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门厅的门被推开的声音传了进来,随后便是女仆们不断问好的声音,但来人的脚步很快,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令人烦躁的事情,迈克尔转身正对着门廊,准备迎接自家的少爷,却只看到迹部景吾沉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带着气一下子就坐在了沙发上。
他当然知道迹部今天是去见雪之下的,之前他设计将当初伤害雪之下的那几个施暴者送进了监狱,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精神抖擞地说要让雪之下亲眼看看他们的下场,怎么现在看上去却很糟糕。
“少爷,为雪之下小姐安排的菜品需要现在准备吗?”他看得出两个人应该是又闹了什么不愉快,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他今天出门前还嘱咐厨房准备了雪之下爱吃的菜。
“谁管她,”他抬手扯了扯领口,闭上眼睛懒得再提她的事情,向后靠在了沙发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看来这次的情绪闹得很大啊。
迈克尔仍旧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好,那我就让厨房撤下那些菜品,半月之后,少爷就要前往日本国家代表队U-17的选拔集训营了吧。”
那话激起的涟漪短暂地分散了迹部的注意力,他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一些,低哼了一声,“U-17……啊嗯,是该把精力集中到那边了。”
日本国家代表队U-17的选拔集训营,旨在选拔代表日本参加U-17世界杯(Under-17 World Cup)的国家队成员,往年只有高中生参加,今年似乎是U-17世界杯的规则发生了一些变动,因此选拔了50名初中生进入集训营参加训练。
雪之下转着手中的笔,在选择题的题面上勾了几个圈,干脆利落地选出了答案,目光移到了下一道题上,脚步声就在她的身边停下,似乎是踌躇了一会儿,随后人声传了过来,“手冢同学不在吗?”
着笔的指尖微微一顿,那道询问手冢去向的声音很陌生,应该是别班的学生,声音离她太近,在课间略显嘈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多余。
窗外是初冬特有的清冷天色,灰白的云层低低压着,稀疏的枯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晃。
她没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物理习题集的下一道题目上,A选项的公式似乎有个微小的谬误,她无意识地用笔尖点了点。
烦人。
没人应答的空气凝固了几秒,就在她以为那声音的主人会离开时,前桌的北原苍介转过了身,脸上挂着惯常爽朗的笑容,对着她身旁的方向说道,“啊,手冢的话,昨天就出发去U-17集训营了哦,初中生选拔,还是全封闭式训练,暂时应该不会回来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网球部其他人也基本都去了。”
“哦......这样啊,谢谢,”那声音带着明显的失望,脚步声终于远去了。
笔下的A选项被划掉,力道有些重,在纸背上透下一个深刻的凹痕,她微微蹙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题目,但思绪如同不受控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
身旁窗户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清脆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截断了课间的寒暄与脚步声,教室里迅速安静下来,桌椅移动的声音窸窣作响,国文老师抱着厚厚一摞资料走进教室,眼镜片上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关于近代文学的讲解,窗外灰白的天光透过蒙雾的玻璃,在教室里投下冷淡的光线,她抬手往手掌心中哈了口热气,暖了暖有些僵硬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笔杆。
雪之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老师强调的重点,然而,那些晦涩难以理解的词汇,却像是只会摄入不会吸收一样,根本无法真正进入她的脑海。
笔尖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无意识地游移起来,流畅的线条脱离了文字的束缚,开始勾勒轮廓,老师的声音好像催眠的背景音乐,等她猛地从某种恍惚中惊醒,才发现自己竟在笔记本的页脚空白处画了一个小小的侧脸速写。
特征太明显了,薄薄的镜框,下压的眉峰和紧抿的唇角,任谁都能认得出来这是去参加集训的手冢国光。
就在这时,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似乎告一段落,教室里响起一片短暂的翻书声,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北原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偏头看向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雪之下,把笔记本借我一下,我刚没听清他讲的是什么。”
雪之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啪”一声合上了笔记本,别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甚至带着一种生硬,“不借。”
“欸?干嘛啊,你以前都借的,”北原一脸懵地看着她的脸,之前也不是没借过她的笔记本,明明以前很爽快地就借了的,她干脆把笔记本扔进了课桌的抽屉里,“我没记。”
“怎么可能?全班谁不记笔记你都不可能不记啊。”
对啊,她怎么可能不记笔记呢?她自己都有些纳闷儿,刚刚合上笔记本的时候甚至还觉得有些心虚,“没记,明天再给你。”
北原悻悻地回过了头,刚转到一半又突然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看了过来,“手冢去那个集训基地之后有没有联系你啊,真羡慕他们网球部还有这种集体活动,可以不在学校上课......这么冷的天气上课也太痛苦了,我的大脑要冻僵了。”
她没说话,只是漫不经心地揭着课本的书页,北原的声音絮絮叨叨地飘着,一根粉笔头精准无误地砸到了北原的桌子上,北原缩了缩脖子,乖乖地转回去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书。
一整天的课程都在一种难以言喻地凝滞感中继续,也许是窗外天色灰暗阴沉的原因,暮色仿佛迫不及待地要笼罩下来,教室里的灯光早早亮起,在蒙雾的玻璃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直到宣告放学的铃声如同穿透厚重云层的微光般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收拾书包的嘈杂声,拉上厚重外套拉链的声音和讨论社团活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带着冬日特有的匆忙感。
雪之下默默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手中的围巾在脖颈上绕了几圈,今天在VENVS STUDIO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说不定明天还要和学校请假进行棚拍,抽空去找一趟小西凛让她帮忙开张假条好了。
还没等她从座位上站起身,她刚刚还在心里念叨的人就像团跳跃的火焰般冲进教室,带着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小西凛飞一般地扑到她的课桌前,不知为什么声音都格外响亮,“满月宝贝!好消息!你猜怎么着?!快猜!”
“前言不搭后语,你记得给我开张假条,”她当然不知道小西凛在说什么,正好把自己要假条的事情告诉了她一声,她将背包甩在了肩上,抬脚就打算往教室外面走,又被小西一把拉住胳膊扯了回来,没好气地拍了拍她的头,“说你的事情呢,能不能上点儿心!”
莫名其妙被拍了下头的雪之下有点懵,紧接着就听到她说,“奥格林莱!奥格林莱国际摄影奖青年组!获奖名单刚刚公布在官网上了!你的名字在上面啊!”
雪之下愣了愣,没有小西凛想象中兴奋的表情,她似乎是想了想,当时将摄影作品投递出去是在七月份,好像最近确实到了公布获奖名单的时间段,这样的话奖金应该再过不久就可以打到她的账上了吧。
“你怎么了?”见她并没有表现出喜悦的情绪,小西好奇地看向她,“我也没说不给你开假条啊,你好歹高兴一点儿,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照片的主角不在,”小西意有所指地往旁边的空座位瞥了一眼,搂住了她的胳膊偷笑道,“你那位在照片里受伤的缪斯啊。”
那张照片的主角是在关东大赛的第一轮输给迹部的手冢国光,他的肩膀在那场比赛中不堪重负,可他依旧忍着肌肉撕裂的痛苦和迹部打完了那场持久战,为此独自一人去九州进行了长时间的康复治疗,无论是身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伤痛,想必对他个人来讲都不能算是“美”吧。
“......缪斯是女神,”她搭在背包肩带上的手攥紧了一些,将脖子上的围巾塞好,“我去工作了,明天帮我交一下假条。”
她倒是毫不留恋地就走了,只留下小西一个人揪着毛线手套,靠在她的桌子旁晃了晃手套上的毛球,偏着头吐槽了一句,“得奖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高兴,小脑袋瓜里面在想些什么呀......”
以前的雪之下是不会有迷茫这种感觉的。
向前走,不要回头,拼命的生存,要进攻,要反击,要斩草除根。
几乎是本能地,她微微扬起了头。
视线越过行色匆匆的路人低垂的帽檐,越过闪烁着“冬季大促”字样的巨大霓虹灯牌,越过高楼大厦切割出的、棱角分明的灰色天际线,投向那更高更远的所在。
天空。
寒风拂过她裸露在围巾外的额角和眉梢,带来刀割般的凉意。
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那张照片很美,虽然很残酷,但她说不定看着照片上他的模样还会高兴的笑出来。
但,那时他应该很疼吧。
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答应她,愿意将自己的伤痛毫无避讳地呈现在世界面前的呢?
一团白气在幽冷的空气之中飘散,冬天的气味,或许也算不上是什么气味,它清冽纯净,给鼻腔带来酸涩的刺激。
“I like for you to be still, and you seem far away.”
“It sounds as though you were lamenting,a butterfly cooinglike a dove.”
英文是33章中手冢在黑板上写的那首英文诗
翻译如下: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已经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般喁喁细语的蝴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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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难念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