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直接切入正题吧,你是不是想谋反?”
阿尔图说得太平淡,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奈费勒第一时间都没反应,愣了很久,直到阿尔图又问了他一遍,他才后知后觉捂他的嘴。
“小点声。”奈费勒看看四下,护卫都撤走了,才放下心来,“你……下次说这种话先看看场合。”
“你还能害我吗?”阿尔图居然笑了,“放心,我有数。”
“赶紧把正事说完,趁着这次机会,我还可以跟你聊点别的。”
奈费勒只觉得他语气如此熟稔,完全不像平日里针锋相对的政敌,反倒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聊什么?”他嘴上说着,眼睛不由自主去看阿尔图的手。
阿尔图意识到他以为自己带了苏丹卡,露出苦笑,两只手摊在他面前,顺便掏了下口袋。
“真的什么也没带。”他诚恳道,“我知道你很讨厌这东西……相信我,这次不会用的。”
奈费勒这才稍稍放下心:“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开诚布公地谈谈吧,你有什么想法?”
阿尔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奈费勒,你希望推翻苏丹后的新王朝会是什么样子?”
奈费勒觉得这个问题未免有点太大,一时沉默。
“前苏丹和他的父辈,推翻了前朝的皇族,建立了如今的帝国。”阿尔图说,“现在这位苏丹,亲手杀死前苏丹,终结了他的统治,建立了新的政权。而如今,我们又要走上他的道路。”
“那么未来呢?如果我们有幸建立新的国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苏丹一样,沦为王座上的暴徒、王宫里的囚犯?我们要怎么避免堕入跟苏丹一样的轮回?”
奈费勒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改革……彻头彻尾的改革?”
“别急着给我答案,奈费勒,改革太过激进触怒了贵族们的利益,结果只会更糟。”阿尔图眼神闪烁着,“我知道你急于改变这一切,但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推翻苏丹的统治只是最开始的一步。”
奈费勒道:“光这最开始的一步就说不上容易,说得这么轻描淡写,难道你已经想好怎么把苏丹从王座上推下来了吗?”
他本来只是想让阿尔图清醒点,暂且认清现实,好进行下一步的谋划,谁料阿尔图听到这话,竟像是瞬间变了个人,嘴角笑意一凝,月光下的侧脸透着冰冷的诡谲。
“苏丹?”阿尔图轻声道,“他会生不如死。”
奈费勒盯着他的脸,突然注意到,他身后的漆黑的院墙上闪烁出一点寒芒,来不及思考阿尔图今晚的异常,他一把扣住阿尔图的脖子倒向旁边的石桌。
“小心!”
话音随箭矢破风而出,两人狼狈地滚成一团,躲在石桌后。奈费勒确定这个角度箭矢无法命中,这才放下心来:“没事了,阿尔图……你别这么紧张,先把我放开。”
阿尔图不知为何用手死死捂住他的脖颈,眼里满是惊恐,奈费勒只得拍拍他的手:“只是箭矢擦伤,你不放开,我怎么叫人来处理?”
阿米娜一直在附近警戒,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了过来,灯光亮起,奈费勒借着逐渐明艳的亮色,看到阿尔图缓缓放松下来。
他松开手,看着阿米娜给奈费勒包扎,低声道:“你吓死我了。”
“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奈费勒扶着染血的棉布,让阿米娜帮他固定,“还是这次密会的消息泄露了?”
阿尔图逐渐镇定下来:“得罪的人不少,不过,能做出这事的人只有一个。”
“这件事交给我,不用担心密会泄露,她没那个胆子。”
*
次日清晨,阿尔图早早出现在了王廷之上,此时剩下的大臣和贵妇们都还没到场,只有稀疏的几人在闲谈。
他静静站在原地等候,直到娜依拉出现,径直走了过去。
娜依拉正在跟其他几位贵妇闲聊首饰衣服的话题,一时都没注意到阿尔图走过来,还是阿尔图打断了她:“娜依拉女士,我有事想跟您谈谈。”
这个措辞很正式,娜依拉不得不转过脸:“怎么?”
“还请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事就直接在这里说吧。”娜依拉难得见他主动来找自己,故作骄矜,“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阿尔图道:“我是想来解释,当初没有理会您,不是因为轻慢,而是因为我手上的苏丹卡不是纵欲,而是杀戮。”
娜依拉脸色骤变。
“您与我无冤无仇,我不想拿您销卡,更不想让梅姬误会我们的关系,所以我选择了无视,绝对没有对您无礼的意思。”
“所以呢?”娜依拉自知无理,但面子又过不去,强硬道,“你想说什么?”
阿尔图道:“我对您从无恶意,您为何要处心积虑,不惜安排弓箭手置我于死地?”
“一派胡言!”
娜依拉毫不犹豫地否认:“是,阿尔图,我承认因为销卡的事我记恨你,可是除了在苏丹这里说几句你的坏话,我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你自己也说了,你我无冤无仇,我何必要对你出手!”
阿尔图冷冷道:“整个王城除了您养的弓箭手古利斯,还有谁能做到夜里百步穿杨?”
“所以你挨了冷箭,就是我做的?”娜依拉满脸不可置信,“真是疯了!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有这功夫不如再好好想想,自己还得罪了什么人吧!”
“各位爱卿——”苏丹无声无息出现在王座上,懒懒道,“一大早就这么热闹啊。”
娜依拉满脸通红,到底不敢触怒苏丹,气冲冲地退了下去。阿尔图只得行礼:“让陛下见笑了。”
“吵什么事情,也说给朕听听?”
“不过是些小事——”
“陛下!”娜依拉到底气不过,见苏丹又发话,站出来说道,“阿尔图自己做人不厚道,挨了冷箭,就非要说是我做的!说什么只有我养的弓箭手百发百中,简直是无理取闹!”
阿尔图不想把这件事闹大,含糊道:“此事臣会自行解决,无需陛下劳心。”
“怎么,要说给陛下就不敢了?你敢说你不是心虚?”
阿尔图无奈:“你——”
“对啊,爱卿,索性朝臣都在,不如把话说清楚。”苏丹竟从王座上起身,信步向他走来,“而且,谁说只有娜依拉养的弓箭手百发百中……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
阿尔图正欲回话,猛然明白了苏丹的意思,顿时如芒刺背。
整座王城百发百中的弓箭手确实还有一个——正是当今至高无上的苏丹陛下本人。
所以,那晚密会,苏丹不仅知道,而且还暗中跟随,甚至兴致上来对着阿尔图背后来了一箭?他听到了多少?又对这次密会知道多少?
阿尔图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得多,迅速跪倒在苏丹脚边:“陛下怎会做出这种事!臣一向忠心耿耿,陛下是最清楚不过的,怎么会对臣下手呢!”
苏丹闻言大笑:“是啊,阿尔图卿,朕一向是最喜欢你的——”
他笑着笑着,缓缓拔出腰际的佩刀:“可朕也没说……那支箭是冲你来的啊。”
阿尔图只见银光从眼前晃过,佩刀的尖刃正对奈费勒的方向挥去,眼看就要割破他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刀锋映出各式各样的面孔,慌张的,狂笑的,惊愕的……直到停在奈费勒眼前时,颤抖的刀锋定格,瞬间爬满狰狞的血线。
奈费勒波澜不惊地眨了眨眼。
阿尔图徒手抓住刀锋,竭力用笑容按捺眼前帝王的暴怒:“陛下,就这么杀了奈费勒,未免太便宜他了。”
苏丹的刀往前送了送,往阿尔图手心的血肉深陷,阿尔图却面不改色:“臣坦白,臣昨夜本想找奈费勒大人销掉那张银纵欲,此事说出去不大光彩,臣只得深夜独自前往。”
“谁料奈费勒这厮竟丝毫不顾及苏丹陛下,不仅痛斥了我一番,还上手跟我打了一架。”
阿尔图手心的刀刃不再步步紧逼,他得以空出只手,撩开脖颈的衣料:“陛下请看,这就是奈费勒干的好事!”
小麦色的肌理上,清清楚楚烙着三道抓痕。
阿尔图在赌两件事:第一,苏丹没听到他们交流的内容;第二,苏丹没有看清那一刻奈费勒到底做了什么。
当晚阿米娜确认了附近没有旁人后,他们复原了那支箭羽的轨迹,大致确定了弓箭手的方位。那支箭羽虽然划破了奈费勒的脖子,但是最终仅仅落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可见距离很长,弓箭手必定体能与眼力都超乎常人,才能做到这一步。
他们唯一忽略的就是,如果奈费勒没有警觉,那支箭射中的不应该是阿尔图。
奈费勒很快反应过来,摆出深恶痛绝的面孔,呵斥道:“这是你应得的!阿尔图,你在滥用陛下赐给你的恩典!”
“滥用?你竟敢质疑我为陛下取乐?”阿尔图夸张地扬起眉毛,“向来针锋相对的政敌,在苏丹卡的权威之下纵欲,这难道不是绝顶的乐子吗?不过是一次纵欲罢了,能哄陛下开心,是你我二人的荣幸!”
他谄媚的作派实在令人反胃,尤其是娜依拉,用手绢捂住鼻子,厌恶地白了他一眼。
苏丹总算是收回了那把要命的佩刀,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尔图脖子上的抓痕。
“有点意思。”
他突然笑了,用沾满阿尔图鲜血的刀身拍了拍奈费勒的脸,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污。
“那依阿尔图卿的意思,应该怎么处置奈费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