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奈川。
“姐姐说她马上就到。”柳挂断电话,向家里人转达姐姐的进度。
柳家父母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柳妈妈脱下刚穿上的毛皮披肩,柳爸爸又倒了一杯茶。
至于柳嘛,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书继续读了起来。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柳莲二的姐姐柳穗波,没有比‘随心所欲’更适合的了。
她嘴上说快到了,实际上应该就是刚刚出门。
好在去年年末刚刚组建的小家庭离娘家并不远,就算她现在出门,半小时之内也能赶到。
此时正值新年假期,柳家早早就定好了位子,期待着新年伊始象征团圆的聚会。
十八分钟之后,柳家的门铃响了。
看起来路上没有遇到红灯,柳看了一眼时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
柳妈妈立刻披上自己的皮草,柳爸爸一杯茶刚好见底。柳莲二放下书去叫祖父祖母出发前往料亭。
三口人分工明确。
柳穗波,啊不,嫁人后已改名的三井穗波站在门口,看着穿戴整齐的家人,可怜巴巴地说道,“……家门都不让我进了啊?”
“如果五点整出门的话,姐姐你不仅能进家门,甚至还能再吃两个蜜柑。”柳无情地戳穿姐姐的伪装。
穗波:……可恶,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
见女儿哽住,柳妈妈问道,“这次出门时,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呀?”
“这次不是找不到东西,是忘带了又回去拿的。”穗波的丈夫替夫人拎着包,温声说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还有莲二,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柳家人纷纷说道。
柳妈妈对这个女婿很是满意,看看,礼数多么周全!
“嘿嘿,还有我呢。”穗波示意丈夫把手提包递过来,手伸进去抓了一把红包出来,派发给家里人。
发到柳的时候,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明显厚上许多的红包,“这个也给你。恭喜你马上就是高中生了。”
见他还有些迟疑,穗波直接把红包塞进柳的大衣口袋,“跟你姐姐就不必客气了吧。”
柳妈妈也点点头,“姐姐姐夫的心意,你收下就好。”
柳连连道谢,这才接受了。
穗波挽上弟弟的手臂,“你坐我们的车。”
然后振臂一呼,“出发!去料亭!”
“其实姐姐你有事情想跟我说吧。”乖巧坐在后排的柳看着窗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前排的新婚夫妇对视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穗波把手伸到丈夫面前,“我赢了。”
“是、是。”三井趁着红灯握住妻子的手,“回去就兑现夫人的愿望。”
穗波洋洋得意,“就跟你说我们姐弟连心吧!”
柳:……怎么感觉我只是你们打赌的一环?
“所以莲二是怎么猜到穗波是临时决定有事情要和你说?”
“因为她每次有事情求我的时候,都会抓我的手臂。”柳叹了口气,“说吧,这次让我帮你做什么?”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莲二啊。”姐夫语气中充满了笑意,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太太,“还不告诉莲二吗?”
副驾驶的穗波狗狗祟祟地半侧过身,谄媚地对着后排的弟弟说道,“莲二你已经确定可以直升立海大高中部了吧?”
柳:“……我开始有种不详的预感了。”
“没那么夸张啦真是的!”穗波上下摆了摆手,“我们杂志想做一个开学季的主题,你能帮我约一下幸村同学和真田同学的专访吗?”
柳:我就知道。
“求你了……”穗波见弟弟有些犹豫,立刻再加一把火,“你们可是完成三连冠的神话!是成为神奈川名片的社团啊!”
这些乱七八糟的头衔到底是谁封的?
柳盯着自家姐姐看了半晌,败下阵来,“我只能帮你问问……”
“yes!我爱你莲二!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要不是系着安全带,穗波肯定冲到后座亲弟弟几口,“能帮忙问问已经很好了!感恩的心!”
柳:……
*
料亭‘风花月’的女将早已在门口恭候多时了。
双方简单的问候过后,柳一家便跟着女将前往早已预定好的房间。
一进门,柳就敏锐地觉察到房间里的味道和上一次来吃饭的时候相比,有些微妙的变化。
女将余光注意到他仔细嗅了几下,笑着问道,“莲二是发现了什么吗?”
“房间的熏香换了。”是肯定句,不是反问句。
“那有什么稀奇啦。”穗波说道,“料亭本来就会根据季节来变换店内布置的嘛。”
说完她还凑到女将身边闻了闻,“啊!秋子姐你换佩香了!这个好好闻,叫什么?在哪里买?”
秋子拍了拍她的手,朝她眨眨眼,“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你也拿一点。”
“好诶!”穗波举起双手欢呼。
“啊啦,都已经结婚了,怎么还像小孩一样。”柳妈妈一边在嘴上‘嫌弃’自己的女儿太过幼稚,一边把女儿的清酒换成了橙汁。
“不不不。”柳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像是‘彻底’的换了另外一种熏香。”
说罢,目光移向房间角落里的香皿。仔细观察的话,能发现偶尔会有似有若无的白烟缓缓飘出。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女将笑道,“现在料亭年轻的客人也越来越多了,你们的意见也很重要啊。”
“变好了。”柳不假思索地回答,“感觉现在香味更淡雅、更纯粹?”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形容是否准确。
“我是觉得淡淡的。”穗波又使劲闻了几下,“不特意闻感受不到,但又一直在的感觉很不错。”
见孙辈讨论不休,柳慎太郎也仔细分辨起来。随后,他略显惊喜地问女将,“是‘幽水堂’的香饼?”
女将含笑点了点头。
“是光华回来了?”柳老爷子嗔怪道,“我当初就说继承家业多好!这孩子非要当什么摄影师,扔下东明那个老头子就跑去东京,再也不回来了!东明走了,我还以为‘幽水堂’肯定会关门了……”
说到激动之处甚至拍了两下桌子给自己助兴。
柳莲二&姐姐:……
不敢说话。
还是柳的奶奶纪子哭笑不得地拦住丈夫的话,“怎么还把自己说着急了?小心血压又升高。”
女将和这一家也算是老熟人,边上料理边说道,“不是啦,是小由里回来了。”
说着还看了一眼柳,“她回神奈川念高中了哦。”
“由里自己回来?神奈川没有寄宿制的学校吧?”这下轮到柳纪子激动了,她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真不知道怎么说这对小夫妻,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寄宿学校,他们倒是乐得轻松。”
“光华他们工作性质的问题啦……”柳爸爸弱弱地为自己的好兄弟辩解。
柳慎太郎:“……夫人你刚刚还让我别急……”
“我又没有高血压,你们两个不要说话。”
柳慎太郎默默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明智地选择闭麦。
“不过她好像还没有决定要不要重开幽水堂呢。”女将把前菜摆到对应的位置,起身说道,“作为老顾客的我,自然是希望幽水堂能继续营业下去,但是对她一个女高中生来说,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
这是柳第一次听到相川由里的名字。
*
幽水堂是这条街上开了三代的杂货铺。
杂货铺只是它现在的称谓。传说它早期是一家香铺,靠着‘御用合香’四个字坐稳了镰仓香铺魁首的位置。
没有人知道它具体开了多少年,就算是周边最年老的住户,也只知道这里一共换过三位主人。
随着时代变迁,西方的精油、香薰蜡烛进入市场,消费者多了更加时尚快捷的选择,渐渐地用传统香的人就变少了。
在这种情况下,三代目相川东明为了挽救店铺颓势,几十年来第一次扩张了店内的商品品类。幽水堂也从一家香铺慢慢变成了专营和风制品的杂货铺。
在佛龛前给爷爷上过香,相川由里盘腿坐在和室里,百无聊赖地翻着爷爷留下来的手记,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面前的香炉飘出——她根据笔记配置的香饼正在缓缓燃烧。
此刻已经是深夜,她看了眼时间,决定今晚熬夜把手记看完。明天赶最早一班车回东京上课,在课业最忙的时候请了一周假。收到同桌发来自己座位的照片——那堆积如山的试卷看着可真是有点吃不消啊。
每个假期她都是回神奈川和爷爷一起度过的。但今年她国三毕业,爷爷特意嘱咐她在东京好好备考,寒假不用回来了。
如果她知道爷爷12月底因为摔了一跤而不得不住进疗养院,肯定会立刻休学回神奈川照顾爷爷。
想必正是知道这一点,她的爷爷才会叮嘱邻居和疗养院的工作人员,什么都不要告诉她吧。
然后就什么都错过了。
父母工作日程排得很紧,葬礼结束后就匆匆赶回东京。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收拾好香饼的灰烬,和佛龛中的照片告别。
*
夸张的笑声和富有节奏感的音效在车厢内飘荡。
相川由里皱了皱眉,寻着噪音的源头看去。
她努力分辨周围几个玩手机的人,到底谁是罪恶的源头。就听旁边有个女生冷冷地说道,“可以把你的声音调小一点吗,真的很吵。”
被指责的男子略显尴尬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其他人附和对方,胆子也大了起来,打量着戴着耳机的女生说道,“戴着耳机还嫌吵,那你听力还挺好的。”
“就是因为你吵才戴上的。”
男子恼羞成怒地调大了手机的音量,“那你多听听。”
旁边围观的由里满头问号。对这种恼羞成怒之后的破罐子破摔表示不能理解。她刚要开口,就听噪音男接着嚷嚷道,“别人都没有意见,就你话多!”
“本来就不让公放啊。”制止他的女生情绪稳定得像个人机。
“那你去别的车厢坐啊!”噪音男声调越来越高,一副掌握正义的模样。
“你怎么不去?”女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男子看了看屏幕上的站名,嘴里念叨着:“好好好,我换个地方。”
起身下车之前,故意狠狠地踩了女生的脚。
迅速站到车门那里,拉开和女生的距离,嘴里骂骂咧咧的。
原来是到站了。
坐在一排座位最外面的相川由里偏头看了他一眼。在他临下车之前,佯装伸懒腰,藏在指缝间的锋利刀片从对方的裤腰狠狠划下。
刺啦——
伴随着对方下车的脚步,西装裤滑落在站台。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地铁关上了车门;反应过来之后,执勤的警察把他带到一边,严肃地盘问起来。
俨然一副把他当做变态的架势。
*
“刚才谢谢你啊。”出站之后,由里被那个‘人机’女生拦下,对方自我介绍道,“我叫村崎英子。”
“相川由里。”
在村崎得知两人目的地的方向相同之后,热情表示要她一起走。
瞄到由里背后巨大的双肩包,村崎英子好奇问道,“相川小姐你是游客吗?”
“不,我刚搬来这里生活了。”由里摸了摸双肩包的背带,“这是不方便打包的行李。”
“这样啊。”村崎语气欢快起来,无比肯定地说道,“你会爱上这里的。”
少女的热情令人难以抵挡,但相川由里脑海中警铃大作,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企图判断出面前的人是不是骗子、是否还有同伙。
对陌生人这么热情真的很可疑啊!
而且你的人设难道不是人机吗?!OOC了啊喂!
前同桌被骗20万的惨痛经历还历历在目,由里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与对方的距离。
对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而是专心地在自己包里摸索着。
“找到了!”村崎英子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这就是我家的地址,有空一定要来玩啊,可以采摘草莓和葡萄。”
原来是推销民宿啊,由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骗钱就行。
“向日葵之家……”她接过名片,慢慢念出上面的名字,“这不是一家疗养院吗?”
“咦?你知道呀?”英子半是自豪半是疑惑地问道,“我们家已经这么出名了吗?”
“家?”这下轮到相川由里疑惑了。
“不不不不。”村崎连忙摆手,“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但是……
没等由里继续问下去,递完名片的村崎又掏出手机,“方便交换联系方式吗?”她自顾自地说道,“搬到这边来住的话,莫非相川小姐你在立海大就读吗?”
“啊、是的。”跳脱的少女话题转得飞快,“我开学也要去立海大读国一了,听说立海大学习非常卷,好担心啊……”
在少女的碎碎念里,相川由里猛地抬起头,打量着面前比她高出多半头的英子。
马上国一,等于,现在是国小六年级。
目测身高175 。
这对吗?这合理吗?
“村崎同学……”由里幽幽地开口,“没有冒犯的意思,请问你多高啊?”
“我的官方身高是174。”存好由里的联系方式,英子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实际上?”
“咳。178……”
相川由里一脸惊叹,好厉害的生长速度。
“嘿嘿,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营养吸收的特别好。”英子得意地在自己头顶比划着:“吃下去的饭都变成身高了。”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到了分岔路口。
“啊!今天下午我还要带弟弟妹妹们上手工课。”英子看了眼时间,匆匆挥手告别,“那今天就这样啦,记得来玩哦。”
相川由里: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小妹妹啊……
她重新调整了因长时间停留而略显错位的双肩包背带,朝着和向日葵之家相反方向的幽水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