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032 如果能说出口的话
“说起来,贞治君还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
此时是在午休——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森将邻桌拖过来凑成了一整张,和立惠一起缩在角落里吃午饭。或许是实在太过惊讶,也或许是这个话题开展得太过突然,她一瞬间咬着筷子盯着面前的立惠哑了音,好半天才在嘈杂的教室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立是说,从来都没有……?”她难得一次说话放慢了声音,又因为嘴里仍旧还咬着筷子,说起话来含糊不清,“那,你们开始交往的时候,都没有告白的吗?”
“没有。非要说的话,还只有我国三的时候对他说过‘喜欢’。”
立惠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她一叉子插在了森食盒里的厚蛋烧上,又在这时才叹了口气,“虽然是觉得不会啦,但是真的会觉得他和我交往不过是在开玩笑而已……”她仔仔细细地将叉子下的厚蛋烧分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到了自己的饭上后,又开始戳起了饭上的海苔片,“不过,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和我交往呢?”
“不是因为喜欢的话,那种类型的家伙也不至于委屈自己吧?”森皱起了眉。即便说她觉得是友人思虑太多,但在注视着友人真心实意感到困惑的神情的时候,她也没法和往常一样轻松地、一针见血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来,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她,“为什么阿立会觉得他不喜欢你呢,只是因为没有说过‘喜欢吗?’”
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立惠欲言又止。她又想起海原祭时两人在机关屋里接吻后乾的镇定,觉得太过羞耻,也没法说出口。才又顿了好几秒。“就是怎么说呢,感觉和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感觉也没有和对别人有什么区别……”她缓慢地说道,嘴角抿成了一整道直线,最后又将面前的椅子腿当作了乾一样,毫无意义地蹬了一脚。难道不是因为本来他以前就对你过于照顾了吗?!不对不对,现在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森废了好大劲才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她看着面前因为没用的烦恼而没法好好吃饭的立惠,干脆把筷子扔到了桌上。
“你们有牵过手吗?”
“走路的时候倒是牵过……”
“拥抱?”
“正儿八经的拥抱的话,没有。”
“接吻?”
“……这个倒是有……”
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啊——森长呼了一口气,最终也忍不住踹了一脚前面的椅子腿。她人比立惠高,腿来得也远比立惠的长,因此这一脚制造出的动静也远比立惠制造出的大,惹得前几排的人纷纷转回头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决定了!”她忽视了前几排人探究的目光,也忽略了立惠疑惑的神情,抓住了立惠的手,把她往自己的面前拉了拉。
“我们放学后就去青学一趟吧!”
-
森永远都是绝对的行动派,体现在但凡她决定了某件事就会立刻实施这一点上,且永远不会改变,直到碰到南墙。因此,在放学后,立惠半推半就地被她拉上了去往青学的电车,直到在空无一人的车厢里坐下后才完全回过神来,忍不住“嘶”了一声。“怎么了?”靠在她身边的森低下头来,凉凉的长发落到了她的手臂上。
“不,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是要告诉贞治君的话,我到底该怎么开口呢?”
立惠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现在的想法,微微皱起了眉。“直接说不就好了?”森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但又在看见立惠愁眉苦脸的神情后,不得不撇着嘴耐下心来思考了起来,“嗯……或者就干脆不说,到时候就说在路上忘了说,一时兴起的而已。”
“是吗?”
车厢摇摇晃晃的。立惠将目光放在了窗外,看着电车逐渐驶离海面又一头扎进了树林之中,再在山间平缓地转过了一道小小的弯,最终又朝海面驶去。“怎么了?”她听见身边的森这样问道,思绪却不受控制地独自发散,顺着轨道、顺着树林、再顺着海平面。“……没什么。”好几秒后她才回过神来,恍惚地回答说,“只是觉得这种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生活居然成为了现在的常态……怎么说呢,感觉很不可思议。”
“但是我很感谢哦。”森说。她温柔地靠在了立惠的肩上,明明身材更加纤长,却在这个时候显得更为小巧,“我很感谢,这样一来和阿立待在一起的时间就变多了……我很喜欢和阿立待在一起。”
我也是。她在心里回答说,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侧过头去用脸颊蹭了蹭森的发顶,像是小猫在朝人类寻求安慰一样。她们都没有再说话,没有第三者的车厢也因此变得格外安静;虽说是到时候再说,但是在贸然到访、见到贞治君的时候,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呢?即便和他已经认识了三四年了,即便已经和他开始交往了,但或许是中途两人分别时恰好遇上了各自都改变得最多的时候,因此,在现在,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自己是特殊的那个人、是可以随意任性撒娇的吗?她从来没有过和别人建立一段如此亲密关系的经历,更不知晓乾这种类型的人界限到底在哪里。如果不小心走到了最边境的地方,会怎么样呢?她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做最坏打算的演算。会生气、会发怒、或者是其他吗?她有些想象不出来。或许唯一的最坏的打算就是两人分手吧——分手。她不自觉地攥紧了五指,用指甲掐了掐指腹。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路上,森都没有再做其他发言,只是枕着她的肩安静地玩着手机。又直到在下车后森才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拽着立惠,大步流星地朝青学校园的方向走去。等等,穿着外校制服的我们未免也太显眼了吧,就这样直接走进去真的没问题吗?!她慌慌张张却又劝不动森,又在已经被拉到了网球部的地盘上时,发现乾刚好在两人的前方。
他的背影和以往无异,过分挺拔、而没有高个子的人惯有的驼背。宽大的队服外套衬得他更加瘦而高,走起路来步伐稳重又步速均匀,即使是和身边的人打招呼,也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前进的步伐。她在看到他的背影的一瞬间就打起了退堂鼓——这么突然,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就当是放学后闲得没事散步散远了一些,就这样回去吧——她拽住森想要这样和她咬耳朵,却一个没赶上,森就已经举起了手。
“喂——前面的那个!”
晚了,彻底晚了。在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之前,她就开始紧张,直到手脚冰凉,拽着森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转过了身来。他朝这边走了过来。或许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看到她,他的表情难得因为惊讶而双唇微微张开,又扶了扶眼镜。“你们怎么在这里?”他问出了口,也恰好站在了立惠的面前,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紧紧地攥着森手腕的手,牵到了自己面前去。
-
“没想到真的就这样来了……”
立惠将自己埋在了针织背心的衣领里。坐在身边的依旧是森,双手撑在身后、双腿在前面岔开,正仰头认真地看着天。“不是挺好的吗?”她听见森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模模糊糊的,像是和由远及近的鸟叫声融为了一体,“阿立你就是总是考虑太多啦。你们两个现在可是在交往哦?就别讲究那么多了,要是连这种惊喜他都觉得烦的话,那我劝你现在就甩了他。”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是,但是——在心中“但是”了好几下,立惠都依旧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最后只能伸出一条腿去踹了踹森,表示自己内心并不赞同。远远的,她看见乾走了过来,又慌忙收回了腿,再次规规矩矩地抱住双膝靠在了森的身上。
“你们今天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乾如此发问,站在两人面前后抚了抚镜框。要说有什么事——立惠慌慌张张地看向森,却发现对方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的身上,而是仰着头、在暗自和乾较劲般地和他对视着。“非要说有什么事的话……意思是没什么事就不能来了吗?”森反问,又抬起一只胳膊搭在了立惠的肩上,将她揽到了自己的身边,“也就是散步散得远了一些。对吧,阿立?”
“嗯……嗯!对。”立惠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再将自己向森的方向靠近一些,好显得自己理直气壮一点。歪着头看着乾的时候,虽说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隐隐约约觉得他似乎是有些不高兴了——会是吗?说起来,要是真的是不高兴的话,又会是因为什么呢?因为自己的不请自来、或者是毫不讲理的样子,还是——为自己和阿礼比和他更亲近的样子呢?
她必须要承认自己到此为止的一举一动都是带有目的的,就像是最初想要接近他那样,是想要一点点套出他的想法的。如果是真的喜欢我的话,这些肯定是能够预料到的吧?甚至必须要承认的是,她是还带了一点这样挑衅的想法的,以及一些不知道到底在和什么较劲的瞎折腾的劲头。
“不,我只是很意外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到你们。”似乎是接收到了她传来的挑战,乾再次扶了扶眼镜,恢复到了和平时一样正经的状态中去,“那你们就在学校里转一圈吧。或者去学校外面的甜品屋,里面的招牌水果挞,90%是你喜欢的那种。”
“那你呢?”
“练习。今天事发突然,队内练习没有办法立刻停掉。”
“明明是还能请假的吧?”
“需要请假吗?”
乾将目光投向立惠。
立惠听着乾和森的对话——森看起来确实是好好履行了自己最开始给自己定下的任务,咄咄逼人地想要给立惠讨个说法;说起来,为什么我没有办法自己说出来那些话呢?明明都是在交往中了,这些都是撒撒娇就能说出来吧?就像是看到的其他的女友对男友那样——她大脑放空地看着身边的树,发呆地想着,又在问题突然抛到了自己手上的时候吓了一跳,惊得立刻抬起了头,“……什么?”
“所——以——说——啦,阿立,”森不满地拉长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着,“你想要他陪你吗?队内练习请个假就好了。或者是你陪着他去自主练习。”
需要吗?和乾对视的时候,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在如此平静地问着。不过是个很小的问题而已,如果你说需要的话就去请假,不需要的话,我就回去练习;他的目光是如此说的,但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有些紧张,不由得抓住了裙子的下摆,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
……想要他请假陪自己。
或者是一起去自主练习吧?国中的时候也没少做这件事,不管是递水还是递毛巾自己都很得心应手了,再说,平时也没少看着清夏练习,很有经验的——但是,虽然心里是这样想到,在与他平静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她突然连这些话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确实是自己不请自到啦!还想要别人打乱自己的计划来陪自己,实在是有些厚脸皮了——这样的念头突然就出现在了脑海之中而无法被磨灭,她只能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出了违心的话。
“……没办法,确实是练习比较重要啦。贞治君还是去练习吧?缺席太久就不好了。”
“等等,阿立……”
“我是真心的啦!练习很重要吧?快去啦。”
她不顾森的提醒,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又伸出手去拉了拉他垂在身边的指尖,朝他露出了笑容,“我们吃了水果挞,就去清夏公寓里啦。”
“……嗯,看起来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我练习结束了来找你。”
无视了森不满的抗议声,他颔首同意了立惠的提议,象征性地捏了捏她的手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朝网球场的方向走去,就像是他来时的那样。她目送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渐渐消失在了阳光的余晖之中,又缓缓坐直了身子,再次叹了口气。“阿立到底是怎么回事啦,怎么这么轻易就妥协了?”她身边的森皱紧眉头,“不是来之前才做好了决定的吗?”
“我知道啦,可是……”
可是,好像没有办法任性一些。刚刚开始而已,万一我在他心里是“重要的事物”最末尾的哪一个、或者根本没有进入这个行列的话,那不会是很尴尬吗?
但是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对森说出来。不过是一些不足挂齿的恋爱的小烦恼而已,藏在自己的心里就好了——她这样宽慰自己,又装出兴致高昂的样子拉住了森的手臂。“我们去吃水果挞吧!”她抬高了声音,做出一副心情并没有收到任何影响的样子,“他可是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