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哪吒也就是活泼过了头,毕竟哪个孩子在他这个年纪不贪玩?不过虽说他白日里疯得跟风火轮成精似的,但消停下来以后,夜里龙女捧着经卷过来时,这小魔头竟能老老实实盘腿,支棱着脑袋听龙女念经。
这倒是让龙女大感意外,若换成寻常小孩,这晦涩难懂的经文哪能听得进去?怕是早把佛经折成纸鸢扔得到处都是了。
只是这消磨他精力的代价有些大——龙女那袭长裙破得跟渔网似的,早已成了乞丐装,眼见是不能穿了。而金鲤尾巴上秃了铜钱大的几块地方,活像被熊孩子薅秃的蒲公英,心疼得它半夜睡不着觉,窝在池底咕噜噜直转圈。
见龙女又取出般若经,哪吒支着下巴懒洋洋道:“这本不是早念过了,能不能换本新鲜的?”
龙女翻着经卷摇头,只当这熊孩子又在找事:“读经讲究千遍明义,你囫囵吞枣听一遍能记多少?”
“小爷倒背都行!”哪吒抓了把莲子当零嘴抛着玩,“不信你随便挑段考。”
“那我且来考考你。”龙女半信半疑念了段开头,满以为能考到对方,谁知哪吒当真一字不差接了下文。
“你……你真过耳不忘?”龙女声音都颤抖了,当初她背这一段可是认认真真背了整整三天,而这小子听她念经时分明在拨莲子玩。
她哪里知道,这灵珠转生的小哪吒虽然天性惫懒,但好歹也是天地灵气孕育,天生通晓万法。至于这佛经听一遍记得七七八八的本事,更是信手拈来,不足挂齿。
哪吒枕着混天绫打哈欠:“那不然呢?小爷还能诓你不成?”
单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儿,一点都不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可这世间,本就有人不可貌相的道理。
“难怪太乙真人会收你为弟子。”一开始以为的学渣突然变成了学霸,龙女默默把经书往袖里藏了藏,哪吒这话说得轻巧,却不知对龙女的伤害有多大。此前观音菩萨夸她颇具慧根,可自己那点悟性跟人家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哪吒懒得解释自己并非那老道的弟子,自己的师父另有其人,他四仰八叉躺在蒲团上:“不过,这佛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他以前光知道三清,这西天来的新鲜玩意倒真没见识过。但他这两日听了些佛经,也差不多闹明白了这道法与佛经的区别。
这道法修炼求长生,讲求顺应天命,道法自然。佛经参禅修本心,为的是成佛解脱,跳出轮回。换句话来说,就是道修今生,佛修来世。
哪吒此前云里雾里听太乙真人念叨过封神大劫,而在这边却是阐教和佛门联手赢了个满堂彩,那截教输得连裤衩子都不剩了。
龙女合掌时眼中泛起微光:“佛是历经万难,看透一切,大慈大悲的大觉悟者。”
“佛既然这么能耐,人间饿死病死的惨事他能瞧见吗?”哪吒把混天绫绕在指尖打转,“要是佛看见了却不管,这算哪门子慈悲?要压根没瞅见,大家拜他图什么?”
这问题在他心里憋了许久——有人行善一辈子却没好报,吃人的妖怪反倒活得长长久久。
“佛法本是教人开悟,又不是有求必应的许愿池。”龙女捻着佛珠直打转,“佛就像郎中,能诊出众生受苦的根子,可吃药治病还得靠自个儿。”
“合着百姓磕头烧香半天,还是得靠自己?”哪吒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要佛有啥用?还不如早些关了门,省得骗香火钱!”
“休得胡言!”龙女指尖捏得佛珠咯吱响,“佛是为度化众生,岂是在意什么香火。”
听三太子讲过取经内幕的哪吒跷腿坐在香案上:“既然四大皆空的佛什么都不图,干嘛非要凡人千辛万苦,去那西天取真经?”
“那是为……”龙女刚想开口解释就被打断。
“行了行了!小爷不问了!”哪吒摆摆手,知道再问下去,俩人总得闹别扭,“你随便念点有意思的经得了!”
他素来不拜三清不跪佛,就认个死理——我命由我不由天!
龙女拢着散开的经卷轻叹:“也罢,往后你自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佛了。”
就这样一连数日,观音菩萨驾着莲台回山时,龙女恰好讲完金刚经。观音菩萨瞥了眼满地狼藉,见紫竹不过折断拦腰十余竿,莲池泛着泥浆有些浑浊不堪,而那大殿墙上虽说多了几个透风的窟窿,倒还顽强立着没塌,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这趟差事虽费了些口舌,但总算是定下来了。而这小童虽然顽劣得很,但玩闹起来也还知道分寸,倒让观音菩萨心下稍感宽慰。她哪里知道,眼前勉强能入眼的场面,是龙女前日三更半夜还在收拾残局的结果。
见到观音菩萨归来的漫天霞光时,金鲤正在哪吒的指挥下跳他自创的鱼摆舞,此刻它仿佛终于见到救星似的,鱼眼瞪得铜铃大,只差没顶礼膜拜了——乖乖!可算能送走这小瘟神了!
观音菩萨掸了掸柳枝上的露水,紫竹林瞬息恢复清净。又将池子里滚得跟泥猴似的哪吒,眨眼洗净成白净童子,“你且收拾一番,明日启程吧。”
哪吒嗷呜一嗓子蹦起三丈高:“这就要走了?小爷还没玩……还没听够经呢!”
龙女和金鲤偷偷长舒一口气,天知道他们这段时日被闹得血压飙升,巴不得小祖宗早点走,但面上却硬挤出三分不舍,“若是往后得了空,也可以常来南海坐坐。”
龙女原本就是随口客套两句,哪想哪吒眼睛唰地亮了:“好嘞!等小爷下趟过来,肯定给你们带好吃的!比糖山楂还好吃!”
这话说得龙女攥佛珠的手一抖,金鲤拍水的力度都轻了三分。俩人对视一眼——人家娃娃远行还惦记着给他们捎零嘴,他俩倒盘算着怎么把人往西天支,简直太不是人了——等等,他俩本来就不是人呐!
说句良心话,哪吒在这儿闹腾的这些天,虽然整天要应付他那些稀奇古怪的鬼点子,但比起从前捧着经书念经诵佛的苦闷生活,日子倒是鲜活了不少。这样说起来,他们竟然还真生出了几分不舍。
“成,等你捎零嘴来。”龙女突然有点后悔催他走。
观音菩萨挑了挑眉梢,不久前这俩还哭天抢地求她收服这混世小魔头,眼下倒演起离别情深了?她顺着话头把杨柳枝往西指:“我算到那取经人不久便要遭逢劫难,你且去搭救,也算与他结个善缘。”
而观音菩萨口中说的那个取经和尚,这会儿的处境却不太妙。唐僧跟个粽子似的被麻绳捆着,在山洞旮旯里蹭了满脸蜘蛛网。他的耳边吵得脑仁疼,睁眼就见顶着野猪头的妖怪在磨刀,长着熊掌的小妖在擦碗,还有个豹子精正拿着斧头劈柴,一斧头下去震得他后槽牙发酸。
“阿弥陀佛……”
唐僧后背贴着湿漉漉的岩壁直打颤,冷汗把僧袍浸得能拧出水。他在金山寺背过的经文跟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打转,可就算他闭着眼把经书里的句子颠来倒去地念叨,也改不了他马上要进妖怪肚子的命。
唐僧怎么也想不明白,从长安一路走来几千里路都没撞见半个妖怪,怎么偏偏临到边境就被这群豺狼虎豹逮个正着。
三丈开外架着口铁锅,俩顶着灰狼脑袋的小妖正往灶膛里塞柴火,锅里滚水咕噜咕噜冒泡。那边的熊头怪抱着根人腿骨啃得满嘴油光——正是唐王派给他的两个随从,说是走南闯北,还曾去过西域的好汉,这会早被啃得只剩骨头渣子。
洞窟里突然炸开了锅:“大王驾到!大王驾到!”
唐僧抬眼一看,众妖跪拜的虎妖格外魁梧——顶着金纹虎头,尾巴抽得岩壁碎石簌簌落。这虎王倒生得七八分人样,要不是那对吊睛白额,倒像庙里镇山门的金刚。
“这细皮嫩肉的和尚几时下锅?”添柴的狼妖谄媚地弓着腰,口水滴在烧火棍上滋啦作响,“这吃着定比这两个糙汉香!”
“可不是嘛!先前那俩货塞牙缝都嫌柴!”旁边的小妖舔着沾血的獠牙,哈喇子都滴在石板上。
“我来就是说这事。”那虎妖大手一挥,支使着洞内小妖,“熊山君和特处士已经到了,赶紧把这白面和尚炖烂糊了,给我俩兄弟打牙祭!”
“大王仗义!”俩小妖乐得直拍大腿,吓得唐僧脸白得跟纸似的,仿佛已经瞧见自个儿被扒皮抽筋扔进锅里。
正说着,洞外连滚带爬冲进来个野猪精:“报——大王!门口有个踩着火轮子的娃娃,说要咱们放了他师父,还把咱山门砸……砸塌啦!”
“慌什么!出息!”虎妖一听是个小孩,拎起九环砍山刀,嗤笑道,“来得正好!还能给熊大哥炖个嫩肉汤!”
待在屋里嫌烦,出去了却又舍不得。是又可爱又招人疼的宝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