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伯府,寿康院。
窦氏早上照例在佛堂上了一柱香,念了段佛经,才从佛堂里面出来。
秋娟连忙奉上一杯热茶,然后就跪在脚踏上,给窦氏轻轻地捶腿。
王妈妈进门来,先把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打发出去,然后快步走到窦氏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她倒是有些造化,被掳上了山,还能有命回来。”窦氏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不平静,手中的茶盏一颤,茶水就溅在了她华贵的锦缎裙摆上,也溅了秋娟一身。
王妈妈低着头,轻声补充,“安庆侯府上的沈二公子亲自送她回来的,人快到府上了。”
秋娟听到这话,悄悄握紧了手指,她早就发现了韩雪薇的计划,但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她没把消息递出去。
其实,也不只是这一回,陆攸宁给窦信做妾的事,她也没告诉沈震烨。
她其实也是内疚的,为了自己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美梦,她袖手旁观,看着陆攸宁一步一步地落入险境。
但事情已经不可挽回,沈震烨也再不会信任她了。
王妈妈抬眼偷觑窦氏的神色,她已经放下茶盏,捻动佛珠,闭目思量起来。
万寿节那晚,清哥来她这里说了陆攸宁被劫走的事儿,她就觉得这事不简单,再看看韩雪薇那暗中得意的神色,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这不省心的丫头弄出来的烂摊子。
她不打算去官府报案,官府若明察秋毫,不定能察到雪薇的身上,要是雪薇牵连进去,不仅会坏了她的婚事,毁了韩窦两府的联姻,承恩伯府的面子也会受损。
因此,为了保全韩府的利益,她就只好让陆攸宁在山上自生自灭了,至于陆信芳那里,她打算先瞒着,毕竟,她还惦记着陆信芳手里的东西,若是让他知道陆攸宁在韩府出了事,那他手里的东西就不好到手了。
她当即命人把晴云关了起来,以防晴云偷偷去给陆信芳报信儿,也防着她在外头胡乱宣扬,把事情闹大了。
她原本料定陆攸宁是回不来了,失了一枚棋子倒是没什么可惜的,没想到,沈震烨这个纨绔把陆攸宁救了回来。
此番陆攸宁回来,她必然是要好好安抚的,但让陆攸宁给窦信做妾这事却是不能再提了,一则陆攸宁在山上过了一天两夜,身子不清白了,二则,陆攸宁肯定会因为被劫的事怨恨上了雪薇,为了雪薇的安全,还是不要把她们绑在一起为好。
至于给窦信的妾,窦氏睁开眼看了容貌清秀的秋娟一眼,虽然她比不上陆攸宁,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外头丫鬟隔门禀报:“老太太,门房小厮传信过来,宁姑娘回府了。”
窦氏深吸一口气,起身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我亲自去接她,可怜的宁丫头,这两日不知受了多少苦。”然后,由王妈妈和秋娟扶着她,出了寿康院,往二门上去了。
陆攸宁跟着沈震烨等在二门外,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气场,也透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相互依赖。
“宁丫头!”窦氏挤出几滴眼泪,快步上前,“阿弥陀佛!你可算回来了,这两日可是让我担心得寝食难安啊!”她上前抱住陆攸宁,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
“多谢老太太挂念。”陆攸宁声音虚弱却清晰,“攸宁命大,幸得沈公子相救。”
窦氏这才转向沈震烨,感激道:“多谢沈公子救回了我家攸宁,承恩伯府上下感激不尽。”
沈震烨淡淡回礼,“老太太客气了,陆姑娘受了惊吓,需要好生休养。”他目光如炬地看了窦氏身后的秋娟一眼,那眼神让秋娟后背一凉,心也砰砰乱跳起来。
“这是自然。”窦氏拉着陆攸宁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舒了口气了,仿佛才放下心来,转身吩咐下人,“快扶宁丫头回房,请府医来看诊。”
沈震烨从善如流地辞别,“既如此,晚辈也不叨扰了,这就告辞。”
府上韩明德、韩清皆不在,确实不便再留他,窦氏命管家亲自去送他,并奉上礼品以示感谢。
陆攸宁被丫鬟搀扶着往里走,轻声道:“老太太,我之所以被劫,是有人与匪徒串通好了,故意为之。”
窦氏心头一跳,面上露出愤怒之色,安抚她道:“竟有此事?不过,凡事都讲求证据,宁丫头你还是稍安勿躁,等我查明白了再说为好。”
陆攸宁不过试探了一句,她便漏了底。
窦氏这是在拖延和袒护,她必然已经知道了韩雪薇对她的陷害。
纵使承恩伯府对陆家有天大的恩情,但看看韩家对她的所作所为,下药绝嗣、逼迫做妾、毁她清白、甚至要她性命,多行不义,自今日起,她陆攸宁和韩家算是两清了。
陆攸宁没再说什么,缓步去了听雪轩。
待人群散去,窦氏也回到了自己的寿康院,她挥手屏退左右,只留下王妈妈一人。
“陆攸宁不能再留在雪薇身边了。”窦氏叹了一口气,“她对雪薇起了疑心,现在就是悬在雪薇头上的一把刀,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下来了。”
“听您的意思,是不想让她跟着大小姐去窦府了?但杨夫人已经相中了攸宁,窦信对她也有意,恐怕那边不会同意吧?”
窦氏倒不担心这个,“放心吧,陆攸宁现在被人毁了清白,杨氏是不会再要她的。”
王妈妈又问:“那老太太打算选谁跟着大小姐嫁过去?”
窦氏捻动佛珠,“秋娟不错。”
王妈妈连连点头,“确实不错,秋娟模样出挑,性情也稳重。”
“不过这件事,就不必提前告诉雪薇了,省得她知道了又生事端,到她成婚那日,把秋娟送到诚毅侯府上便是。”
“老太太深谋远虑,这么办才最妥当。”
这场对话正巧被躲在角落里的秋娟听了个正着,她想着窦信那芝兰玉树的谪仙样子,心里生出了一些羞涩和欢喜来,脸渐渐潮红,跟染了胭脂似的。
她暗想,反正自己大概是要被沈震烨弃了,再想跟着他也不能了,而窦信也有前途,跟着他也好。
只是,大小姐怕是不好对付,不过,大小姐的脾气她太清楚了,要拿捏住她,也很容易。
另一边,听雪轩西厢房内,陆攸宁靠坐在床榻上,任由府医把脉。
晴云已经被放出来了,红着眼睛在一旁伺候,时不时地抹眼泪。
“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加上几乎未进食,身子虚弱,老朽开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好生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府医收起药箱,恭敬道。
待府医退下,晴云惊惶不安的心落了地,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肚子的委屈都倒了出来,“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老太太命人把我关起来,也不去救你!”
陆攸宁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再有,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有些话少说为妙。”
晴云抽噎着点头,心里仍不平衡,心地这么好的姑娘,却遭了这等难,真是天道不公,更可气的是,小姐都被抓了,韩家却没一个人关心她。
晴云把干净衣裳取来放在一边,“小姐,我先去要热水,您先沐浴松快一下。”
一会儿的功夫,热水就备好了,陆攸宁入了水,身体也放松下来,她轻声道:“晴云,你先出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晴云拿上换下来的衣裳往外走,发现衣裳上裂了一道口子,显然是被人撕破的,她用手攥紧了衣裳,刚收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那衣裳用火烧了吧。”陆攸宁淡淡地说道。
“是。”晴云恭敬地应了。
陆攸宁整个人泡在热水中,袅袅升起的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
她之所以会承恩伯府,就是想利用窦氏的心虚,先替雍也求个自由身,让他重返学堂,进学读书。
其次,她和韩雪薇的事情,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自己被韩雪薇算计,被土匪掳走的事情,必然是讨个公道的,此外,窦氏让她给窦信做妾这事,她要让她提都不能提。
但也不能贸然行事,把关系弄得太僵,毕竟陆府的用度开支、父亲治腿的药材都得靠着韩府。
其实,陆攸宁不是没想过自力更生,彻底脱离了韩家,但真正实践后,就知道这想法有多天真了,窦氏既然要拿捏她,把她当成棋子,又岂会让她那么容易成事?
因此,她义无反顾地回来了,是为了试探,更是为了拼出一条路来。
刘妈妈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听雪轩,路过西厢房时,只轻轻扫了一眼,便脚步不停地进了正房。
韩雪薇歪在软榻上,由烟霞给她染指甲,见刘妈妈进来了,懒洋洋地问道:“如何了?”
刘妈妈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平复了一下呼吸,回禀道:“回大小姐的话,如今大街小巷上都传遍了,陆家的姑娘陆攸宁,被黑云寨的恶匪抢上了山去,毁了清白,正正应了那句话了,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