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自己和向日岳人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面。
在学校,在两个相邻的班级,即使我经常走来走去搬小测卷,即使他的网球部搭档就坐我隔壁。
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我就随便问下,你别紧张。”我和忍足侑士严肃对视。
他先是面露难色,再又下定决心般点点头,“你问。”
“‘向日岳人’是真实存在的吧?”我再多给了几个备选,“最近有外星人降临地球?还是我的记忆出现什么问题?”
“……”
忍足侑士欲言又止,最终用安抚幼儿的语气问我:“最近是看了什么小说?”
既然没什么超自然展开,那就只能是他在躲我。
配合一下算了。
这个行动再简单不过。
鉴于他晨训后一般踩点回班,我只要不晚起就能完美避开。
中午在教室待着聊天睡觉,反正他会去食堂或者天台。
下午的话,网球部回家时我早就走了。
周一早上绕开便利店,因为向日岳人会在书报区看jump;周三下午和书法部打声招呼先走,虽然网球部当天休息,但正选们还是会自主练习,我经常因此和他撞上;周末则不用操心,他常去的公园舞室溜冰场都与我无关,更别说到山形和仙台玩蹦极。
不对,为什么我对他的行动轨迹这么了解?!
“因为你很在意岳人吧。”邻座的忍足侑士如是说。
太好了,还以为我是大变态。
“要这么说,好像也确实有点。”
“我们是朋友嘛。”我趴在桌上狡辩,“而且我喜欢妹妹头。”
比如塔矢亮、哈尔、酷拉皮卡、布加拉提……都很帅吧!
没人为我的审美鼓掌,我只觉得沉默震耳欲聋。
可以理解,毕竟在此之前,我从没提过这个小小爱好。
毕竟向日岳人真实存在。
就算“喜欢妹妹头”不难说出口也不有悖公序良俗,但如果身边正巧有个脸挺好看的妹妹头男,那无论怎么解释,看上去都像针对性超强的追求宣言。
中学生在捕风捉影时可不会管任何人的意愿。
至于现在突然的自我暴露,属于“破罐子破摔”和“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让让我吧”两种心理使然。都认识好几年了,叫朋友知道一下,也没关系?
忍足沉默七秒,“怎么是发型啊?”
“原来是发型吗?”如今坐我前面,之前也一直同班的K子说,“那你藏得还真挺好。”
“嗯……谢谢夸奖?”
“所以向日为什么躲你?”K子讲话还是那么直入主题。
“大概能猜一下。”我摸着下巴沉思,“他想和我一起检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有多么脆弱?”
“停。”
忍足侑士面无表情一段输出:“岳人只是发现了一些事情,想要在独立空间内重新直面自己的内心而已。”
“什么?!”我震惊、迷茫、手足无措,“难道他终于发现了我把他当BJD看,所以想和我绝交?我什么时候暴露的?”
“……现在暴露的。”
忍足侑士沉痛捂脸,“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
因为他是个有点八卦又多愁善感的热心高中生,更重要的是,同时与我和向日岳人还都挺熟。
辛苦了,向日偶尔是有点烦。
忍足指出其实我也很难应付。
“抱歉抱歉,但青春期就是这样,面对喜欢的脸我也忍不住呢。”
“重点是这个吗?”
作战探讨胡乱收尾,这是我第四个没看见向日岳人的上午。
每学年伊始,食堂和小卖部都因新鲜感人气爆棚。我懒得去挤,于是在刚升高一的这段时间都自带便当。
吃着吃着我开始感叹:“为什么呢?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的青春期反应这么奇怪吗?突然叛逆?但我感觉他一直都挺叛逆……这要多久才能结束啊?”
隔壁忍足发声制止:“喂喂快点住手,猕猴桃都被戳烂了。”
他今天中午突然提出要在教室吃饭,跑去买了酸奶和芝士三明治,桌子挪来和我的一拼,像是搭了个小型茶话会。
但茶会话主题并不美妙,我和他和K子三人正为向日岳人这场莫名其妙的冷战而无比烦恼。
“不想了,吃饭。”我决定将问题抛之脑后。
K子看看我又看看忍足,拍桌而起,“为什么当事人比我们还放松啊?”
另有还在教室的同学回话:“哈哈哈这就是看八卦的代价。”
冰帝属于私立一贯校,很多直升高中的同学都互相认识。我和向日岳人这回的矛盾还挺明显,不少人似乎都知道了。
我招呼着:“热闹看也看了,帮忙想想办法啊各位。”
“不……”路过的同学说,“问我们的话,怎么想向日同学都会更生气啊。”
嗯,我懂,傲娇嘛。
“所以我才这么顺着他来。”我扯扯嘴角,“如果他不想见我呢,我当然也无所谓啦。”
“哇,”K子笑道,“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确实,毕竟我也有点生气。
不发消息不说话,来来回回躲着走。不就是装死吗?谁不会啊?让我来我也行。所以我来装死了。我保证,一定比他装得还死。
忍足侑士叹气,“不要在这方面有奇怪的胜负欲啊。”
才不是胜负欲,我做事都很讲道理。
关于这次没有硝烟的战争,我当然有进行复盘。
无视身边人“怎么一下就上升到战争高度”的吐槽,我宣布自己的复盘结果:我没问题。
从时间节点推断,再排除一切干扰因素,我锁定核心事件,发现问题的起因意外简单。
几天前,向日岳人和往常一样跑我们班坐着。
他来得勤,所有人都很习惯了。有时是借书借文具,有时是讨论网球事宜,或者纯粹闲聊,发发对朋友、吃饭、家长的牢骚。
零零散散地,几个课间就这么在座椅变换中消磨完了。
那次他正好坐我后面。
当时忍足侑士延续着从一周前便开始的亢奋——新连载的言情小说充满了恋爱拉扯,令他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一天能提八十次感情线有多么让人又爱又恨。
听烦了,我想把他嘴给封上。
再加上我那天因为赖床所以只用面包应付早餐,第三节下课就饿了,感觉就是又烦又饿。
此时急需一人与我一同谴责忍足侑士。
而同样对剧情很是熟悉的听众朋友向日岳人应该也深受其扰,他非得抓着我肩膀吐槽搭、嗯?他好像乐在其中。
这就很反常了。
向日岳人对言情小说一向兴趣不大,主要因为他自己同理心强,一沉浸剧情就会忍不住跟着哭哭笑笑,最后在旁人的笑声中——对不起主要是我——又羞又恼地擦脸。
出于对自己的清醒认知,他虽然也会在亲友推荐下翻翻书看,但不会展示什么主动的热情。
所以我才会好奇。
头脑风暴五秒没想出来,我便直接问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有了兴趣。
他说他只是求知,心理学层面的那种,想要对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进行深入的探索与学习。
好高远的追求,我赞叹连连,接着表示不如去看社会派推理。
忍足侑士气场全开,坚持捍卫他的领域,表示我对现状还认知不足,同时鼓励向日岳人,说只要用心研读,定能解答心中疑惑。
说话时他不住推着自己诡异反光的眼镜,那副胸有成竹的讨厌模样让我想把课本摞起来拍他脸上。
还好他的敏锐感知及时发挥作用,在我的精神冲动即将变成物理冲击之前,忍足侑士话锋一转,突然夸起了我喜欢的推理作家M老师,对其新作大加赞扬。
气氛一时融洽起来,不过原本作为话题中心的向日岳人惨遭冷落——他是那种看凶杀故事必须不间断看完,否则会心惊胆战到完全睡不着觉的类型。
“所以……”忍足侑士话锋再转,“对岳人来说,对症下药还得是言情小说。”
先把这非得二选一求助于虚构文学的无语前提放到一边,我确实好奇,有什么事必须从言情小说入手学习?
我灵光一现,随口说道:“诶,向日想谈恋爱了?”
空气似乎停滞了零点八秒。
不知是戳到向日岳人哪根神经,他——大惊失色,立刻起身,用鸭子般的步伐极速退后,直到抵上一处桌沿避无可避,再螃蟹似的横着,一步一步蹭出教室,蹭回自己班里。
K子说她体会到我是真的饿了。
如今我又问了忍足一遍:“他干嘛了?是什么秘密少男心事吗?那就别在教室说话让我听见啊。”
忍足侑士思考,“大概是像单细胞生物第一次进化成多细胞那样的精神冲击吧。”
……关西人之血突然觉醒了是吗?
虽然完全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我再次确定,向日岳人现在的精神状态很有问题。
细细品味这三天的日常后,我点开了LINE。
正是它使我麻痹,没能早点发现端倪。
聊天框上滑,向日岳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谈天说地,从抱怨食堂新品不合口味到炫耀国中后辈又来缠人讨教。
没有已读不回,也没有刻意冷落,除了在学校躲着我外,网上的向日岳人甚至话还更多——只是把原本的周末约饭改成了日期不定。
“那家餐厅我还蛮想去的。”
我心怀期望:“这件事能不能在一周内解决?”
但好像没人听我说了什么……
K子咋舌,“他怎么既能忍又不能忍的?”
“受不了。”忍足侑士扶着脑袋,“快点把他拉黑。”
这一提议实在是从根源上消灭了问题,不愧是“冰帝的天才”。
在忍足侑士“这外号你怎么也用”的呐喊中,我拿起手机,给向日岳人发:[拉黑了。]
——立刻就是已读。
太快了吧?!我紧赶慢赶才在他回复之前完成操作。
拍拍忍足,我对他保证:“放心,不会把你供出去的。”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忍足侑士说着便往外走,“我现在就去认罪。”
有什么是不能打个电话发条短信解决的呢?想跑直说。
在我和K子把同级的网球部正选粗粗全淘了一遍后,忍足侑士终于再次出现。
他回来时便恢复了往日高深莫测的样子。
怎么有点手痒?奇怪,我对眼镜角色明明没有偏见。
盯着忍足十五秒,我从国二和他成为同学开始,一直回忆到今年高一的再度同班。
等他快维持不住脸上微笑,我也终于移开视线。
虽然吐槽属性一直根植于他的灵魂,但最初的最初,忍足侑士好像并不总是这样。
大概在国三文化祭那会儿,我拜托他解决向日岳人的情绪问题后,他审视的目光才开始大范围扫射。
当时我以为他被升学练球拉琴文化祭等各种东西摧残出太大压力,突发奇想准备打数据网球,所以拿我们这些熟人当试验品。
现在看来,似乎另有原因。
说出来好像有点自恋,但我不得不问:“向日岳人是不是暗恋我?”
“等等。”
在听见回话前,我抬手阻止。
重点是另一件事吧,被我忽略很久,在问出那句话后我才发现的事。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只有我自己,我必须知道,我当然知道。
痒,思绪卡顿,莫名其妙,感觉有绒毛从肩胛骨扫过。我眨眨眼,吐出一口气。
“我是不是喜欢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