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文——
这个名字深刻在步重华的骨髓之中,透着彻骨的恨意。他的眼眸在那一刻变得极其幽深晦暗,其中是一种堪称疯狂的平静。
将近二十年的恨意和执念把他永远地困在了当年那个夜晚,父母身上流出的血浸透了步重华之后每一天的人生,很难想象这种被亲人骨血滋养出来的彻骨之仇在这幅表面的平静之下发酵成了何种可怕的模样。
严峫和他对视着,眉梢不可自控地跳了跳,声音既轻且哑,问他:“你在缅甸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思绪被拽回几个月前,云滇市局档案室外风疾雨厉,雨水混着呜咽的风声敲打在窗上,言说着秋末透骨的寒冷。
而独自待在档案室里翻阅资料的步重华却在这种阴冷的环境之中,捧着手里无意抽出来的一份归档卷宗,被上面一个名字当头一棒震在原地。汗毛倒立、周身像是被电流蹿过一样一阵阵麻意涌上头顶,随后便是难以抑制的激动,令他呼吸逐渐开始急促,肾上腺素激升的情况下只觉浑身燥热——
万长文。
这是他费尽心思磨破嘴皮跟宋平求来一个去缅甸进行卧底的初衷,但在这个堪称失败的任务之中,他没能得到丁点万长文的消息。
画师在境内的时候,步重华曾问过他了不了解万长文。
“很守旧的一个老毒枭,活动轨迹几乎都在缅甸,很少会踏足中国境内。并且他和胡老板这种致力于跟上时代发展的人完全不同,也从不往来,两个贩毒集团之间没有交易交易。”说完,画师叼着烟有点疑惑地看他:“怎么?你认识万长文?”
步重华就回忆起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但很奇特,他在向画师讲述这一切的时候竟然第一次从那晚的混乱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平静,不是麻木和冰冷,就只是单纯的心安和平静,以至于在剖心讲完一切之后,他看着画师那双映着星空流露出惊讶和莫名情绪的眼睛时,还能淡淡一笑。
画师低下头匆匆两口抽完那支烟,烟雾氤氲遮蔽了步重华的视线,只听到对方带着沙哑的声音道:“对不起,我好像……好像现在帮不上你什么……”
但其实没关系的,报仇雪恨是自己的事,画师有自己的任务。
就在步重华要放弃的时候,就在他准备返回津海的时候,这份淹没在茫茫资料文海中的卷宗报告出现在他的眼前,和蓝金扯上了关系。
黑桃K是一个合格谨慎的生意人,从北美销往缅甸的蓝金生意堪称暴利,一个合格的生意人都会懂得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万长文,就是黑桃K其中的一个篮子。
遵从最老套销货模式的毒枭仅仅只吃下了蓝金这份大蛋糕的一点点边角料,隐藏在马里亚纳海沟和金老板代销条线两艘巨轮之后,相当不起眼,甚至没有引起画师的注意。
步重华不能在没走审批的情况下再跨境到缅甸,冷静下来之后,他立刻想到了黑桃K,进而想到了江停。
既然万长文窝居在缅甸轻易不肯露头,那就从黑桃K这条最不起眼的线顺藤摸瓜。
十几年时间都过来了,步重华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交警大队反馈回来消息了,秦川开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车主姓王,车辆目前属于私人租车公司的挂靠车辆,大概三个多月以前被秦川承租,一直到现在。”江停看完发过来的消息后,顺手将手机递给后座的严峫,示意他看一下。
这顺其自然的动作让严峫一愣,在江停又递了一下之后才接过来。
江停继续道:“交管所同步调取了岳局和步重华所在小区已经周围路口这三个月时间的监控录像,发现这辆桑塔纳一共只在附近出现过四次,抛开今天,平均每月一次,也就是说秦川每个月至少会往来恭州一次。”
步重华从后视镜里瞥了严峫一眼,问道:“你平时没注意过?”
严峫无语:“虽然我跟老秦搭班得不错,但他是缉毒的我是刑侦的,上班不一间办公室下班进不了一扇门。警察属于公务员,无重大案件需要加班情况下合法享有周六日双休权利,望周知,谢谢。”
但其实以市局的加班忙碌程度,想要周周正常休息着实是不太现实。警察这个岗位就是这样,二十四小时待命,机动弹性下班,都是常有的事。
严峫仰头抱臂沉思苦想,把建宁最近三个月跟禁毒有关的重大案件时间线一一疏离回忆起来,最后推算得出,秦川几乎把所有休假时间都用在了往返恭州了。
他摩挲着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子,喃喃道:“他往这边跑是干嘛呢?”
想了一会儿,他身体前倾,一手扒一个前座的靠背,脑袋凑到步重华和江停的中间,问:“现在就确定老秦和岳广平有关系了吗?”
江停语气平缓温沉:“不确定,只是以岳局的性格和行事作风,特意提起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后辈不太合理。”
他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点了点,沉吟道:“但如果岳局认识秦川,为什么他不跟我们一起去家里拜访?又为什么他最近才开始往恭州跑?”
“严峫。”江停叫他。
严峫霎时回神:“有什么吩咐江队?”
江停笑了一声:“可以麻烦你帮忙注意一下秦川的动向吗?”
严峫眼神微微闪动,从后视镜里去瞧一本正经开车的步重华,随即唇角一勾,悠悠道:“当然可以,江队,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不过恕我冒昧,作为兄弟部门跨市协同帮忙的酬劳,能否让我也大概知晓一些你们的打算呢?毕竟我弟弟在您这里,作为哥哥我会担心也是人之常情。当然,我以我多年刑警生涯的荣誉起誓,保证不泄密。”
他视线灼灼,嘴里说着步重华,眼睛却紧盯在江停身上。
闻言,步重华眉心霎时一跳,透过后视镜隐秘地看了江停一眼。
江停身上的秘密很大,在云滇那个审讯室中,他只隐约窥视到了一些,但已足够令人震惊。
步重华不够了解江停,不过他对相处仅短短一段时间的画师却有着莫名的信任,画师瘦小的身躯总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无以名状,莫名其妙,却并不令将警惕刻进骨子里的步重华难以接受。
画师相信江停,于是步重华愿意选择对过往难言、拥有双重身份的江停交付自己的信任。
这其实是一场双向的赌局。
只听江停的声音中透出两分苦涩,面上也带上了一抹无奈,抿了抿唇,道:“说来见笑,前段时间我策划指挥了一个地下制毒厂的围剿行动,但却无意间发现……我们系统内部的人出了点问题,紧急抓捕行动审批手续卡顿,围剿行动也铩羽而归,一直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查清楚。”
江停侧头为难似的看向严峫:“严副队,这算是恭州内部的丑闻,现如今稽查情况还没落定,希望你可以保密。”
这番话,言辞委婉,不胜唏嘘。
当初那张处在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宴会中心高处不胜寒的面孔蓦地从严峫心底翻涌出来,影影幢幢与此时近在咫尺的真切容貌重合交叠,严峫刹那间忘了言语,只愣了神。
片刻后,他缓缓眨了眨眼睛,看着江停点了下头,道自己发誓不会泄密。
但在江停移开视线的一瞬间,严峫眼底的情绪意味难明,他掀起眼皮,从后视镜中与步重华对视上,然后挑了挑一侧的眉毛。
步重华喉结一动。
他知道,严峫没信。
感觉越写完结的终点线离我越远[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