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细碎的雪尘,在寒霜堡主训练场冰冷的黑石地面上打着旋儿。场边鼎沸的人声在埃里克那句“别让大家等太久”后短暂沉寂,旋即化为无数道聚焦的视线和压抑不住的窃笑,如利箭一般,死死钉在训练场入口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卡珊德拉就在这片混合着恶意与好奇的寂静中走了出来。
她的步伐很稳,甚至可以说平淡,如同只是穿过回廊去往藏书室,而非踏入这由肌肉、钢铁、血腥和家族偏见构成的角斗场。
深蓝色的法师袍略显宽大,在寒风中微微拂动,衬得她身形有些单薄。但这份单薄之下,却透着一股奇异的稳定感,仿佛她脚下踩着的不是冰冷的黑石地板,而是某种不可动摇的基石。
寒霜之下,雪风呜咽,如同卡珊德拉记忆中卡班扬家族大厅里挥之不去的低语。
关于这个家族,关于自己在这个家族中的位置,卡珊德拉记得足够清楚。
那些刻意的忽视,那些擦肩而过时装作不经意的推搡,那些在真千金归来后,如影随形、几乎化为实质的“赶走她”的无声低语。这些记忆如同细雪落在颈后,带来短暂的寒意,旋即被体温消融,留不下丝毫痕迹。她不需要咀嚼这些苦涩,它们早已成为背景里模糊的灰调。
嘘声如同训练场边缘扑棱的寒鸦,零落地响起。几个年轻的旁支子弟故意发出夸张的嗤笑。卡珊德拉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扭曲的脸孔,如同掠过训练场边角堆放的无用盔甲。这些噪音,这些目光,与过去那些年并无不同,只是此刻听起来、看起来,更加拙劣和乏味。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场中央那个金发耀眼的焦点上。埃里克·卡班扬。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弧度,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表演。他的眼神里,依旧是那种混合着优越感与不耐烦的审视,如同看着一件需要被清理掉的杂物。
“磨磨蹭蹭在干嘛?”埃里克的声音带着金石般的质地,清晰地传遍全场,话语里的轻慢毫不掩饰,“我还以为我们的‘假千金’又躲在哪个角落里,在憋什么坏招。”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在热身,“放心,我会让你输得干净利落。”
刻薄的言语,精准地刺向她过往的笨拙和无用。若是从前,这句话足以让她脸色煞白,指尖冰凉。但现在?
卡珊德拉的脚步没有停顿,甚至没有加快半分。她只是继续以那种近乎谈论天气的平淡步伐,稳稳地走向场中,走向那个光芒万丈的、视她为尘埃的对手。
然而,在那深蓝色袍袖的掩盖下,无人看见她握着骨白色法杖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一种压抑到近乎沸腾的激动,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暗河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愤怒?不,那太浅薄了。那是一种更纯粹、更原始的冲动。
终于,等到了。
重生带来的视野早已让她看清了更辽阔的战场和更沉重的使命,与卡班扬的恩怨在她心中已降格为一段无需在意的旧账。她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讨好,不再需要为一丝立足之地而卑微祈求。
但此刻,看着埃里克那张写满理所当然轻视的脸,听着他用言语践踏她过往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尊严,一种久违的、属于“过去那个卡珊德拉”的强烈渴望,如同被唤醒的火山,在她冰冷的心湖下剧烈翻腾。
她不在乎输赢。不在乎是否会被再次击倒在地,成为这个家族更大的笑柄。
她只在乎,这一次,她终于有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可以用她的方式——用这柄霜噬木法杖,用她所掌控的冰霜之力——狠狠地,砸向这个曾经无数次用言语和眼神将她钉入尘埃的“天之骄子”的脸。为那个在陈旧回忆里痛苦到连骨髓都发疼的自己,讨回哪怕一拳的痛快。
法杖尾端轻轻点在黑石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她站定,与埃里克隔着数步的距离遥遥相对。风扬起她几缕深色的发丝,拂过她平静无波的脸颊。她那双如黑夜般的眼睛,终于对上了那双冰蓝色的、带着傲慢与不耐的瞳孔。
人们惊讶于这个假千金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试图用药水改变自己的瞳色。
此时,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酝酿着旁人无法理解的情绪。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中的法杖,杖头那枚深邃的青晶石在惨淡的天光下,折射出一抹冰冷的幽芒。姿态清晰,无声宣告。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