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丹的游戏开启后,苏丹做了奇怪的梦。
身周条条大路,高楼林立,反射炫目的日光,空气中噪音与人心一同浮动,熙熙攘攘中刺耳的鸣笛穿进耳膜。他被人群推搡着走了几步,颇为恼火地怒视这群没有眼色的贱民。
居然敢对伟大的苏丹不敬,要是在他的王廷,连近卫们都不需要叫来,他一声令下就会被宫外的侍卫全部斩杀!
对,这里不是他的王廷——他环顾四周,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这点。人们穿着奇装异服,妇女不裹头巾纱丽,甚至大胆地露出长腿,脚上穿着各式各样带着细跟的鞋子,还有些挂满细碎的钻石。男人则穿得更为随意,有人甚至露出一双膀子,趿拉着拖鞋,与旁人谈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苏丹往旁边走了几步,撞上一个巨大的圆柱,呲牙咧嘴。还没来得及叫痛,圆柱突然变幻颜色,发出巨大的声音。
“什么东西?!”
他试图看清这玩意儿的运作原理,自然是看不懂的。旁边的人听见这声音,便汇聚成人流,从他身边走过,通过一条画满白色油漆的路径径直去了对面。
苏丹看着这一切,竟然萌生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这种感觉可比弑君弑父都茫然得多——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湖,多看一眼都会增长一分来自深渊的凝视。
身边的柱子又换了颜色,他在红绿交错里,一眼捕捉到对面人流中熟悉的面孔。
是阿尔图,阿尔图在这里……难不成这个宠臣被苏丹的游戏逼得发疯,给自己动了什么手脚,让自己产生了幻觉?
“阿尔图!”
那人低头看手腕,听到这一声喊,皱着眉抬头。
“你站住!”
苏丹生怕他趁着人多跑了,加快脚步,在灯光由绿转红后冲向马路对面。
阿尔图惊诧地注视着这一幕——随即他的视野里天旋地转。
苏丹丝毫没有注意到,左侧加速穿梭的车辆正冲着自己撞过来,自然也没能躲开。
他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掀飞,随即重重摔出去,被来不及刹停的车直接碾过肩膀。梦里的痛居然也如此撕心裂肺,头顶缓缓流下的鲜血染红视野,他最后看到的,只有阿尔图逐渐降温的冷淡眼神。
*
“陛下?”
任凭是怎样受宠的妃子,在身侧的君王突然大叫着起身时,都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萨达尔尼自然也不会。
她贴心地为苏丹擦拭额头的汗,关切地问他做了怎样的噩梦,主动依偎上去让他因为散热而变凉的肌肤温暖一些。然而,苏丹不为所动,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只问了一句:“阿尔图呢?”
那个被命令去玩游戏的倒霉家伙?萨达尔尼想了想,道:“这么晚了,他自然是在家里睡觉,听说他和他那位妻子很是恩爱呢。”
当然,如果阿尔图抽到了金银纵欲,不得不跟别的女人做那档子事,二人还会不会恩爱如初,这就很难说了。
“叫他过来。”苏丹说出这句话。自己也意识到不妥,“不……不用,算了,就这样。”
他不知为何坐立不安,掀开衣袍去摸自己的肩膀,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还用毯子擦了一把,然后仔细看上面的花纹。萨达尔尼迟疑道:“陛下?您不舒服吗?”
苏丹一把掀开毯子,走出卧室。萨达尔尼不知所措地望向他的背影,一边的阉奴默默奉上衣袍,这就是让她回去了。
“他以前做噩梦,也会问阿尔图在哪里?”
萨达尔尼自言自语般念了一句,旁边的阉奴竟点了点头。
“真的?那阿尔图会解梦?”
阉奴不再回应,只是把衣服捧得更高了一些。萨达尔尼穿上,不知所措地离开。
她没看到苏丹已经风一样地出了寝宫,径直走进王宫花园里。今日是满月,清幽幽的冷白洒满花圃,青绿的枝蔓也映出森白的颜色,他茫茫然走了几圈,抬头看了眼。只看到明月照满王廷,照满苏丹统治的大地。他环顾熟悉的王宫,尽力把心头涌现的不安压下去。
*
最后他还是回到了床上,觉是不敢睡了,就那么靠在床头枯坐,有一下没一下拨拉王冠上的宝石和金箔。快到上朝的时候,又觉得胸口漫开急躁的热气,本来想随便杀几个人,想到还要问问阿尔图解梦的事,到时候不想听他再多啰嗦,才就此作罢。
人来得差不多,唯独没看到阿尔图。
苏丹正想发问,贵妇人里出来个妖娆的女郎,主动出列,向他行了一礼:“陛下,阿尔图实在放肆,前几日都只让他妻子来替他上朝,如今居然连个人都不派过来,简直胆大妄为!”
这女人眼熟,苏丹眯起眼仔细回想,似乎是叫娜依拉。
有趣,平日里都是奈费勒和阿尔图不对付,今天奈费勒还没说话,娜依拉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阿尔图什么时候得罪她了?
他正看戏看得开心,贵妇人里又出来一位,较娜依拉低调朴素许多,声音也沉稳:“夫人,您何苦这样,阿尔图大人拒绝与您销卡,正是不愿借苏丹卡之名行恶事,败坏陛下的英名,从未有针对您的意思。”
娜依拉冷笑:“法图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儿子都受到阿尔图的恩惠,自然替他说话。我劝你还是少自作多情,等他真的把你娶回去与梅姬夫人平起平坐,你再替他来上朝与我争辩也不迟。”
法图娜面露愠色:“阿尔图大人绝非你所言那般荒淫无道,夫人想必是有什么误会,与阿尔图大人当面说清便好。”
“那他倒是来啊!”娜依拉抬高声调,“连梅姬都没派过来,他想干什么?”
“两位夫人,是把陛下的朝堂当奴隶市场吗,这样争吵不休?”奈费勒忍无可忍,“阿尔图为何不来上朝,陛下自有决断,就不劳烦两位夫人多言了!”
法图娜听出他虽是各打五十大板,但对阿尔图还有点微妙的回护之意,果断行礼退了回去。娜依拉却不依不挠:“陛下,阿尔图如此大胆,您务必要施以重罚,可不能轻纵!”
她尖锐的声音还未收尾,阿尔图的身影便出现在王廷中,连带着他急切的声音落了地。
“陛下,恕罪。”阿尔图一路急步赶来,缓了缓,抬起头,又是那副熟悉的、谄媚赔笑的脸,与梦里冷漠的面孔判若两人。
“臣前不久去监狱里,本想销一张杀戮卡,没想到碰上一位含冤的罪犯,我便调查了他的案件,今日前来,是想请陛下做主,让他尽快出狱。”
“所以。”苏丹附身往前探了探,“爱卿的意思是,如果没这档子事,就不打算来了?”
娜依拉促狭地看过来,阿尔图却格外平静,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样,解释道:“臣只是想解释,这几日没有来上朝的缘故。”
苏丹对案子兴致缺缺:“那你岂不是没有销成那张杀戮卡?”
“是,不过请陛下放心,七日之内我一定能销掉。”
是时候问问那个梦的事了。苏丹正想开口,阿卜德迫不及待站到阿尔图身前,絮絮叨叨说起了财务问题,他只得作罢。
反正阿尔图解决了那个罪犯的事,自然就有时间来上朝,到时候再问他也不迟。
阿卜德的声音听着发困,苏丹心不在焉,借着厚重卷发的遮掩去看阿尔图。这家伙已经收起谄媚面孔,站得离法图娜很近,两人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法图娜原本略带忧愁的面容在他面前水一样化开,时不时轻笑,望向阿尔图的眼神里是明目张胆的爱慕,阿尔图相比之下就淡然得多,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法图娜那个儿子的事情,距离保持得刚刚好,既不显疏离,也不会轻薄贵女。
就这么到了下朝,他与法图娜一同出去,并送她坐上回家的马车。
“他们说了什么你都听到了吗?”
被派去的阉奴回道:“法图娜夫人说,想要独自拜访阿尔图大人,不知他是否有空。”
“独自”这个词很妙,苏丹嗤笑,看来想让阿尔图跟自己折纵欲卡的人不止娜依拉一个。
“阿尔图大人说,他和梅姬夫人随时恭候,请法图娜夫人务必光临。法图娜夫人就没再说什么,道别离开了。”
哦,看来这家伙暂时不打算找梅姬以外的女人销纵欲——但是男人呢?
苏丹依稀记得,有个品阶不低于阿尔图的贵族因为仰慕他的名望也投奔了他,如今在他家里帮他掌管家业,也来上过几次朝,提起阿尔图时眼里那点光芒可不像装出来的。
无所谓,金纵欲,银纵欲,他总能碰到为难的时候。苏丹想了想,又安排了些人去欢愉之馆,吩咐他们,一看到阿尔图踏进这里,就要马上向自己汇报。
他昨晚的梦还没个说法,入夜居然继续做了下去。
肩膀和头顶熟悉的疼痛回归,苏丹睁眼,看见刺目的白,手腕不知为何冰凉凉的,他努力侧头看过去,发现上面居然缠着白色的纱布,连着一根透明的管子,伸手就要去扯。
“小心滚针。”
阿尔图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把他的两只手都塞回被子里。苏丹又费力地转回去,借着窗外天光看到,阿尔图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副银丝框镜片戴着,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还在床边的矮柜上放了台嗡嗡作响的怪东西。
苏丹又想伸手去碰,然后被他拍了一下。
阿尔图似乎极其宝贝那东西,小心翼翼在上面敲打,然后谨慎地合起来,生怕给苏丹碰到。苏丹不爽,他最宠爱的佞臣什么时候给自己摆过脸色?于是他摆上熟悉的、震慑的冷笑,尽管人躺在床上,威严倒是不减:“爱卿换了个新打扮,竟学会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令苏丹更不爽的事发生了——旁边一袭白衣,拿着木板记录什么的陌生人非常响亮地“哈哈”一声,对阿尔图说:“让他再睡会儿吧,还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