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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自到桑海，一直都十分关心蜃楼。
先前阴阳家总是推说还有些收尾的工作未能做全，为了防止在皇帝陛下上蜃楼的时候出纰漏，便一拖再拖。终于在嬴政下了最后通牒之后，阴阳家表示三日之后，必能让陛下登上蜃楼参观。
然后……这三日，桑海城中疯狂戒备，影密卫和将军府驻军天天加班……到深夜。
太难了，太辛苦了，这口饭真的不好吃啊。
光影密卫的巡逻就加了三倍，秉承着只要人没死就往死里巡逻的宗旨，我眼一闭心一横，把巡逻表安排得满满当当。
毕竟……墨家这群搞事人群还在桑海呢，再加上儒家那群虽然暂时很低调但是保不准暗地里给你捅上一刀的臭书呆子们，我不得不谨慎对待。
今天下午刚好轮到我值班巡逻，算着值班表上还缺了一个人，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添谁上去好。大家都不容易，是以我排班的时候也不会特别刁难人，还是要确保他们有一些休息的时间。
正当我头秃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个人。
诶，这不是还有白星南这倒霉孩子呢吗！
于是颠颠地去章邯那儿借人。
彼时白星南正在练基本的拳脚功夫，章邯在一旁指导。我站在远处稍微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看错人，这孩子自小没习过武，然在章邯教了没两天之后，几个动作居然也都做得有模有样，果然是天赋异禀。
等他一套动作练完，我才从树荫底下走出来，一边夸了他两句一边就道：“下午有个轮值的巡逻，小子你跟我去吧。”
本以为他应该会满心欢喜地答应，却不想他连翻几个白眼：“不去。”
我表示不解；“不去为什么？”
他继续翻白眼嫌弃道：“浪费时间。”
我眨着眼睛问章邯：“他和你也这么说话？”
章邯摇头：“并不。”
“所以他只是针对我咯？”
面对我的问题，章邯表示不知道不能懂。
“行吧，不去就不去吧。”我转身欲走，“我原本想着你进将军府好些天了，带你出去散散心。既然你不领情，那便也罢了。”
说着还摆了摆手：“我走了。”
“等等。”白星南缓缓开口，“我跟你去。”
我背对着他，轻轻地笑了一声。
呵，小狼狗。
什么小狼狗你快醒醒，你忘了还在山崖上吹海风的卫庄了吗？
我哪忘了，奈何是你不给劲啊。
……说起来他们还挺吃小狼狗的。
你少扯开话题，喂，喂你人呢？
近来桑海的街上已经远不如从前热闹了。确实，每天被巡逻军队来回折腾，原本出来摆摊的小商贩的生意受了很大的影响，有的甚至干脆就不出来做生意了。
是以一路上瞧见外出的百姓少了许多，只剩下采买生活必需品的，以及来回的巡逻队伍。
这对桑海的GDP会有多大的影响啊！
当然，桑海的GDP不归我管，郡守能不能交齐税收，也不归我管。
我深深叹了口气，回头正欲和白星南说上两句的时候，却见他的脸色颇不自然，眼神盯着远远的一处，有些紧张又有些厌恶。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的街边正走来一个形容潦倒的中年男子。这男人的头发乱糟糟，样子也颇有些眼熟。我想了想，嗯，和第一次见到白星南的时候很像。
当下我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这该不会就是wuli星南他亲爹吧。
而那中年男人也瞧见了白星南，愣了愣立刻就冲了过来，拉着白星南一个劲地叫着“阿郎”。
我和我的影密卫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白星南不想理他，就想着把胳膊抽出来，却不想那男子抱得更紧。
“阿郎，你怎么不认得爹了吗？”那男子抽抽噎噎，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是阿爹啊！”
白星南见甩不开那男人，就冷冷地道：“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那男人的声音很大，不一会儿就引了路人围观，听白星南不认自己，那男子的声音就更大，一边干嚎一边道：“爹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你现在当上了官，就不认自己的亲爹了吗！啊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时间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纷纷对白星南指指点点。
我心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卖儿子的时候咋没想到这是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亲儿子呢？
白星南向来不怎么擅长言语，通常交流也只说几个字，像这样的场合他是真没见过，是以他向我看了过来，杏眼里写满了无助。
本来这事儿我想着让他们自己解决的，怎奈何遭人点了名，不得已，只能让对方尝尝白氏嘴炮的功力。
于是我上前两步，用剑柄将那男子的手挑开，一边横跨了一步拦在白星南和他中间，道：“起开，别碰我的人。”
那男子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愣了愣，下意识脱口而出问道：“你……你的人？他明明是我儿子，什么时候成你的人了？”
我双手环在胸前抱着剑，冷笑了一声：“呵，你当初二十半两卖我的时候，拿钱拿的挺快啊。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把这茬给忘了？”
那男人当即就辩驳道：“我什么时候把他卖给你了，我分明把他卖给了……”
说到最后他忽觉不对，却不想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且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他纵使有一张巧嘴，也再难解释。
“哦。”我若有所悟道，“卖给了——”
“你……你！”
“我什么我！”我的语气骤然凌厉，语速也加快了一倍，“分明是你生性好赌，不仅把家中钱财输了个精光，甚至还打起了自己儿子的主意。你把他卖给一个商人，难道你的儿子在你眼中，也是可以拿来交易的物品吗！”
那男人被我一连串的嘴炮输出炸晕了，抬了手指着我，嘴里只能愣愣地说出：“你你你……”
我又渐渐放缓了语速：“哦，现在你看见他发达了，怎么，又迫不及待过来抱大腿啊。我警告你啊，往后你都离他远远的，如若让我发现你再纠缠他，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
再后来白星南的兴致就不是很高，整个人都有些颓废。
我想着今天这个事情我也有责任，毕竟我都没问过白星南的想法，就当街给了他爹难堪，确实有点不太符合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观。
于是我就想去给白星南道个歉，顺便安慰安慰这个别扭的臭小子。
“原来你在这儿啊。”我提着一壶酒去找白星南，这小子躲在院中一棵银杏树下，正蜷缩着抱成一团，“真叫我好找。”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仿佛没听到我说了什么，也没意识到我的到来。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脸，又继续已经想好的台词：“今天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说你父亲。”
他还是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坐下，道：“所以你不愿意上街，是因为怕见到你爹？”
他侧过头瞥了我一眼，然视线始终只是下垂。
我想着既然我说这些话他都不理我，那不如先换个话题。都说酒是交友圣品，让这孩子先喝上半壶，等喝开了，话也就好说了。
于是我笑眯眯地问他：“喝酒吗？”
听我这样说，他微微抬起头，皱眉道：“我没喝过。”
“虽然你还没成年，不过你这个岁数在我们那儿姑且算是成年了吧，所以……”
“你们那儿？”
我没打算和他解释，就继续道：“喝酒吗？”
他犹豫了一二，终于点了点头。
我将酒壶递给他。
他倒也不含糊，仰头吨吨吨喝了一大口，末了擦着嘴边的残酒道：“不怎么样。”
我在心里骂，臭小子不懂欣赏，这花了小爷我五十半两才买到的好不好！
“心里有没有舒服一点？”
他皱着眉问我：“舒服什么？”
我在心里吐槽说不按套路出牌的臭小子除了会浪费我的酒还会干什么？
白星南捧着酒壶看了一会儿，忽然间又灌了两口——尽管他说这酒不怎么样，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他就已经快把酒喝完了。
“哎你慢……”
“点”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白星南脸上泛起了坨红，眼神中也带了几分雾气。他抹了把嘴，絮絮叨叨地说开了：“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爹爱赌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输光了，就想着把我卖给别人，好让他继续有钱去赌。”
自我认识他，他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我有些惊讶，心说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于是点了点头：“他的确是个很差劲的父亲。”
白星南顿了顿，又喝了口酒，脸上的笑惨兮兮的：“你爹娘一定对你很好吧？”
听他问我爹娘的事，我就笑了：“实不相瞒，我都没见过我爹娘。”
他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啊……怎么会？”
“也不用这么意外吧。”我冲他笑了笑，“我爹娘死于秦韩之战，从那之后我就流落街头了，后来我遇到了师父和两个师哥，再后来，就遇到了我舅舅。”
“你舅舅？他对你好吗？”
“好啊，当然好。”我本是想笑，然却只要一想到白亦非这三个字，就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终究是我这一生的意难平。
“可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很多年过去，我都一直没有回忆从前的事情，仿佛只要不回忆，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久而久之我也就当作这些事情都是假的，而我不过是活在当下。然而今天说起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哦，原来这些事，都是发生在我身上的。
时间当真是神奇的东西，储藏了许多过往，编了一个美好的幻想，却又在某些时刻，将假意的欢畅打碎得淋漓尽致。
我抬头瞧了一眼夜色，今夜天心月圆，却无人欢聚共赏。
支线走一下，回忆一波舅舅，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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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桑海（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