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沉默时,恶魔与天使在谈判桌上交换创世的余火。
1.
水星天的光芒如熔化的黄金,灼烧着恶魔的皮肤。亚巴顿行走在卡洛里学院的回廊下,天使手持一把黑曜石骨架的遮光伞,伞骨上蚀刻着古老的防护符文,挡去刺透罪孽的圣光。
“你们竟把陨星的伤痕变成了知识的温床*。”亚巴顿望着玻璃穹顶下闪烁的实验室,声音低沉而沙哑,“地狱的矿石生于混沌,而你们却试图战胜混沌。”
拉斐尔的羽翼在光晕中微微泛金,语调平和却暗含锋芒:“智慧建造房屋[箴言9:1],但根基需立于磐石之上。我们的合成晶体品质虽不及地狱的魔晶,却也能承载光芒。”
亚巴顿礼节性地微笑。远处,几名堕天使捧着经卷走过,他们的羽翼上仍残留着未褪尽的圣光,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印记。
拉斐尔侧目:“他们本该在地狱。”
“地狱的熔炉也需要天堂的火种。”亚巴顿漫不经心地说,“就像天堂的圣城需要我们的晶石。”
亚巴顿指尖划过廊柱上镌刻的十诫残篇,"看哪,你们正用深渊的砖瓦修筑城墙。"
2.
圣城耶路撒冷的灯火在夜幕下闪烁,宛如散落的星辰。路西法站在米迦勒居所的落地窗前,指尖摩挲着一只水晶杯,杯中琥珀色的亚力酒荡漾着微光。
“未经允许就擅自动我的酒柜。”米迦勒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白袍上的银线在月光下流淌如河,"这酒原是为那日备下的。"
“那日不会来了。”路西法轻笑,将酒杯举向窗外的星光,“你我都知道,祂不会再醒来了。牧羊人已离开了羊圈。”
话音未落,副君的剑已经指向魔王的咽喉。
恶魔的气息漫过米迦勒的鼻尖。路西法任剑尖刺破皮肤,流出的是血和熔金的记忆。他的手抚上胸口,"这已不是第一次了,米迦勒。"
“魔王陛下应该知道,凡外人近圣所者,当照律法被治死。"米迦勒的剑纹丝不动,却随着对方的动作,想起七千年前那柄穿透晨星之心的剑。
“我有话要说。”路西法的乌发在暗处好像仍然发着旧时的光:"我口中的话,比雅各的井更深,比约拿在鱼腹中的三日更暗。但米迦勒,你的心墙,比耶利哥的城墙更厚。"
当吻落在唇上时,米迦勒听见自己骨骼里传来撕裂的声音。
路西法退后,唇上沾着天使的光尘。
米迦勒叹一声,“双方都还未公布会晤讯息,即使是私人行程,也不该选在这种时候。”
“恶魔就是如此随性,我以为您很了解我。”
路西法的指尖轻轻描摹米迦勒的手腕和圣痕,“下个月月圆之时,我们会在万魔殿重立约版。届时亚巴顿大公、莫斯提马大公,以及那些你们曾亲手审判的故人,都将恭迎天堂的使团。”
他微微倾身,红酒的气息缠绕而上:“地狱的每一张羊皮卷都会记载这一刻,每一只渡鸦都将传讯这件事。这份殊荣只给你。”
米迦勒满意地微笑,“不胜荣幸。”
路西法攫住他的手腕,嗓音沙哑如沙漠中的夜风:“我能否再求一事?”
“你可以开口,但我未必应允。”
路西法玩味地笑,指腹摩挲他的下颌:“若是关税?”
米迦勒打断他,眼中刚化开的柔和变成剑焰般的锐光:“那你不如去收集约旦倒退的河流。”
路西法的发如业火垂落,呼吸灼烧着米迦勒的耳际:“嗯,是我的私心。待契约签订后,你可愿在地狱多留七日?”
米迦勒不退不避,“你亲自作陪?”
“从潘地曼尼南到硫磺火湖,每一寸土地都期待你的暂留。” 路西法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肌肤,“我会让你看见,地狱如何侍奉它的座上宾。”
米迦勒忽然闭目轻笑,而这一行为在对方看来就是默许:“若立约那日你的舌头比今日诚实,或许我会考虑。”
路西法终于咬住他的耳尖,含糊道:“好,我做你的‘顺民’。”
3.
亚巴顿看到了撒旦的传讯符咒。深色的荧光在空中颤抖,如将落的叶。
“陛下,您竟敢在敌人院中燃起篝火……自战争后,天堂的每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异常。这样的形势,您出现在天堂,很可能会——”
“我知道。"未竟的话被魔王打断,“我们都知道。”
路西法抚过脖子上干涸的血迹,那是天使长留下的。“谈得如何了?”
“比预想的顺利。我原以为他们会如法老待以色列人般层层加码。”
“你若这样想,便是还未看透他。米迦勒不是勒索者,更像是商人——自那一位沉睡后,天堂的算盘便只敲实在的数目。”
亚巴顿试探道:“所以您此行,是为撬开他的唇,探明未言的价码?”
路西法转而倚着栏杆,“是,也不是。他的口比约柜更严,想讨好处,不如指望玛门学会诚实。”
亚巴顿不解:“那您为何冒险亲至?”
路西法未答,唇角却扬起一抹新月般的弧度。片刻后,他才低语:“很快,玛门就会收到天堂的新订单了。”玛门是地狱最大的矿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可他们去年已与东方的巨人族立约。”
路西法的指尖轻轻一敲,“嗯,买断是另外的价钱。” 于米迦勒来说是不低的代价,魔王预备在谈判桌上张开贪婪的口。
"回去以后,你与别西卜要预备筵席的座位。因下月月圆之时,万魔殿要接待从天上的客人。"
他转身时,地狱的火光在他眼中明灭:"传话给阿斯蒙蒂斯与贝利亚,教他们放下手中的蝎子鞭,去见那些旧日同袍。至于那些流着两界之血的子民——"他的声音突然轻柔如伊甸的晚风,"让他们也与故土的使者相见吧,毕竟飞鸟也知道归巢的时节。"
4.
拉斐尔茶室中没药的香气未能遮盖他嗅到的罪孽。他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在凝视某个令人不安的预兆。"那古蛇,又攀上了生命树么?"
过去的恩怨一幕幕涌上心头。“您若是不愿见他,我可以一并接待。”
“你在亚巴顿来访的事上已经劳心劳力了。何况,关于他我必须亲去才能放心。”
米迦勒的指尖轻点羊皮地图上的国界线。
“矮人的麦田被海族抵给了地狱的银行。”米迦勒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冷意,“吾神赐给矮人一片神圣的土地。那地方富饶又肥沃,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财富,现如今都已经成了恶魔的囊中之物了。”
“在这方面我们对巨人族扩大需求,前些日子精灵主动派人示好也都是为此。"
拉斐尔皱眉:“您要借地狱的粮食需求平衡贸易逆差?”
“不。”米迦勒抬眸,眼底映着茶炉的火光,“我要让玛门的矿石换不来一粒进口的麦——除非他们交出晶石提纯的魔药。”
拉斐尔沉默片刻:“地狱不会轻易让步的。”
“他们当然不会。”米迦勒冷笑,“但路西法比谁都清楚,第二次圣战后,天堂和地狱早已无法真正分割。他需要天堂的粮食,我们需要地狱的晶石——这场博弈,就是看谁先沉不住气罢了。”
窗外雷声隐隐,仿佛远古时神音的回响。
拉斐尔轻叹:“您真的相信……我们能不依赖神而维持平衡?”
米迦勒望向窗外的夜空,低声道:“当乌陵与土明沉默时**,我们只能做自己的先知。”
5.
米迦勒合上那本烫金封皮的爱情小说《荆棘与晨露》。书中讲述了堕天使萨麦尔与莉莉丝在伊甸的禁忌之恋:一个因触碰禁果被放逐,一个因拒绝屈服而叛离。书页间夹着一片风干的银莲花瓣,是天使们从伊甸园带出的唯一纪念。
加百列的声音从水晶帘后传来:"萨麦尔先尝了禁果。"
"但神给他的刑罚比我的更轻。"毋庸说神成全了他们。
加百列将金灯台的烛芯点亮:"因为看守兄弟的,比看守乐园的更艰难。"
圣殿中央空置的祭坛,曾经悬浮着神的冠冕,如今只剩一缕缠绕在立柱间的、褪色的光。
而鲜花终于长成躺在米迦勒的怀中,爱和信仰早已纷纷远去。花儿太纯洁,不适合献给魔鬼;又太脆弱,不配祭奠神明。
6.
万魔殿的档案室内。路西法展开羊皮纸,从怀里珍重地拿出与周围的昏暗格格不入的洁白的羽毛笔。那支来自天使长翼尖的羽毛,正被魔王手执,将天地的烟云写成新的诗篇。
"当神沉睡的第三千个年头,两次圣战的伤痕还未完全恢复,"路西法的笔尖划过羊皮卷,留下燃烧的沟壑,"天使与恶魔终于坐在了谈判桌上达成新约。”
“先前的天地已经过去了,因为我又看到一片新天新地 [启示录21:1]。禁果的核已经掉在地上,会长成新的生命树。"
经久不散的硫磺云终于透出了罅隙。来自月球天的莹润的光透过窗子,照在新写成的回忆录上。
路西法从没想到天堂离地狱那么遥远,又这样贴近。
* 卡洛里盆地是水星表面最大的陨击盆地之一。
** 乌陵与土明:希伯来语。原意分别为「光」和「完全」,引申为「启示和真理」。
这篇写得有点痛苦,因为文风不算是我惯用的那一种,写着写着就觉得缺了厚重感,就删掉重写。来来回回重写了好多遍,整体感觉也和一开始文案的不一样了。虽然字数偏少但总体还挺满意的~
越来越觉得自己写不了长篇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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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