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时代的考试之后,教室里通常都弥漫着两种情绪,轻松与紧张相互混杂,几家欢喜几家愁,小西凛拿着刚刚发下来的小测卷子,习惯性地转过身,想看看后排的雪之下满月这次又拿到了怎样令人惊叹的高分。
“满月宝贝,快给我看看你……诶?!”小西的话说到一半,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呼,她几乎是把脑袋凑到了雪之下桌面上的卷子上,瞪大眼睛确认着上面的分数和排名,“这、这次怎么……?”
卷面上的分数虽然不算差,维持在班级中游的水平,但对于习惯了雪之下常年稳坐年级第一宝座的小西来说,这简直是滑铁卢式的暴跌。
雪之下正懒洋洋地靠着窗边,指尖转着一支笔,对于小西的惊讶似乎毫不在意。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金色的发丝上跳跃,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仿佛那糟糕的成绩单根本不是她的一般,“能毕业就行了。”
小西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眉头紧紧皱起,她了解雪之下,这个人绝不是因为能力不足而考不好,恐怕只是因为心思没有多少放在学习上才会退步这么多。
她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满月,你是真的不打算通过一般入学考试上大学了,对吗?”
雪之下转笔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眼对上小西担忧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轻轻点了点头,“是啊。”
“你真是……”小西凛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所有劝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她还不了解雪之下吗?一旦她决定了某件事,那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她放弃了在学业问题上和她继续纠缠。
窗外有班级正准备上体育课,换好了运动服的男生女生在操场上列队,相互之间说笑着聊着天,小西被他们欢笑的声音吸引了过去,菊丸还是那样子活蹦乱跳的,从后面扑上去搂住了不二的肩膀。
“大石是去了外校准备学医吗?还真辛苦呢,”也许是看到了菊丸英二,就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他的那一位黄金搭档,大石秀一郎并没有参与直升青春学园高等部的考试,而是考去了别处的高中。
小西说着趴在了窗台上,“学医啊……是很辛苦的选择呢。”
雪之下回着手机上收到的消息,没有回话。
医学可以说是日本所有大学专业中,门槛最高、竞争最激烈的专业之一,想要考进国立大学医学部就意味着必须是全国考生中排名前1%甚至更前的顶尖学生。
“你和不二都在摄影,手冢去做职业选手,菊丸好像收到了做特技演员的邀请,河村也开始帮家里的忙了,就连北原那个混蛋都说想学计算机,”她垫在手臂上的下巴歪了歪,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我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呢。”
为什么要在人还没有长大的时候就做出影响一生的重要决定呢?
屏幕上那些碍事的红点都已经被点灭,雪之下抬头看向她,“做着做着就知道了。”
“说得简单,哪有那么容易……”她白了她一眼,用笔帽轻轻戳了戳雪之下的手臂,试图转移话题,“不二最近怎么了?感觉好像有心事的样子,看上去总是若有所思的。”
雪之下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操场上熟悉的背影,摇了摇头,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敷衍地回答道,“不知道啊,可能有什么心事吧。”
小西看着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忍不住抿了抿嘴角,忽然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啊,又在装傻。”
雪之下微微偏头躲开她的手指,蹙了蹙眉,显然不理解她说的是什么,“装什么傻?”
小西凑得更近了一些,刻意压低的话语里几乎只剩下气音,“不二周助喜欢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雪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
沉默了两秒之后,她平淡地“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这件事啊……他确实说过。”
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她这副样子都会被气晕过去的,小西凛也不例外,她就差给自己捏人中了,好歹她国中时也算是和不二做了这么多年的同班同学,当然也知道不二这几年对她有多上心。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你呢?满月,你对不二周助到底是怎么看的?”
这个问题似乎让她怔了片刻,她没有回答,只是随手翻开了桌上的一本书,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边缘。
锋利的纸张边缘划过她的指腹,留下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划痕,起初只是一阵细微的痒意,很快那几乎可以忽略的伤口处,缓缓渗出了一颗极小的殷红血珠。
雪之下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手指上那微不足道的伤口,血珠慢慢扩大,像一颗突兀点缀在白皙皮肤上的红色玛瑙。
就算是这么柔软的纸张,也会在某些时候化作利刃,划伤更为脆弱的皮肤。
她看了几秒,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小西凛等待答案的视线。
“朋友。”
她顿了顿,重新定义道。
“很重要的朋友。”
对于不二周助,最初的印象并非多么惊心动魄,更像是光线在底片上展露的那微不足道的一角。
青春学园中等部那间总是弥漫着淡淡显影液和旧纸张气味的摄影室外,天空被浸染成一种朦胧而深沉的蓝紫色,她将摄影器材带到摄影室,其他人早已经散了,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栗发男生站在窗边,正低头摆弄着一台老式的胶片相机。
听到推门的声响,他抬起头来,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柔软的发梢和温和的侧脸上。
雪之下并没有在意他,只是径直走向器材柜,将包放下,简单告知了他一句便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了展示墙,那上面钉着许多摄影委员会成员的作品,最中央的那一副,是她刚刚获奖的《重生》。
她蹙了蹙眉,只觉得挂在这里实在招摇。
身后传来的声音温和清澈,像初春融化的雪水,轻轻响起。
“你好,我叫不二周助,初次见面。”
她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自己的记忆能够确认与他并不相识,面前的男生皮肤很白净,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一抹柔软而毫无攻击性的笑容,轻易就能让人卸下心防。
出于最基本的礼节,她握住了他伸出了手。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指节分明,暖洋洋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与他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第二次具有明确印象的遇见,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的黄昏。
她背着沉重的相机包,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心不在焉地走出校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雪之下同学?”
她闻声回头。
身后的人背着网球包,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夕阳如同打翻的蜜桔罐头,浓稠金黄的糖浆般倾泻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里,连那头栗色的发丝似乎都变成了半透明的金色。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温柔笑容,声音放得更轻软了些。
“要不要一起回家?我记得我们的家好像是同一个方向。”
或许是夕阳太晃眼,或许是他语气里的自然熟稔太过理所当然,又或许是别的什么无法言说的细微情绪作祟。
对着他被金光勾勒的轮廓,神使鬼差地,她点了点头。
他总是能找到话题,时而说起最近感兴趣的摄影展,时而聊起某位大师的暗房技巧,时而又会提到新出的某款镜头参数,大多数时候,她都不说话,只是偶尔淡淡地应上一两声,亦或干脆沉默。
可他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她的冷淡,依旧自顾自地和她聊着,摄影、网球、奇怪的植物、路边的野猫……
在东京度过的第一个冬天,雪悄无声息地落下,覆盖了城市的喧嚣,她背着相机漫无目的地走过平日上下学时常经过的那段河堤。
天地间一片白茫茫,寂静无声,唯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
远远地,她看见横跨在冻结河流之上的那座旧桥,桥栏上积了薄薄一层雪,而桥中央,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雪花亲吻脸颊的冰凉触感。
轻盈的雪花落在他栗色的发丝和挺直的鼻梁上,又悄然融化,像电影里精心构图的长镜头。
她抬手拍下了他的照片。
在那片冰天雪地,连呼吸都带着白雾的寒冬里,他看到了她,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立刻弯成了熟悉的月牙,唇角向上扬起,对她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她的世界向来壁垒分明,很少有人会主动靠近,而靠近她的人之中,能和她聊起那些晦涩的摄影参数、讨论光线与构图、理解她透过镜头所看到的世界的人,只有他一个。
只有不二周助。
在他面前,她可以暂时卸下外壳,尽情地谈论那些别人不感兴趣、也无法理解的她内心深处真正热爱的一切。
关于瞬间与永恒,光影与叙事,他是唯一无障碍共鸣的听众。
往后的时光流转,他们一起在凌晨的寒风中等待过黎明破晓,在暮色四合时追逐过最后一缕晚霞,在海浪拍打的礁石上记录过潮汐的痕迹,也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捕捉过转瞬即逝的悲欢离合。
她其实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
习惯了他总是恰到好处的出现,习惯了他温和的嗓音和永远不会枯竭的话题,习惯了他镜头下与自己截然不同的视角。
所以,她想,他们这样,大概……已经算是朋友了吧。
很重要的那种。
以至于在那个同样被夕阳染成蜜色的傍晚,当他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对她说出“我喜欢你,满月”时,她感到了真切的意外和茫然。
她不明白。
不明白这种超越了“朋友”界限的情感,究竟因何而起,又指向何方。
她看着他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的身影,以及藏在那身影背后的期待,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对于他那份沉重而真挚的情感,她所能给出的回应,只有基于她当下所有认知和感受,诚实的摇头拒绝。
上课的铃声响了,催乱了窗外的风,她扭头看向窗外,目光落在他的身影上。
也许就连做朋友也是她的自私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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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我的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