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色将夕阳吞没了大半,空气中的冷意仍旧飘飘荡荡,穿着一身户外运动装的迹部景吾站在东京站内约定的地点,与周遭步履匆匆的旅客仿佛结了一道阻隔的屏障。
雪之下满月的身影出现时,那道屏障微妙地波动了一下,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运动服,背着一个不大的双肩包,金色的发丝在站内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
她走到他的面前停下,迹部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角,“真慢。”
“让您等还真是不好意思啊少爷,”她阴阳怪气了一番,将一张票递了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检票口,眉头彻底皱了起来,“本大爷不是说了,让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就好,你就打算带我坐这个?”
“旅行就要坐这个才有感觉,”她根本不听他的反抗,径直向检票口走去。
“能有什么感觉?”他反问道,却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雪之下不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往前走,他被这种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反馈感弄得有些无奈,只能跟着她来到了车票上所指示的车厢。
一直在前面走着的雪之下忽然回身直接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前拉了拉,避过了拥挤着上车的人群,直到到了座位处才松开了手,说道,“好歹为了考虑大少爷你的感受,我还特地加钱订了绿色车厢。”
“为什么不是头等车厢?”他看着虽然有些宽敞但还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的双人并排座位,又多问了一句,她干脆直接甩给他一个白眼,“这趟车没有。”
不管怎么说,绿色车厢的安静和宽敞还是暂时安抚了他的神经,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旁边的雪之下刚刚坐稳就拿出手机浏览京都的酒店预订页面。
“住哪里?”她一边滑动屏幕一边问,“这几家看起来还不错,离东山那边也近,看日出方便。”
她将手机屏幕侧过去,给他看几个选项,迹部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伸手直接从她手中拿过了手机,只见迹部熟练地打开搜索页面,快速输入了一个迹部财团家旗下的酒店集团名称,“不用选了,就去我家的酒店住。”
就像她预订新干线的票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一样,他预订酒店也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他顺手向上一滑退出了软件界面,手机桌面上越前龙马在海边的照片格外扎眼,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停滞了许久,冷哼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脏了眼睛,原本递还手机的动作变成了近乎扔回去,“品味真差。”
雪之下接住手机,看了一眼屏保,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解释,若无其事地回复起了别人发来的消息。
他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移过去,立刻就捕捉到了她手上的锐器伤痕,看上去像是被什么刀片划伤的样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上的力道不轻,“这是怎么回事?你最近又去哪里惹麻烦了?”
雪之下试图抽回手,但他却握得格外紧,她偏过头坦坦荡荡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语气依旧平淡,并没有把这些伤放在心上,“不小心划到的,没事。”
迹部盯着她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还想再问,列车却在此刻缓缓启动,平稳地加速,窗外的站台慢慢向后移动。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放弃了追问,却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手指下滑,强势地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他向后靠在宽敞的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头往旁边一偏,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喂……”
“别动,”迹部闭着眼,声音几乎就擦着她的耳边响起,与她相握的手的力道丝毫未减,甚至又收紧了些,仿佛怕她跑掉似的,“我睡一会儿。”
呼吸的温度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不用握那么紧,人又不会丢。”
车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向后掠去,农田远山逐渐映入眼帘,安静的车厢里几乎只有列车运行平稳的嗡鸣。
久到雪之下以为他真的睡着了,他才忽然开了口。
声音很低,近乎呢喃,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
“不一定。”
光影在飞驰的车厢内流转,明暗交错地掠过他们紧握的双手,她无法窥见他此刻眼中的情绪,不知道他是在说她不一定会一直在,还是说他不一定能一直抓住。
出租车穿梭在古朴与现代交织的街道上,最终停在一栋隐于东山脚下低调奢华的酒店门前,与其说是酒店,更像是一座精心打造的现代日式庭院,处处透着不显山露水的昂贵。
车门刚打开,一位身着考究西装的中年男子早已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景吾少爷,欢迎光临,接到通知后,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迹部景吾淡淡地应了一声,率先下车后便很自然地朝车内的雪之下伸出手,雪之下瞥了他一眼,无视了那只手,自己利落地下了车。
经理亲自在前引路,将他们送至最高价位的套房,推开厚重的房门,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客厅连接着巨大的露台,可以远眺东山朦胧的轮廓。
“明日一早我们会安排司机将您送到大文字山登山口,有任何需要,请随时按呼叫铃,我们24小时为您服务,”经理再次鞠躬,然后识趣地带着服务生悄然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流入的夜色。
二月的京都没有什么观赏点,没有樱花,没有枫叶,没有下雪,枯山枯水,四处寥落。
雪之下将背包放在沙发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她才转过身,意有所指地看向迹部,“这样你能安心一点了吗?”
他正准备脱外套的动作顿住了,他显然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愣在那里,没有立刻回答,翻涌的情绪刺中了始终萦绕着他的那些惴惴不安。
这次,她甚至没有去和他辩解为什么要住同一间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抿紧了唇,将外套随意扔在沙发扶手上。
浴室水流的声音透过墙壁传出来,温热的水流冲散了身体的些许疲惫,她换上舒适的睡衣,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带着一阵热气走出浴室。
然而,一踏入卧室,她就察觉到了一道异常警惕的视线。
只见迹部景吾已经换上了丝质睡袍,却并没有悠闲地休息,而是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由内而外写满了紧张的眼睛和略显凌乱的金色短发。
雪之下擦头发的动作停了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这副诡异的姿态,“……你又怎么了?”
迹部的眉毛拧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终于憋出一句指控,声带都有点发紧,“你……你是不是对本大爷有非分之想?”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从他裹得像个蚕蛹的身体,到他那张挂满了矛盾的脸,眼角都倍感嫌弃地跳了跳,“你有什么可被非分之想的地方?”
什么叫做“有什么可被非分之想的地方”?!
这难道不是对他魅力的一种否定和侮辱吗?!
雪之下打了个哈欠,继续擦着自己的头发,懒得再跟他说话。
就在这种无视的态度下,迹部甩开了裹着自己的被子,整理好睡袍的领口便大步流星地走进浴室,“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淅淅沥沥的声响再次传出来,不绝于耳,她擦着头发的手放缓了一些,水声缠绕着,像是一条滑腻的蛇,从耳道钻入,盘踞在脑髓深处。
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毛巾,松开,又缠上。
发丝干了八成,她站起身走到沙发旁,伸手拿起他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水声停了,最后几滴水珠仿佛不甘坠落,滴滴答答地敲击着地面,浴室打开的瞬间,一团升腾的热气也蔓延了出来。
她回头看过去,他带着一团温热湿润的水汽走出来,腰间裹着雪白的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几颗水珠顺着脖颈的曲线滑落,消失在肌肉线条的沟壑中,没入腰间的浴巾边缘。
他站在落地镜前,随手撩了撩额前的湿发,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身材。
她看着他这番操作愣了几秒。
毛巾如同白色的飞鸟,飞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盖在了迹部景吾那张脸上。
“自恋。”
明天的登山行动自然需要早起,套房的灯光早已熄灭,只留一盏墙角的夜灯散发出极其微弱柔和的光晕,勉强勾勒出房间内昂贵家具的模糊轮廓,双人床上的两床被子泾渭分明地隔开了楚河汉界。
雪之下满月背对着迹部景吾的方向,身体微微蜷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柔软的羽绒抱枕,呼吸平稳清浅,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
可被她背对着的迹部景吾却毫无睡意,安静的氛围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极轻的呼吸声,甚至能隐约嗅到她发丝间传来的与自己使用的同款洗护用品的清香。
他就这么看了她的背影许久,忽然低声开口,调侃道,“这么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上次也是这样,他将她从露台抱回来放在床上,她就下意识地开始找可以用来抱的东西,像个小孩一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隔绝外界所给予的所有危险。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他似乎也并不真的期待她的回答,只是在黑暗中缓缓抬起了手。
借着那一点微弱的夜灯光芒,他的指尖悬停在空气里,远远地沿着她肩颈和背脊,无声地临摹着背影的轮廓。
指尖划过空气,虚拟地惊扰着无声无色的尘埃。
可她却忽然转过了身,被褥翻卷响动的声音盖过了他的手指,近在咫尺的距离让他清晰地望见她的眼眸,透彻而直白地撞入他的眼底。
他几乎是触电般猛地收回了手,罕见的慌乱和不知所措席卷而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极近的距离下,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试图隐藏的情绪。
面前的人朝他靠近了些,伸出手臂,像对待那个抱枕那样轻轻地搂住了他。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心脏,又猛地涌回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全要失去知觉的酥麻,身体和呼吸好像都僵住了,不断撞击胸腔的心脏跳动声震得耳膜也跟着疼。
过了许久,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将自己的手隔着被褥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腰上。
他低下头,下巴蹭到她柔软的发丝,声音几乎只剩一丝气息。
“……你是在考验我吗?雪之下小姐。”
“该睡觉了,迹部先生。”
搭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最终却只是将她更安稳地圈进怀里,发出一声极轻又无奈的叹息。
黑暗中,他闭上眼,感受着怀里此刻专属于自己的气息。
半梦半醒之间,他恍惚间想起,第一次来京都见到她时。
也是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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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那年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