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操】流光纪 第81章 80 里约·我们的力量（四）

男队的团体金牌是给整个中国体操队最有力的开门红。这是竞技体操项目的第一块金牌，也是中国体操队本届第一块金牌。

而女团的决赛，也将拉开帷幕。

女团决赛前一晚，男队获得了团体冠军。这是个很值得高兴的事。然而在男队去开新闻发布会，女孩们回到奥运村准备休息的时候，所有人却都失眠了。

她们刚在公寓的小客厅开完会，拿到了明天出场的顺序。决赛即将来临的实感与压力降临了。虽然教练组反复叮嘱她们早点睡，但五个人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作。

每个人都被男团夺冠的喜悦刺激得肾上腺素飙升，但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对自己比赛的期待与不安。她们当然也想成为身披国旗挂上金牌的主人公，却不由得担心是否能表现得如预期一样出众。

具有断层优势的男团在比赛里都打得很艰难，更别提女团比赛中，中美俄三支队伍都有站上冠军位的实力。她们面对的将是一场恶战，稍有不慎，都可能跌出领奖台。

中国女队在这十六年间，仅仅在主场奥运08年和主场世锦赛的14年拿到过团体金牌。团体掉出领奖台不是稀奇事，拿到金牌反而是奇迹。

而这支队伍，还是太年轻了。

队伍里缺乏老将在这种紧张时刻稳定军心，即使以前姚晴莫蕊儿和尹蕾告诉过她们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此时此刻那些口头上的经验并不能帮助她们平静下来。虽然有三个人参加过世锦赛，可即使有了历练有了头衔，那一次的经历也不足以让她们迅速成长为在奥运会都面不改色的将领型人物。

“我猜你们就没睡，睡不着吧？”

一个熟悉的、很久没听到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五个人吓了一大跳。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们的房间门口。

“叶子姐？”“卓然姐？”

“天呢我不是在做梦吧！”

“老天爷这真是见鬼了。”

段思捷和乔奕星率先反应过来，扑上去抱住叶卓然，确定了这人是真实存在的，她们没有掉在幻影里。

林安季湘沈诺仪则是彻底愣在了当场。

“你是……怎么进来的？”段思捷愣怔地问。

“我当然用了特殊方法潜入内部啊，”叶卓然逗小孩似的，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坐，“怎么样，我的潜伏技能还算比较高超吧。”

那何止高超。

可惜她面前这几个人不是以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了，没有那么好哄了。装神弄鬼扮特工真是傻子才会信。

于是叶卓然只能对着五双“看你还能怎么编”的眼神说了实话：“我现在在媒体实习啦！我有进入奥运村的通行证，这次来是做专题采访的！真是的你们那都是什么眼神，没有我昨天你们以为能在哪看比赛啊！”

“哦，所以昨天的媒体位是你帮我们……？”大家终于恍然大悟。

“对，我帮你们！”叶卓然委屈道，“我倒贴钱！为了让你们进媒体位，我辛辛苦苦三个月的工资就没了！好不容易给你们搞媒体名额，好心好意来慰问一下你们，没捞着一点好，还被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在这审讯。”

“你又不缺钱……”

“你给我过来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好啦好啦好姐姐。”段思捷和乔奕星不愧是贴心好师妹，一左一右迅速开始哄人。

“叶子姐，”段思捷这句真心实意，她和叶卓然紧紧拥抱，“你来了，我真的就心安了。”

“好幸福，卓然姐，本来我们都要紧张死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拯救我们了。”沈诺仪很少说这种话，叶卓然听着好玩，呼噜了一下沈诺仪脑袋顶的毛。

“好了，我就知道。”叶卓然终于正经起来。

她虽然已经退役两年，但身材控制得很好，除了长高和变得成熟漂亮居然没有任何运动员退役后常见的横向发展趋势。她在役期间就美艳动人，经历过两年离开体操队的生活打磨，现在变得更加有气场了。

她一正经，就有当年大师姐的风范，几个妹妹不由自主地坐好听话。

“看到名单我就猜到了。你们还太嫩了，比赛前绝对会紧张到睡不着觉。其实没关系的，12年的时候我也是一样。说实话，睡不睡着无所谓，第二天肾上腺素会帮你们的。”

五个人：“……”

叶卓然无辜道：“别以为我哄你们玩，这是真的。伦敦前一晚上我们也都睡不着。”

“但是诸位，”叶卓然脸上从调笑换成了欣慰，“你们现在所组成的这支队伍，是中国队有史以来难度配置最高、能力最强的一支队伍。各位，虽然美俄也很强，但我可以说，你们迎战她们，也是有胜算的。”

叶卓然示意她们把手交叠在一起，像每一次团体赛前共同打气那样，她们在前一天的晚上，就拧成一股紧密又有力的绳。

“今晚躺在床上每个人脑子里都过一遍自己的项目成套，只准过一遍，然后闭上眼睛，听点舒缓的轻音乐，或者你们自己互相聊点跟比赛没关系的事情，闭上眼睛入睡。明天早上起来，好好做了热身，然后化妆，整理好要穿的衣服和要带的一切东西，剩下的就是相信自己了。”

“各位，2012年我们是要逆风翻盘，如今的你们，只管勇往直前。”

“因为你们都已经足够强了。所以，只管做好你们能做的、该做的，不需要去考虑任何额外的因素。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能够赢了。”

这种认可如同安心丸，抚平她们一个晚上在心里泛起的所有涟漪。

“姑娘们，”叶卓然把自己的手也搭上去，然后用力往下一摁。

六个人共同喊出坚定而有力的：“加油！！”

“辛苦了。”叶卓然走出奥运村楼门的时候听见了轻声的问候。

她把门禁卡递给黄芸，“得辛苦您在这放哨。”

随即叶卓然笑起来，“您是怎么想出来这招的。”

黄芸和叶卓然慢慢走在里约的月光下。黄芸温声道：“这几个孩子，实力是很强，而且国内外比赛来看心理素质不错，见过大世面。但是奥运比赛，她们都是头一回。一次世锦赛给不了她们什么经验，没有老将带，我很担心会出问题。教练组安慰也好、动员也罢，说过太多回，但那没什么用，因为真正比赛的是运动员们。所以只有你去帮她们一把，才管用。”

“那您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叶卓然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她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按理说是不能参与到这么大的项目中的。只是她反复恳求主编带她一起进里约会场才磨得主编心软，这事落定的下一分钟，黄芸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猜的。”黄芸笑着，辗转内情有点复杂，她觉得不说也无妨。

“但我知道，你是最放不下这支队伍的。所以，叶卓然，你是一定不会缺席的那个人。”

·

8月9日晚间，竞技体操女子团体项目决赛如期开赛。

参加决赛的八支奥运代表队依次出场。中国女队身着代表队队服亮相，白色的外套，红色的镶边花纹，显得精神又干净。

五个人默契地同时举手亮相，甚至不需要有人特意喊口号。

看台上的观众们早已就位，林扬带着射击队没有比赛的队友们一起来到现场，沈诺仪的姐姐沈若雅、段思捷和乔奕星的父母都纷纷到场。

担任本次女队队长的季湘走在最前面，列队跟着志愿者走到了第一轮比赛的场地。

中国队在资格赛排名第三，决赛和英国队一组，从高低杠先开始，顺序高平自跳。

中国队拥有集团优势的两个强项都要率先进行比赛，这是能够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比好了是巨大优势，比不好就基本完蛋。

季湘，今天是队内的头炮。

高低杠的顺序是季湘、段思捷和林安。这顺序并不稀奇，在以前的队内合练中，大部分时间也是季湘来打高低杠的第一枪。然而今天这个头炮，和以前那些训练都不一样。

美俄所在的跳马那边准备开始比赛，高低杠还有一小会的准备时间。

林安在台上帮她打杠，季湘试了一下杠子弹性。刚准备下来的时候，看台那边传来叫她名字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很近，两个人都循声望去，萧远、于辰和方筱舟站在最近的媒体席位冲她们挥手。

“这媒体席，还真是，谁都能进啊。”林安默默吐槽。

季湘笑起来，刚刚因为紧张一直维持的严肃状态消散了不少。

“我专门来给你加油！”萧远双手作喇叭状，生怕人听不见一样。

而就在这声之后，更远一点的看台上，她看见了有观众举着自己的手幅和旗子。她们扯着嗓子喊“季湘！加油！”

季湘已经候场，冲萧远和看台上的粉丝们挥挥手示意自己听见了。随后转头，坚定地面对着那两根杠子。

今年的团体赛体操服依旧是红色主调，由上半身至下半身从白色到鲜红再至深红过度，胸口镶嵌用水钻组成的、盛开的牡丹花，花心中间是国徽。女队今天的妆容配色也和衣服相称，灯光下的季湘更显明媚。

季湘亮相，跳上低杠。

并掏360接并掏shapo，直体姿态和摆浪幅度都无可挑剔。

再接pak去低杠，蹬杠shapo180回高杠。

和第一次上世锦赛时候慌慌忙忙的状态完全不同，这一次，她把每个动作都交代得格外清晰，节奏控制得特别好。

“小湘这次奥运状态真好。”沈诺仪在场边感慨道。

“嗯。”林安紧张地注视着季湘的动作，只回复了一个音节。

季湘正转反完成，随即轮到了三个E转。林转，凌转，凌转180。

这些动作，她从青年组开始练习，从曾经的歪歪扭扭，到如今终于能够游刃有余。E转虽然是中国队的拿手好戏，但它们之所以能被定成E组，其实也并不好做。季湘的角度很正，动力十足，优质得赏心悦目。

她想给更多人看到她的成果。

今天早上入场的时候，她看见大家的亲人纷纷到场，只剩下自己有点落寞。她不知道看台上会不会有人专门为她而来。

但刚刚上场前，萧远来了，她的粉丝们来了。他们都是专门为她加油的。

在看到这些人的那一瞬间，季湘有点鼻酸。她不想在上场前就被看出情绪波动，那样也太不成熟了。

于是她挥挥手，把目光转向高低杠。

五个人在这场比赛前都确认过，自己处于最好的、满血的状态。于是在赛前，她们五个人已经一起决定了，这次是要为了女团冠军而努力。

她们所有人，都要发挥最好水平，尽力冲击最高难度。

这是所有人共同的目标。季湘知道，她必须为这场仗打一个开门红，之后她们的这场战役才能越战越勇，打得顺利。

凌转180后，迅速接屈体特卡再抓杠，成功了。

7.4的难度，足够漂亮的完成。

她也要告诉那些为她而来的人，季湘不会让她们失望。

后直两周，稳稳钉住。

季湘咬着牙对自己说“yes！”

这个头炮打得太好了，不光是一个可以预见的高分，更能振奋整支队伍的士气。

分数很快，给了她7.4 8.6, 开场就是一个16分的高分。

顾凯激动地把季湘抱起来转了一圈。

季湘高低杠拿16分以上的时候并不算多，可想而知今天质量是真的很不错。这一套做完，季湘心里压住的包袱顿时减少了一半。

季湘之后是英国选手上场，她和即将比赛的段思捷与林安击掌：“祝你们好运。”

英国选手快结束的时候，美国队和俄罗斯队那边已经跳完三个人的跳马了，分别是两个y900和一个程菲跳，全部优质地完成了。

“来势汹汹啊。”季湘和林安抬头看着大屏幕上的分数，“不好打啊这个仗。”

“赛前不是说配置加满吗？”林安说，“我们的理论难度绝对不输的，放心吧。”

她们抬眼看台上，段思捷已经准备亮相。

今天大家的头饰都是统一的红色发圈，但由于段思捷今年剪了短发，其他人扎着丸子头的时候她只能绑出来一个小揪揪，从背后看像只活泼的小鸟。

“小山雀今天看起来状态很好嘛。”压力一松季湘就开始犯欠。

“你不要给人瞎起外号。”林安瞥了她一眼。

段思捷亮相。

她确实状态不错。确定了全能和高低杠两个单项决赛之后更是越战越勇，明显自信提升了一大截。今天出场就看上去斗志昂扬的，眼神也比从前更加坚定了。

指示灯亮起，大家几乎是同步屏住了呼吸。

段思捷的高低杠也重在技术全面，她虽然换杠技术没有季湘那么强，但是长短半径转体，前空翻、并掏类的腾跃空翻，她这套高低杠里面全部都有。

上来三个E组转体接直体叶格尔，四个E的连接，0.6的加分。

从小就被捧成光环笼罩的天才少女，真的是有原因的。

段思捷的直叶姿态很不错，随后屈伸上倒立，做pak接蹬杠shapo180回高杠，又是一个0.2的飞行连接。

段思捷现在内心只剩下激动，激动过后就是平静。她不再恐惧失误，也不再惧怕未知，因为她已经站在全世界最顶尖的赛场上，为着她、她们都梦寐以求的金牌全力以赴。

并掏360接并掏屈体特卡。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打败姚晴，又是靠着什么站上这个赛场。团队里每个人都需要对这支队伍有巨大的贡献，她击败了征战国际赛场多年、经验丰富的老将姚晴而登场，为的就是这一点。

更高的难度，优质的质量，完美的发挥。

后直两周钉住。

她没有理由再忧虑。

段思捷激动地和在杠子下保护的邓卓拥抱，下面四个姑娘彼此击掌。

这套也没有什么难度认定上的问题，分数很快，7.3 8.6，又是一个高分。

这是她们第二套高分套，强项不愧是强项，比好了能奠定整个比赛的局面。

英国队的下一位上场选手是去年涌现的全能名将黎贝卡，而中国队也来到了最后一人次。

林安即将出战。

“准备上最高难度了？”段思捷看林安从英国选手比赛开始就默默带护掌默念的架势，颇有闲心地吐槽道。

“你们都做到了，”林安扬眸看她，微微一笑，“我没有理由做不到啊。”

她的大眼睛亮闪闪，噙着笑意的模样让人看了心动。

但段思捷看她这样觉得安心：“看你这么胸有成竹我就放心了。”

季湘从后面搭上林安的肩膀：“别紧张，做过多少次了。”

林安冲她笑了笑，随后转过身，伸出双臂抱住她。

这种时候，只有季湘看出来她表面上是在提前做准备，其实只是紧张到焦虑，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季湘缓缓拍着她的后背，哄孩子一样，直到怀里人身体放松下来。

“做什么难度的？”季湘轻声问。

“7.9啊。”林安回答。

“啊哈，”季湘笑起来，“还以为你会挑战8.1，所以才紧张成这样。”

林安摇了摇头，丸子头在季湘脸颊扫过：“才不会。我在赛场做出过的最高难度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最高难度。至于理论难度，”林安抬眼看她，“我不会拿大家的努力去赌的。”

在此前，就算林安想挑战最高难度，也从来不曾在团体赛上莽撞过。真到了奥运的时候，她也不会拿这样的赛场当做第一次的挑战的试水。

季湘听这个意思，觉得林安应该是放弃了将那个飘逸漂亮的连飞连接拿到团体决赛里上阵。

她猜想也许林安能在单项决赛里挑战一下。集训以来林安已经把她的全部难度加入成套，那串漂亮的飞行连接也在高强度的训练中逐渐磨合。如果世界无法在奥运舞台上看到那么漂亮、经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飞行连接，季湘觉得遗憾。

其实就算是拿出来这个动作，她们和教练也不会觉得林安是冲动的。但是林安选择了求稳。她希望保证今天的赛场上不出现任何一丁点的失误，连潜在风险都不应当存在。

热血的人变得稳重。季湘知道，她们这是都长大了。

“那就去做吧，这套你每次都会成功的，放心。”

只不过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那毕竟是7.9的世界第一的难度。是一般人做不出来的7.9，是同样代表着高风险的高难度成套。

台上黎贝卡已经完成，轮到林安该上场了。

沈诺仪和乔奕星也过来，纷纷拥抱了林安。沈诺仪坚定又轻声道：“你就是最厉害的，高低杠上没人比你更强大了。小安，你可以的。”

“交给你了，我们最厉害的宝贝。”乔奕星眼睛不大，眯着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很可爱。

“走吧，我陪你上去。”季湘拍了拍林安的后背。她要上去帮林安打杠，也是陪她共同走到上场前最后一程。

赛程并不等人，季湘下台，林安正式上场。

林安单手亮相敬礼。

衣服上从下到上从深红往火红过渡，水钻组成的牡丹花如同在火焰中绽放。

烈火与青春。

林安看着低杠，眼底有如同烈焰一样燃烧的、对胜利的渴望。

她要赢。

不只是她要赢。是她们一起，都要赢。

低杠跳上，做并掏360，接并掏shapo，抓高杠后摆浪与高杠平行，随后肩膀与手臂、腰腹核心同时发力，带回身体，做腾身屈体特卡。

EEF的连接，她首创的、精彩又独特的连接。

全赛场响起惊呼声。

她腿长身材比例好，并掏360很轻松，这个动作就像轻巧地在杠子上翻了一圈转了个身，随后从低到高飞起，保持绷直的身体线条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抓住杠子后借力，回到杠边，再次用腾身半圈带起屈体特卡，高飘的腾跃在空中滞留，抓杠后腾身屈体特卡完成。

她像同杠子玩耍的小燕子。

三个动作，囊括短半径转体的所有技术，转体换杠再接空翻，观赏性极佳。仅凭着一个连接，林安就足够在体操界扬名了。

正如现在，观众已经在为这一串喝彩了。

但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屈伸上摆倒立后，做pak接蹬杠shapo180回高杠。林安其实也想知道，如果她拿出那串辛辛苦苦练出来的、连她自己都觉得为此得意并骄傲的四连飞的、五个动作的连接，是不是会惊艳整个世界。

那是她的梦想，根植在心底，曾经让她为此付出过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血泪的梦想——她想让自己的高低杠征服整个世界，她想让自己的名字写在世界体操史上，此后旁人回忆体操或者高低杠，必有她林安的名字被提及称颂。

那是她的野心，林安能够为这个梦想赌上所有。

然而现在不可以。

她听见自己的队友们在台下声嘶力竭地为她喊要领，她记得在她遇见低谷时，有那么多的前辈、朋友都来陪伴她帮助她。

在国家队训练的这三年，除了自己拼尽全力，她同时也见证了大家每个人都不甘示弱地付出了一切。老将、小将、教练们，这一场征程中谁都付出了难以言尽的代价与努力。

这是所有运动员拼尽全力走来的最高赛场，它神圣，因为凝聚着无数人的血泪汗水与梦想渴望。她们五个人倾尽所有，肩并肩地走到这里，彼此最能读懂每个人的艰辛，那些受着伤病艰难挨过的时光，那些遇到瓶颈无法突破的煎熬，都是她们手拉手一起度过的。

所以现在不可以。

这不是她赌博的地方，如果她们要一起赢下这块奖牌甚至金牌，她必须稳住，不能有任何差池。

高低杠依旧很弹。她的动力太足，Shapo180抓到高杠之后林安整个人顺着惯性向上腾空。

在刚刚换新的器械的时候，她很多很多次在空翻后被抛出去，原先的力度并不适应器械，很多早就深入骨髓的肌肉记忆需要重新洗牌。

但就shapo180一个动作，她之前就有过把自己甩出去整个后背砸在地上，摔得半天站不起来，她整个后背都是青紫的。最可怕的一次是抛出去落在了硬地上，脖子着地，把顾凯黄芸和她自己都吓得够呛。虽然查了骨头和脊柱没有问题，但此后一周林安做动作都是晕晕的，脑袋也抬不起来。

这样的事情，在刚刚过去的那个艰难适应新器械的春天里并不少见。

天才并不是想到一个动作就能做出来的。纵然她天赋再高能力再强，努力的加持还是占了大多数。

如今，她肩膀顶住，死死地把自己拉在杠上。屈伸上摆倒立，随即肩部和腰部配合，做正掏360的短半径转体。

很费力，但不可以失误。这是大决战，没有借口，不谈如果。

正掏360后接一个并掏屈体特卡。

她从来都热爱飞起来的感觉。

在高空找到支点旋转，自如地操控自己的身体，然后飞起来，向天空的方向。

随后伸手抓杠，再次找回令人安心的那根依靠。

林安的并掏屈特优秀到可以接在任何一个空翻的后面。而且后半程的空翻，无论是高度远度还是滞空性，她做得依然无可挑剔。

不光是优越的腰腹和肩部力量还能支撑她抛起来，更多的是对杠子独特的感知，让她能够借助杠子的弹性和身体的惯性，精妙地将杠子与自己的身体配合起来，利用巧劲形成完美的滞空。

这就是她拥有的、旁人依靠努力无法企及的天赋能力。

看台上的林扬双手紧握。明明自己是射击运动员，前两天还靠着自己八风不动的沉着冷静拿下奥运金牌，今天坐在观众席上却坐立难安，对妹妹的比赛实在是紧张过头了。

首金获得者项宜看着他觉得好笑：“你妹妹这不是比得很好吗，刚才那一串飞来飞去的多酷啊，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林扬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旁人当然觉得林安在杠子间翻飞的空翻是炫酷的，觉得她这套杠子飘逸又好看，直观上看上去那么厉害。可他却知道，这是林安付出了多少汗水与伤痛，手掌无数次磨破，肩膀数不清的拉伤，站在这些代价上才练出来的。

她是用身体撞开竞技体操极限大门的人。

林扬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妹妹最值得那块奥运金牌。但他也从妹妹口中略知一二，要赢下这枚金牌，女队要打通多少关卡。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林扬射击时的脉搏从来都保持在九十左右，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心跳过速直飚一百八，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高分是最重要的。林安明白自己站在这支队伍里的意义是什么。

林转，凌转，角度正好，成套最后的两个E组转体依旧动力充分，她紧接着把自己甩起来，E组下法，前团两周转体180。

这个下法并不好落，重心移动速度快，很容易飘出去。再加上林安之前膝盖有伤，练习的时候落地总会倒退几步的。

不能动，就算是0.1分也可能导致很多问题，绝对不可以动。

今天她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林安只感觉一口气从头顶松到了胸腔，又有一股热血泵入上头。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牙一直是死死咬着的，直到此刻察觉两颊有些泛酸。

观众顿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响彻场馆的掌声。

其实观众未必懂这套难度到底是多高，但他们觉得这套成套已经足够精彩。场边不同队伍的运动员也都纷纷为这块场地上的精彩表现鼓掌。这套高低杠的价值如何，她们业内人士最清楚不过。

向裁判与三面观众亮相致意的林安迫不及待地把目光移到最熟悉的四个人身上。

她往台下走着，内心碎碎念。

……真是，没良心的，就顾着自己拥抱了。怎么没人来看看她，也没人来迎接她。她都没下去呢，瞎激动个什么劲。

林安没有教练在场边保护，于是她自己走下台，还有点剧烈运动后余波未定的摇晃。

看到大家，却没来得及张口邀功似地说一句：“怎么样，还可以吧。”

因为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冲上来，把她紧紧抱在了中央。

激动和喜悦在终于此刻迟滞却真实地降临，林安眼眶发酸，内心又涨又软。

快乐，感动，欣慰，满足，骄傲。明明这才是团体的第一项，她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这支队伍里，和这样好的大家一起，真的是。

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