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部队]野火烧不尽 第61章 [all顾一野]无人区玫瑰（27）

高梁苏醒的消息，是在顾一野那次探视后的第三天传来的。

消息传到尖刀分队时，引起了一阵压抑的欢呼。连日来笼罩在分队上空的阴云，似乎被这道消息撕开了一道口子。张飞咧着嘴，眼眶有些发红，用力拍了拍顾一野的肩膀，发现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顾一野没有立刻申请探视。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在确认猎物真正脱离危险前，保持着极致的耐心和警惕。他需要确认高梁的苏醒是稳定的，也需要评估宋建设那边的反应。

他从侧面了解到的信息是：高梁意识恢复清醒，能进行简单的交流和进食流质，但身体依旧非常虚弱，需要长时间康复。医生强调，需要静养，避免情绪激动。

“避免情绪激动”。这六个字，像一道新的符咒，贴在了顾一野的心上。

他知道，自己就是高梁最大的“情绪激动”源。

几天后，顾一野再次出现在了高梁的病房外。这一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代表连队前来探望的秦汉勇。这是一个精心的计算——有秦汉勇在场，可以最大程度地淡化这次探视的“私人”色彩，将其定义为官方的、集体的关心，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宋建设可能的目光。

推开病房门，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房间里比之前明亮了许多。高梁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头上还缠着纱布，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炽烈如火、后来又黯淡紧闭的眼睛——此刻正睁着，虽然带着伤病初愈的虚弱和些许茫然，却确确实实地，重新有了焦距。

当他的目光，掠过秦汉勇，落在后面进来的顾一野身上时，那虚弱的眼底，仿佛瞬间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顾一野的心脏在那道目光下，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跟在秦汉勇身后，走到床边。

“高梁，感觉怎么样？”秦汉勇率先开口，语气带着上级对下属的关切，“连队的同志们都很关心你。”

高梁的视线艰难地从顾一野身上移开，看向秦汉勇，扯动嘴角，想露出一个惯常的、满不在乎的笑容，却因为虚弱和疼痛显得有些扭曲：“还……死不了。给连里……添麻烦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气息微弱，说几个字就要停顿一下。

“说的什么话！你是功臣！”秦汉勇拍了拍他的肩膀（避开了伤口位置），“好好养伤，队里的事情不用操心。”

秦汉勇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将带来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头柜上。整个过程，顾一野都沉默地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目光落在窗外，仿佛病房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那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秦汉勇完成了“官方慰问”的任务，又叮嘱了高梁几句，便以不打扰休息为由，先行离开了。离开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顾一野一眼，似乎在提醒他“注意分寸”。

病房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安静，只剩下高梁有些吃力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顾一野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地、对上了高梁的视线。

高梁也在看着他。那双曾经充满野性和生命力的眼睛，此刻被伤病磨去了不少锐气，却依旧执着，带着一种复杂的、糅合了庆幸、担忧、以及一丝……不敢确认的希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都被那无形的枷锁和“避免情绪激动”的医嘱，死死地封住。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高梁才极其艰难地、用气声先打破了沉默：“你……没事吧？”

他醒来后，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

顾一野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鼻尖泛起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涩。他用力抿了抿唇，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我没事。”

高梁似乎松了口气，虚弱地眨了眨眼，又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低咳。

顾一野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去帮他顺气，但动作在半空中硬生生顿住，然后僵硬地收了回来，重新垂在身侧。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高梁的眼睛。他咳完了，看着顾一野收回的手，眼底那丝希冀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些。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没事就好。”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顾一野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他想靠近，想触碰，想告诉他一切——告诉他自己的悔恨，告诉他迟来的觉醒，告诉他那句在ICU外无声的“我爱你”。可是，宋建设冰冷的眼神，秦汉勇离开前的警告，还有医生那句“避免情绪激动”，像一道道冰冷的铁栅，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来这里，是为了确认他安好，不是为了给他带来新的危险和负担。

“你……”顾一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好好休息。分队……大家都等着你回来。”

他说的是最官方，最不会出错的话。

高梁看着他，看着他刻意维持的冷静和疏离，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挣扎的痛苦，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眼中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失落。

他以为，经历了生死，有些东西会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用命换来的，或许能是一个不同的答案。

原来，还是不行。

顾一野看着他又重新闭上的眼睛，看着那苍白脸上难以掩饰的失落，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疼痛。他知道高梁误会了，误会了他的冷漠，误会了他的退缩。

可他无法解释。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罚站的雕塑，动弹不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最终，顾一野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声音低沉地说：“我……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他没有等回应，也不敢再看高梁一眼，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病房。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个虚弱而失落的人，也隔绝了他自己那颗几乎要碎裂的心。

他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仰起头，用力地呼吸着走廊里消毒水的空气，试图压下眼眶里那汹涌的热意和喉咙口的哽咽。

他做到了。他维持了“分寸”，没有“情绪激动”。

可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病房内，高梁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的白纱布里。

他以为的曙光，原来只是另一道，更冰冷的界碑。

而病房外，顾一野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条用理智和规则铺就的、布满荆棘的路，他还要走多久？

无人区的玫瑰，在爱人苏醒的黎明，却只能以刺相对。

何时，才能让那迟来的芬芳，真正跨越这血与泪筑成的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