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滇省国境线上的黑色集市赌场中,深夜两点。
窗外黑夜漫无边际,屋内吃喝嫖赌醉生梦死。地下刚刚开盘的赌局沸腾盈天,欢呼、尖叫和竭斯底里的嘶吼仿佛要掀翻屋顶,甚至隐隐盖过了上层灯红酒绿人群攒动的舞池。
步重华恍若无人的越过神情恍惚状似疯癫的男男女女,绕道这里盘桓这么长时间,多疯狂的景象也都已经见过了。但他至今仍然不知道鲨鱼为何要逗留在这个集市这么长时间,甚至阿归也对此也不甚清楚,他们只能猜测是因为万长文。
通往地下赌场的隐蔽小门处站着两个打手,目光扫过靠近这边的人时眼底闪过一丝嗜血的狠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侍应生打扮的小个子,神色看不出异常,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检查每一个要进门的客人身份。
他们看到步重华走过来,按照以往惯例来说,多少都会对步重华这个中国条子表达一番讥讽和嘲笑,其中再夹杂一些警惕和凶狠。
但这两个人今天很奇怪,警惕未减,却有点心不在焉。
门后震天的吼叫声振奋得异乎寻常,无数尖叫声冲破门扉,让两个北美籍的打手也不由得频频回头。
步重华皱了皱眉,心底隐约有一丝说不上来奇异的感觉。
黑洞洞的木质楼梯蜿蜒而下,前方连接着一段窄而短的通道,这里没有灯光,只有尽头又一道双开门透开的一道很小的缝隙,幽幽渗出昏黄的亮色。
“打!打死他!”“打死越南老!”“干翻他…!”
愈走近,那仿佛能够撕裂耳膜的声音愈尖利,步重华一手贴在门上,心跳莫名随着这些声音变得快起来,随即轻轻用力——
叮——
台上金铃一响,台下更加亢奋的口哨、掌声瞬时四起。在众星环绕的擂台中间,一个很劲瘦利落的人低着头,汗水浸湿的碎发遮下来,只露出一段挺拔的鼻梁和白皙的下颌,衣衫碎裂的上半身线条清晰地露出来,正随着略微急促的呼吸隐隐起伏。
他好似听到了人声鼎沸之外的这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动静,于是仍旧维持着那副低着头的状态,却侧着头随意地投过来一撇。
热浪、野性、桀骜、放纵……这个人好像与他背后若隐若现的墨色飞鸟融为一体,在刹那间振翅,远到恍若步重华遥不可及。
“……”
隔着绰绰人影,他们四目静静相对,片刻后,阿归突然看着他笑了一下,那只是很轻地将嘴角提起一点弧度,步重华却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在那一秒同样被提着空了一拍。
人群的欢呼声应和着裁判的读秒,一声一声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但步重华始终没移开视线。
突然之间,就在裁判高举的手将要落下、口中的哨子即将吹响——
“小心!”“我艹他妈!”“傻哔越南人不讲规矩…”
步重华瞳孔急剧骤缩,几秒之前如同一滩烂泥一样瘫倒的越南拳手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匕首,嘶吼着爬起来扑向阿归。
“去死吧!”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甚至连裁判都没反应过来。却见阿归顷刻间收敛了所有表情,以更快的速度回身抬腿,凌空当胸一脚,加上拳手卯足劲冲上来的速度,这逾百斤的冲击力让人生生在半空中喷出一口血,霎时间猩红四溅,兜头淋了闪躲不及的裁判一身。
边境这种地下拳场,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一旦上台便是生死不论,不伤不残不下台。
缅甸的、老挝的、越南的……你甚至能看到几个欧美面孔。无数偷渡国境线却被突如其来戒严逼得脱身不得的外来客在这种黑场子投进去全部身家,有一夜之间翻身暴富的,也有顷刻之间身死异乡的……太多了,数不清。
阿归眉峰压下来,一手按着另一侧的肩膀转了两下,乌黑的眼珠一瞬不瞬盯在地上的越南佬身上,随后在他挣扎起来的时候,纵身飞跃,一腿弓起,膝盖狠狠撞在那人胸骨上,甚至能听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
越南佬被死死压着喉骨、颈骨,阿归面无表情缓缓用力,拳手面色涨红双眼暴出却神情诡异。
吼叫的浪潮一声压过一声,铺天盖地刺激着人的神经,阿归这时候只要往下再用一分力……
就在此时,变故突发!
噗地一声轻响,阿归蓦地回头,只见鲨鱼身侧的一个保镖双目大睁,额头中心赫然一个黑乎乎的血洞,在人群骤然爆发的尖叫声中慢慢仰面倒了下去。
是擂台边那几个越南人!
阿归腿下不再收力,“咔嚓”一声,腿下人的喉骨彻底被撵断,拳手刚刚抬起要去抓阿归的手再次重重砸回地面。
与此同时,阿归侧身一滚,下一秒子弹出膛,擦着他脸颊炸响在耳边。他目光定在其中一个人身上,身影如同豹子一样猛的扑过去,在那人猝不及防地瞬间,便锁着他的脖颈勾倒在地,紧接着越南人手肘一阵苦痛,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而他的惨叫尚未出口,便见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和紧随其后脑袋炸开的声音。
阿归多一秒的时间都没停留给他,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又是噗!噗!两声轻响,子弹旋转冲破沸腾的人群,呼啸贯穿了鲨鱼侧面和步重华身后两个人的胸膛!
水泼热油炸了锅一样的混乱只发生在短短半分钟之间,鲨鱼的武装力量很快从楼上冲下来,几挺冲锋枪抬起,在鲨鱼手指点下的同时,齐齐泄出恐怖的弹火!
为首的几个越南人顿时被打成筛子,瞬间整个地下拳场被裹进了枪林弹雨和血肉横飞的地狱。
但阿归还在他们的射程内。
鲨鱼突然遇袭,意味着行踪的暴露,步重华这个中国警察在被怀疑的名单上首当其冲,几乎在冲锋枪手进来的同时,他便被人反拧着双手压到了鲨鱼面前。
步重华看着像鬼影一样矮身躲避子弹的阿归,咬了咬牙,问:“你们连自己人的命都不在乎?”
鲨鱼眼中闪着兴奋的烁光,他的视线紧盯在阿归身上,丝毫没有施舍给步重华,反而急切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步重华别说话:“好好欣赏步警官,多漂亮。”
冲锋枪子弹一泄而空,剧烈的轰响之后只留下尸横遍野和骇人的静默空荡。
这时擂台边“啪嗒”一声轻响,一只手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紧接着一撑,阿归从边缘翻身上来,手中拎着一个软绵如同死狗一样的人,正是最开始动手的那群越南佬之一。
阿归上半身的白色衬衫几乎完全成了褴褛布条,凌乱随意遮在身上,但他比起刚刚只是呼吸更急促了一些而已,甚至表情都没有更多变化,踩着满地蜿蜒的血水肉泥,一步步朝着鲨鱼和步重华走过来。
“啪啪啪!”
寂寥单一得到掌声响起,鲨鱼连连赞叹,站起身迎接阿归下台。
阿归把手里死尸一样没有动静的人扔下来,“越南人,但是会说缅甸话,不像条子的人,得再审审。”
“不用!”鲨鱼一抬手,灰蓝色的瞳孔中带着狠厉的笑意:“这座赌场只是万长文准备的见面礼,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靠这些人留下我,只是一个警告罢了。”
万长文借由草花A的势力,圈地皮一样把国境线上这一段警方难以管束的黑色地带纳入了自己麾下。鲨鱼一连在赌场中待了几天,万长文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但他未必敢真的和鲨鱼火拼,只敢以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警告。
“之前听闻劭提起过,你是从拳场里打出来了,难得一见,果然赏心悦目。”
阿归接过一个打手递来的上衣穿上,双臂舒展,之后振翅的飞鸟刹那隐没下去,他摇摇头,道:“跟这里不一样,差太多了。”
“哦?”
“这里堵钱,那里堵命。”
鲨鱼叹息一声:“那看来我无缘得见了。”
步重华还被押着,阿归系好扣子之后,抬头看了他那个方向一眼,却见对方似乎神色怔怔。
“为你着迷是一见很轻易的事,他只是倾倒在你的身姿里了。”鲨鱼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归思衬片刻,轻笑道:“他长得也不错。”
鲨鱼脸上的笑凝固了一瞬。
“开个玩笑Phillip先生,凶猛的鲨鱼才更能破开险浪。”
鲨鱼想到那只脆脆鲨苹果,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