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宁赶紧道:“我们过去看看。”
晴云点头,扶住陆攸宁,急急忙忙奔了过去。
那少年身处绝境,没显露出任何哀求她救命的意思,是生是死都云淡风轻,那双眼睛里无悲也无喜。
陆攸宁内心里有一丝的触动,他像是从悬崖上跌落下来的,伤势有些重。
陆攸宁沉吟片刻,吩咐晴云,“我先在这里照看他,你去寺里找人过来帮忙。”
晴云闻言犹豫道:“小姐,这荒山野岭的,留您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
“无妨,快些去吧。”陆攸宁盯着少年那略略熟悉的脸庞,轻声道:“救人要紧。”
晴云只得提起裙摆,匆匆往寺里跑去,竹叶沙沙作响,很快掩去了她的脚步声。
陆攸宁蹲下身来,仔细查看少年的伤势。
他月白色的衣衫已被血浸透,右肩处一道伤口很深,像是被利刃所伤。
陆攸宁从袖中取出素帕,小心地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少年睫毛颤了颤,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夕阳,恢复了些许生气。
陆攸宁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隐约可见半个“沈”字。
再度仔细端详他的相貌,陆攸宁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溪水潺潺,带着几片树叶从他们身旁流过,陆攸宁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袖,就着清水为他清洗伤口。
少年浑身一颤,咬紧牙关没发出来半点声响。
“忍着些。”陆攸宁动作放得更轻,“寺里很快会来人救你回去。”
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为何救我?”
陆攸宁手上动作未停:“见死不救,岂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他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这世上,还有什么常情吗?”
陆攸宁一怔,这话从一个半大孩子口中说出,格外令人心惊,他仿佛对这个世道失望透顶了。
陆攸宁劝道:“你还太小,不要太悲观,活下去才要紧。”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晴云带着两个武僧匆匆赶了过来,“小姐!悟尘师父说他懂些医术!”
为首的正是悟尘,他上前查看了少年伤势,低声道:“先抬回寺里再说。”
少年被小心地安置在担架上,起身时,他猛然抓住陆攸宁的衣袖,“拜托你去安庆侯府找我二叔沈震烨,让他来接我。”说完便昏了过去。
几个僧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抬到了静心斋旁的厢房里。
悟尘替他把脉后,开了方子,吩咐一个小僧去取药,然后开始替他清洗伤口。
陆攸宁在一旁递热水、绞帕子,她注意到少年腰间的那枚玉佩已被他悄悄塞进了衣襟里。
“女施主”,悟尘开口,“此人的伤口已经清洗好了,我去取药过来,一会儿劳烦小姐给他上药。”
“好的,有劳悟尘师父。这人是安庆侯府上的小公子,烦请师父派人去侯府送个信。”陆攸宁说道。
“原来他是沈家的人。”悟尘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待我向方丈禀明情况后,立即派人去送信。”
“沈小公子伤势重,需要静养几日,不宜移动,有劳小姐暂且照看一晚,明日英国公夫人会来寺里小住,她与沈小公子的父亲是姑侄关系,想必会接过去亲自照看。”
悟尘离去后,晴云欲言又止,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十分滑稽。
陆攸宁笑了笑,“有话直说就是。”
“小姐,承恩伯府与安庆侯府向来不合,我们和沈家扯上了关系,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恐怕会怪罪的。”
“无妨。”陆攸宁道,“她不会怪罪的。”
她只会拿着这件事,向安庆侯府和英国公府上要好处。
“你去拿晚膳吧,顺便去问问他的药开好了没有。”
“是。”
厢房内只剩下了陆攸宁与昏迷的少年,阳光透过窗户透射进来,在少年苍白的脸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陆攸宁坐在床边,端详着他的眉眼,同沈震烨是有些像的。
小僧敲门过来,道:“悟尘师兄让我将这药膏给女施主,另外,师兄让我传话,已经派人去给安庆侯府上送信了。”
陆攸宁起身接过,“好的,我知道了,多谢小师夫跑这一趟。”
小师父脸色微红,连连摆手,告辞走了。
陆攸宁把药瓶打开,药香渐渐弥漫开来,然后解开少年染血的衣衫,露出伤口。
她发现那伤口形状很奇特,不像普通刀剑所伤,倒像是某种弯钩状的兵器所致。
没有往深处想,她就把药膏抹到了他的伤口上。
“唔……”少年突然闷哼一声,睫毛剧烈颤动。
“忍一下。”陆攸宁按住他的肩膀,“我正在给你上药。”
少年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因疼痛而紧缩,他盯着陆攸宁看了半晌,问道:“派人送信了吗?”
“已经派人去安庆侯府了。”陆攸宁又蘸了着药膏,轻轻涂在伤口上,“你安心养伤吧。”
“多谢你救我。”他闭上了眼睛。
“不必客气。”陆攸宁道:“悟尘师父说明日英国公夫人会来寺里。”
少年睁开眼:“姑祖母会来?”
“是啊,你伤的有些重,这几天内最好不要移动,有你姑祖母陪着,想必你能更安心些。”
少年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把这个藏好。”
玉佩泛着温润的光泽,陆攸宁仔细端详,玉佩正面刻着“沈”字,背面刻着一幅微缩的山水图,线条精细如发。
“这是?”
“山河佩。”少年声音沙哑,“两年前,我父亲西征战亡后,留下的唯一遗物。”
两年前,沈震泽为国捐躯震惊京城,沈震烨亲自去接他的灵柩回来,她还记得那日雨下的挺大,沈震烨遇袭,最后倒在了泥地里。
“你遇袭可是与这玉佩有关?”她不由压低了声音。
少年虚弱地笑了笑:“是也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玉佩里头,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个秘密,所以才没有直接杀掉我抢走玉佩。那群人要是找过来了,你直接跑,不要管我,替我藏好玉佩,父亲的遗物,决不能落到西凉狼子的手里。”
“你为何信我?”陆攸宁问。
“你身上挂着的玉狐狸是我二叔给你的吧?”
“……并不是。”
少年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
屋里重新恢复了平静,陆攸宁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玉佩出神。
过了一会儿,晴云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小姐,斋饭我取来了,药也熬好了。”她将食盒放在桌上,目光担忧地瞥向床榻上的少年,“这位小公子可要用些饭再喝药?”
陆攸宁收起思绪,将玉佩小心地藏入袖中,“他伤势不轻,怕是没什么胃口,先给他用些清淡的粥吧。”
晴云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方才回来时,我瞧见几个生面孔在院子外面转悠,穿着打扮很奇怪。”
陆攸宁紧张地起身,走到窗边,借着竹帘的缝隙向外望去。
暮色中,果然有三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在外徘徊,似是在找人。
“去把悟尘师父请来。”她转身吩咐晴云。
晴云离开后,床上的少年忽然开口:“他们找到这里来了?动作倒是挺快的。”
“确实有三个可疑之人在外面。”
少年挣扎着要起身,陆攸宁连忙按住他的肩膀,“不要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他的脸上沁出冷汗,“我不能连累你。”
“没事,安下你的心,我有法子对付他们。”
此时,不远处的山路上,有一队黑衣人正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身穿玄衣墨马,腰间佩一柄长剑,泛着寒光。
这柄佩剑尘封已久,最近一段时日,终于见了天光。
晴云匆匆忙忙地回来,神色很慌张,“小姐,我四处找人问了,没人见到悟尘师父。”
窗外竹叶沙沙作响,似有人踏叶而过,忽的一支弩箭破窗而入,钉在了床柱上嗡嗡震颤。
陆攸宁尚未回神,第二支箭又凌空飞入屋里。
门外有人高喊:“屋里的人听着,交出沈念,可饶你们一命。”
原来,他叫沈念。
陆攸宁扶起沈念,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发烧了,她吩咐晴云,“你背他悄悄躲出去,我来拖延时间,寺里的僧人很快会来救我们的。”
陆攸宁把头上的海棠花簪子取下来,拧开花头,从一处机关里取出一枚黑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沈念抓住她的手,问道。
陆攸宁微微一笑,点上熏香,替他解惑,“这是迷药,一会儿我就把它散到这熏香里头,外面的人自然就倒下了,你们快些走,我好放迷药。”
晴云不肯,“小姐,我留下拖延,你带着小公子走。”
陆攸宁摇头,“你没服过解药,受不了这药性的。”
正危急时,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厉喝:“西凉宵小,不该来我大梁撒野,更不该惹我沈家!”
院中顿时乱作一团,陆攸宁透过窗缝望去,沈震烨手持长剑,神情狠厉,与那几个西凉人缠斗在一处,不一会儿,长剑上就染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