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向来多雨,小雨从夜半开始,润物无声,直至天明方止。
梦里一直听到滴滴答答的雨声,阿七睁开眼,视线环顾,他所处的环境很陌生。
他躺在一张竹榻上,四周摆设都是木桌藤椅,简单朴实。
整个屋子空无一人,窗外有鸟鸣风声。鼻尖隐约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草药香,居然让人有点安心。
阿七皱起眉,恍惚间记得昏迷前的片段在脑海中急速闪现,自己手上的鲜血,刺中柒仔心口的剪刀……
瞳孔骤然扩大,他挣扎着下床,胸腔里传来绵密的胀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那种痛不尖锐,仿佛钝刀切肉,在每次呼吸后加剧,那只手几乎要把心脏捏爆。
所有包扎好的伤口在同一个瞬间齐齐抗议,撕裂般的疼席卷而来,好像有一把烧红的烙铁从伤口中刺入,令他不禁弓起身,揪紧衣领附近的布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下来。
过了好久缓过劲,眼前却一片飘忽,晕眩感涌上大脑,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蜷缩着蹲在床边休息了一会儿,阿七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才迈开一只脚,过电般的战栗感从脚底直蹿上天灵盖。
两条腿又冷又麻,仿佛那不是腿,是两根大冰柱子,冻得他浑身都在抖。
靠,怎么会这么疼,简直就跟上酷刑差不多。
阿七咬紧后槽牙,跨出第二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软飘浮。短短几步路,硬生生地花了两分钟。
好不容易习惯,等他把自己挪到门前,门却先一步开了……
“星尘?你还活着?”阿七瞬间瞪大了眼睛,身体即将往后仰倒,他右手赶紧抓住门框。
“怎么说话的呢?当然活着了。”不过她显然也是历尽艰辛才逃出来的,头和双臂缠了不少绷带。
“那柒……”阿七咽了一下唾沫,失焦的眼神在星尘身后乱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柒呢?”
“你放心好了,柒哥他没事。”星尘停了停,又用轻微的气声补了一句,“至少还活着。”
阿七顿时放下大半的心,他那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刺柒那一下,就像着了魔,幸好柒仔没事,幸好事情能补救。
等一下他必须要跟柒仔好好说清楚才行,打他骂他都任了,千万不要不理他。
也许是因为听到这个好消息,阿七恢复了些许精神。
“多谢侠女搭救,改天我请你吃饭。”他一边说,一边踉跄地绕过星尘就往屋外走,却被星尘拉住了胳膊。
“你伤还没好啊,好好休息。”星尘神色焦急又关切,将他往屋里拽。
眉心拢起,整颗心陡然揪紧,比之前疼痛百倍。阿七忽地明白了什么,“柒仔还在刺客组织那里?”
“……”星尘手一顿,阿七抽回了胳膊,拔足狂奔。
但是才两步,他就结实地摔了一跤,扶住墙手脚并用地迅速爬起。
救出柒仔!把他救出来!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支撑着摇摇晃晃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
门外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旁是重重的门。
眼圈发酸,有什么东西在挤压着眼球,争先恐后地,企图要从眼眶中涌出来。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却见一道大猫似的身影从眼前掠过,迎面飞来一把粉末。
阿七本能地屏住呼吸,不料身后一记手刀狠击在他脖颈上。
粉末的味道灌入鼻中,是一股略带苦味的淡淡花香,四肢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整个人也栽倒下去……
黑暗之中,开始是没有知觉的,不知何时恢复了意识,先是感觉到无力,从骨缝里渗出来阵阵酸软,迅速蔓延至全身。
以五脏六腑为中心,一股陌生的痛麻渐渐占据全身肌肉,就好像将周身经脉根根搅在一起、紧紧拉成一个死结。
那种疼尖锐又冰冷,仿佛有人将数以万计的银针扎进血肉中,又用长满倒刺的荆棘抽打,倒刺将皮肉勾得稀烂。
最终将他从昏迷中痛醒,但是视线模糊,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像河水似地不停往下淌,晕湿了身下一大片。
阿七紧咬牙根,强迫自己清醒,摧毁意志的疼痛一阵比一阵强烈,五感渐渐变得迟钝,只有嘴中血腥味愈加浓烈。
连撑开眼皮都感到力不从心,他虚弱地合上双眼。
时间好像被无限延长,意识愈加模糊,朦朦胧胧之中,似乎有两道声音在交谈,其中一道声音是星尘的,听得不真切,像是很远,又像很近。
“……是七月半发作了吗?”
“没办法了……目前只知道这毒里有牵机、曼陀罗、黑肉菇和断肠草……”
“七七四十九种……只能慢慢试了。”
他彻底昏了过去,耳朵里嗡嗡作响,巨大的声潮带走一切杂音,留给眼前的黑暗一片寂静……
再次醒来时,身上已经不痛了,但还是头晕得厉害,眼前黑点如同蚊虫乱飞。
阿七推开门,扶着墙,微微喘着气,一步一步地走出走廊,豁然开朗。
眼前竟然是整整一大片空地,种有无数花草植物,争奇斗艳,含香吐蕊。
好歹也采过几年药,他认得这些都是药材。
斜对过去是一座黑瓦白墙的房屋,檐下放着一把摇椅,一方矮桌,还有一个收音机,正播放着悠扬的歌。
远处草木茂盛,各种房屋点缀其中,树林蔓延至视野看不到的尽头。
景色映入放大的瞳孔中,他惊愕望去,“这里不是玄武国?”
“这里是神农国。”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一个猫类生物却像人那般衣冠齐整,两脚站立行走,来到阿七的面前。
阿七觉得这猫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顾不上想这么多,“你就是大夫吧?你好你好,多谢了,我已经好了,我要回玄武国。”
“你能撑过这次七月半毒发,知不知道全靠了谁,花了我多少心力?”猫大夫慢条斯理地说,一根长着倒钩的猫趾绞着胡须,绕着阿七走了一圈,“你这样的身体,就算回到玄武国又能怎么样?”
神农国自古多产药材,每年春夏两季,是各国商人云集于此采购的黄金时间。
这日一大早,临街一家茶馆里来了几个玄武国人,吆喝着要上最好的茶,就开始闲聊。
“你们听说了吗?就是那个首席刺客柒,他杀了青城派掌门,偏偏掌门死前没说把位子传给谁,他那几个徒弟争得头破血流,这下青城派可热闹了。”
“那个柒怎么那么厉害?是什么来头?”
“没听说过,只知道他去神锻国拿到了国宝魔刀千刃,还去斯特国刺杀国王,虽然没成功,但至少重伤国王,活着回来了。”
“一个人去的吗?难道没组队,或者找什么搭档?”
“当然是一个人了。”
“我怎么听说他有过搭档,但那个搭档是祝融派来的卧底,被他亲手杀了。”
“如果那个搭档是什么地坤假扮和元去接近他,在得知搭档是卧底时,伤心欲绝,忍痛把卧底杀了,就此封心锁爱,专心搞事业……”
“什么狗血剧情?”有人立即打断他的话,“你以为是三流话本吗?刺客是不能产生感情的。”
“那可不一定,现实可比话本狗血多了,天莲派还不是不许谈恋爱,结果呢结果呢,那个叫什么莲的大师姐还不是为了和心上人私奔,被逐出师门。”
“天莲派不是只收和元吗?”
“和元怎么了?就许你们天乾地坤天天为爱痴为爱狂为爱哐哐撞大墙,就不许我们和元追求幸福了?你这是性别歧视!”
隔壁桌的一个人听了半天,放下钱就离开了。
那人年纪很轻,穿着一袭白袍,戴着帷帽,遮住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