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恶魔今天也在努力工作 第24章 回到伊甸

滴答、滴答。

满地的红，犹如艺术家向舞池中央泼洒了大桶颜料，准备在石板上作画。

眼前的世界覆上了一层猩红的轻纱，血液顺着额角滑落，华丽夸张的面具早就不知道掉在了何处，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遍布细碎的伤口，或深或浅，有的隐约可见白骨。幽蓝色的火焰还在燃烧，摇曳的火光像为此助兴的舞蹈，庆祝胜者的诞生。

现在，整个场上只有克里斯还能站着，浑身浴血的恶魔公爵跨过满地的残肢断臂，看向高处的王座。

那里本该是他的位置，此刻却被黑发蓝眼的大恶魔占据着。尤维亚把玩着他身旁那位“菟丝花”的手指，漫不经心地**，仿佛下面不是尸山血海，而是无边花海。

克里斯呆呆地站着，半响，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原本在恨，但经历了一场厮杀后，心里只剩下麻木。

他输了，输在狂妄自大，居然妄图与身居地狱顶端的大恶魔对抗。

“恭喜获胜，”仿佛在真心赞美，尤维亚为克里斯的胜利轻轻鼓掌，“按照约定，你可以活着从这里出去。”

克里斯的嘴角抽动数次，最终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跪在地上接受胜利的赏赐。

尤维亚站起身，牵着阿斯蒙蒂斯走下台阶。

哒、哒……

鞋跟撞地的声音如此清晰，他每走一步，无形的压迫感都会更强一分，如千斤重的石头，直到将半跪的克里斯彻底压趴，身体紧贴地面，像条垂死挣扎的鱼。

克里斯公爵艰难道：“您这是……做什么？”

不是胜利了吗？不是可以活着离开角斗场了吗？

尤维亚扬起一抹浅淡的微笑，笑容却显得格外残忍：“我确实说过，胜者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但之后会怎么样，我可就没办法保证了。”

克里斯公爵瞳孔猛缩！

他立刻顶住压力向外爬，可刚挪出几步，四周摇曳的火焰瞬间变了路线，如狂欢的舞者般彼此交错，构成一个巨大的传送法阵。

下一秒，场景骤然变化。

凉风呼地涌进大敞的窗户，吹起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浅红色的月光勾勒出帘后的身影，修长纤细，眼神阴沉。

克里斯公爵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他：“是你——”

“没想到我还活着？嗯？”沙拉曼德紧抿着唇，似乎在竭力克制怒意，免得当众失态，“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狗东西。”

克里斯公爵脸色铁青，望着精灵颈侧的荆棘纹路，顿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他的挣扎小了许多，眼睛小幅度转动，以为自己又抓住了转机：“你要想清楚。”

“哦？”

“如果你杀了我，你就永远也别想摆脱奴隶的身份了！”

“我知道，地狱的奴隶契约确实非常蛮横，直接杀了你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沙拉曼德捂住那片黑色荆棘，“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跪下来求我。”

王子殿下一如既往得狂妄，揪住恶魔的头发，拖向深处的房间。走到半路，他又尴尬地退回来，不好意思道：“抱歉，一时激动，忘了向您道谢。”

尤维亚不甚在意：“没事。”

沙拉曼德再次道谢，眼睛不由自主地在黑发美人身上停滞一瞬，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阿斯蒙蒂斯后退一步，隐入更深的黑暗。

尤维亚加重语气：“沙拉曼德。”

精灵顿时回过神来，一边道歉一边匆匆离开，眉宇间的疑惑却没有彻底散开。

“他认出我了？”阿斯蒙蒂斯有些不安。

“他还没那个本事看穿伪装，”尤维亚安慰道，“大约只是觉得你和他记忆里的炽天使有些像，但没有证据，他不会乱说的。”

“最好是这样。”

夜色再次恢复宁静，阿斯蒙蒂斯的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他转身回到房间，想把衣服换下来。尤维亚替他取下耳饰和项链，散开发髻，恢复成原来的浅金色。

他抬眼，目光落在镜中，发觉阿斯蒙蒂斯也在透过镜子看他。

这一走，又不知道要分别多少天。

“舍不得了？”尤维亚的指背蹭过炽天使的侧脸。

“……没有。”

尤维亚笑了笑，没有戳穿：“那你在想什么？”

“加百列应该很着急，让她担心了。”

“你回去之后，她就能放心了，只是可怜另一个人，从此要寝食难安了。”

尤维亚的唇角微微勾起，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阿斯蒙蒂斯的心揪了一下。他明白，尤维亚此刻比他难受千百倍，只不过恶魔惯于伪装，将失控的心绪压在了心底。

“怎么不说话了？”尤维亚问。

“我……”

阿斯蒙蒂斯感到呼吸困难，仿佛有什么东西捂住他的口鼻，阻碍他发声。

他终于承认，他对尤维亚存在难以言明的特殊感情，但创世神是他崇敬的父，炽天使是他的亲人，天堂是他生活了数万年的家，那是他至今为止生活的全部。他还做不到轻易抛弃这些。

一瞬间，他闪过了“倘若尤维亚爱的不是他就好了”的念头。

可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心脏仿佛被利刃狠狠贯穿一般疼痛起来，叫嚣着“不可以”。

阿斯蒙蒂斯死死咬住牙关，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这太不公平了，他不仅没能给予尤维亚相应的回应，甚至还贪婪地渴求着更多，想让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连幻想两人毫无交集的未来都做不到。

阿斯蒙蒂斯猛地起身，喉咙干涩：“我想静一静。”

“好。”

尤维亚安静地退出房间，眼睫半垂，缓缓走出宫殿。

系统问：【你要去干什么？】

尤维亚：【工作。】

系统：【哦哦哦，工作好啊……什么？工作？！你怎么突然这么勤奋了？！】

尤维亚没理它。

他先来到了地下角斗场，舞会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底下恶魔的耳朵里，发现入侵者后，恶魔侍从惜命地躲到了暗处，尝试联系克里斯公爵。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该死！联络不上！”

那侍从暗骂一声，大约猜到了什么，心里凉了个透。他从阴影处悄悄探出头，确定附近没有异常后，就连滚带爬地向外跑。

明亮的走廊内，细密的丝线反射出幽幽蓝光。

“哐当。”重物落地。

同样的戏码正在角斗场各处上演，构建织网的主人则来到了昏暗的后台。

所有奴隶都畏惧地低头，不敢直视那双骇人的蓝眸。

下一秒，丝线如蛇般缠绕住冰冷坚硬的铁笼，稍一用力，就将黑铁切得七零八碎，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奴隶们惴惴不安，谁也不敢先有动作。

“离开这里，”尤维亚淡淡道，“五分钟。”

“大人……”

“五分钟后，跑不出这角斗场的，就永远留下来吧。”

他的话犹如一记重锤，随着火焰组成的时钟开始倒计时，奴隶们不再犹豫，互相搀扶着向外跑去，一路上跨过了无数恶魔侍者的尸体。

他们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奔跑，直到跨过曾经遥不可及的门扉，嗅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最末尾的奴隶逃出去的前一秒，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无数火流星从穹顶坠落，恶魔立于半空，黑发似流动的夜色，在毁灭中诉说新生——由他亲手缔造的，新的永恒。

只一眼，便让心脏为之一颤。

那是他此生再也无法触及的顶端。

*

来自地下的震动惊扰了整层地狱，大恶魔罗弗寇被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顾不得散落一地的文件，连夜赶到现场。

震动的源头，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

这是谁干的？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难道是其他大恶魔？该死，知不知道修缮要花多少钱啊！

罗弗寇皱着眉，准备揪出始作俑者后狠狠算账，他小心地迈过满地碎石瓦砾，向深处查看的时候，一道清冽的嗓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你怎么来了？”

罗弗寇被吓得一激灵，转身看清来者后，他满脸的怒容瞬间退去，脸色惨白：“你、你……”

“我？”尤维亚歪头。

“你把贝希摩斯……杀了？”罗弗寇颤颤巍巍道。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黑龙此时如死狗般趴在地上，玉石般的鳞片上满是深浅不一伤痕，尤维亚揪着黑龙的尾巴，拖麻袋一般将他拖到罗弗寇面前。

“他还活着，”尤维亚微笑，“你怎么会认为我把他杀了呢？相处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的好脾气？”

罗弗寇：“……”

他看了眼被打得半死的贝希摩斯，不敢说话。

尤维亚道：“放心吧，我可没有乱杀无辜的习惯，是他故意给我找麻烦，我才小小地教训他一下，免得过几天，他那核桃大的脑子就把这件事忘了。”

罗弗寇勉强放下心来，他咽了口唾沫：“所以，这里也是你毁的？”

尤维亚：“对，怎么了？”

罗弗寇疯狂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尤维亚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将黑龙扔进废墟，“砰”的一声巨响，原本摇摇欲坠的柱子彻底倒塌，重重砸在魔龙身上。贝希摩斯如死鱼般蹦跶了几下，接着没了动静。

罗弗寇：“你要活埋贝希摩斯吗？！”

尤维亚：“你总把我想得太残忍，我会很伤心的。”

“抱歉……”

“没关系，我把他扔在这里，只是想让全体地狱居民参观一下。”

“挺、挺好……”

“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那参观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还有些事要忙，再见。”

“……”

罗弗寇满脸写着“不要啊”。

尤维亚拍了拍罗弗寇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的肌肉倏地绷紧后，眼底的笑意逐渐加深。

与此同时，系统发来消息：【支线任务：三天不打，恶魔上房揭瓦！（已完成）】

系统：【支线任务：受伤的精灵王子会梦到故乡吗？（已完成）】

尤维亚一顿，没想到沙拉曼德那么快就瓦解了克里斯公爵的心理防线，让他自愿撤销了奴隶印记。

系统烦人的声音继续说道：【新的支线任务已发布，请注意查阅。】

【支线任务：好饿，恶魔也要吃东西啊！】

【详情提示：地狱山穷水恶、天气极端、土壤贫瘠、缺乏光照，虽然仍有部分地狱原生植物在艰难求生，但无奈数量稀少，难以满足地狱居民的需求。听闻精灵族每年都会收获大量多余的粮食，眼下备受宠爱的王子正在地狱，何不趁此机会，让我们互利共赢呢？】

尤维亚想了想，觉得这个任务挺简单的，有沙拉曼德在中间牵线，或许过程会比上次贸易还要顺利。

于是，再次见到沙拉曼德时，尤维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您想见母亲……呃，女王陛下？”沙拉曼德清洗掉手上的血液，惊讶地抬头，“冒昧问一句，您能否透露些内容，也好让我考虑怎么跟女王陛下讲。”

“不必这么严肃，不过是商讨些生意。”

“生意？说起来，我在凡间时曾听说矮人族与地狱开通了矿石交易，这背后也是您在授意吗？”

“是，所以这次需要你通传一声。”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

“不过？有什么顾虑，你可以直接说出来。”

“不是不是，我只是有点感慨，您真的很有责任感。”

尤维亚愣了愣，罕见地没反应过来。

沙拉曼德感慨道：“恶魔向来只顾自己享乐，像您这样心系地狱发展，公正严明的恶魔，真的很少见，我也是因为您才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偏见。”

“……哦。”

尤维亚有些尴尬，其实如果没有系统，他早就跑了，谁愿意累死累活地给这块破地打工？

眼见沙拉曼德还准备夸下去，尤维亚尴尬地离开了房间，下意识走回了自己的寝殿，站在门口当沉默的雕像。

系统：【不进去吗？在外面撒气之后，你现在应该冷静下来了吧。】

尤维亚：【……不用你说。】

他僵硬地抬手，敲了敲房门。

几乎是同时，门被猛地拽开，阿斯蒙蒂斯站在门后，不自然道：“你回来了。”

“你一直在等我？”

“没有。”

阿斯蒙蒂斯矢口否认。

尤维亚眼角的冷意融化了些许，顺着他道：“嗯，没有。”

阿斯蒙蒂斯更不自在了，他眨了眨湖绿色的眼瞳，将恶魔拉进门，转移话题道：“刚才听到了很大的爆破声，发生了什么？”

“我去处理了角斗场的事，现在已经结束了。”

尤维亚顺势从背后抱住阿斯蒙蒂斯，额头抵着他的颈窝。

阿斯蒙蒂斯一僵，手在半空僵持片刻，到底没能推开他：“……你累了，休息吧。”

他们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阿斯蒙蒂斯背对着尤维亚，脑海里又闪过舞会上尤维亚对他说的话。

——“跟着你的心走。”

他的心……可他的心究竟在哪？

阿斯蒙蒂斯揪住心口的衣服，原本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翻涌。他一夜未眠，翌日血月初升，他便离开地狱，前往了伊甸园。

为了照顾加百列可怜的神经，阿斯蒙蒂斯特地换上了天堂风格的衣服，以免到时候加百列看见失踪已久的同伴穿着地狱的衣服回来，会气出病。

伊甸园前，阿斯蒙蒂斯垂下眼睫，避开恶魔的视线：“我要走了。”

尤维亚忽然道：“临别之际，愿意接受一份礼物吗？”

阿斯蒙蒂斯疑惑地点头，接受了恶魔的礼物——一对配套的耳饰，被拆开分别戴在了他们两人的耳边。

细长的银链扫过尤维亚的脖颈，下方坠着的蓝宝石如繁星映射下的海面，透着温柔静谧的辉光。

如同恶魔的眼睛。

尤维亚笑道：“很适合你。”

“……”

阿斯蒙蒂斯心知这是恶魔隐晦表达“占有”的小心思，但他最终还是默许了尤维亚的行为，转身进了伊甸园。

阿斯蒙蒂斯走后，尤维亚也收起了微笑。

系统难得说句人话：【别伤心，还记得我说要给你发福利吗？】

尤维亚半信半疑：【你真给？说说。】

【我可以帮你上天堂呀。】系统笑眯眯地抛出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