放下茶杯摆摆手：“不，不，是我得谢谢云丹呐，要不是她的探知术厉害，我们可能会因为轻敌而吃大亏呢！”

青和将茶递给坐在她左边的云丹，云丹抬眸朝她眨了眨眼，她知道云丹是在暗暗说“你看我厉害吧”，便摸了摸她的头发作奖励。

他们边吃边聊，说说笑笑的，一桌子饭菜吃得干干净净。青和收拾碗筷，游刃说什么也要帮忙清洗，只留鸾天殿三人坐在桌边继续饮茶。

山鬼谣面容紧绷地放下茶杯，沉默了一晚上，他终于开口：“云丹，五败之伤可以隐藏自己的零力，它很有可能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继续等待时机，毕竟我们没有使用回神闪电，十一的恶念仍在，随时有可能再次被附体。或者……伤也有可能会附体旁人。”

云丹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厨房，那里的青和背对着门口，正和游刃一边刷碗一边闲聊。

弋痕夕也跟着定定注视了一会儿：“我觉得青姨不像是会产生恶念的人。”

青和对他们很好，而她虽然年长，面容却柔和年轻，所以弋痕夕决定以后都称她为“青姨”。

山鬼谣冷冷道：“世人皆有欲念，即便是侠岚也不能例外。欲念分善恶，不一定是恶人才会产生恶念，产生恶念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恶人。云丹，我不是要说她的坏话，而是你要知道，她很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云丹知道山鬼谣想说的是什么。

她还没有告诉青和，自己决定今年留在玖宫岭过年；而玖宫岭用来登记回家的侠岚的名册里，早留下了她的名字。

云丹手里的茶杯逐渐冷却。

她深呼一口气：“走吧，我先带你们去收拾一下被褥，今晚我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