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东平伯府门前放着一口薄棺,里面是今晨被发现投缳自尽的世子夫人。
东平伯府嫌此事过于晦气,不允其在府内安置,而这口薄棺还是街上一对老夫妇拿出来的。
眼下东平伯府大门紧闭,里面请了道士在做法,外头百姓们自发带了炭盆来为世子夫人烧纸,世子夫人平日乐善好施,这周围不少百姓都受过她的恩惠,但此前无人知晓这位心善的夫人在夫家遭受竟是这般待遇。
有人为世子夫人的逝去难过,也有人觉得她太过软弱,太把脸面与男人当做一回事。
“女人啊就是不能太软弱,软弱遭人欺,要是强硬些何至于如此。”
“就该早告官的,要什么脸面,把人都被逼成了这样。”
“她该看开些,男人就没几个不偷腥的,何必计较这些,终归她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如此倒还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清安也在,她站在黑暗里,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火光,听着市井的议论纷纷。
世人总爱追求受害者完美,好似只要她足够完美才配得上所有人的同情,才值得所有人为其悲剧呼喊正义,可当事者真的需要这些苛责挑剔她的人吗?
她不需要,她更希望的许是这些人都闭上嘴。
“她用尽力气活下的方式,在别人嘴里都成了挑剔的过错……她已经做得很好了,无碍他人的隐忍又有何错,不是人人都有运筹帷幄与反抗的能力。”
她深知已逃不出这囚笼,所以选择把这囚笼砸得稀巴烂,让其再困不住旁人,她当真已经做得很好了。
“别多想了。”云尘并肩站在清安身侧,出言宽慰。
“你不懂。”
云尘坦言“我是男子,自然无法全然感同身受这样的事,但确实令人愤慨。”
“不只因你男子,是因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几年前钱家女儿也是如此,因遭逼嫁悬梁自尽,以诅咒的方式威吓住了家族上下……那案子也是我办的。”
“往后逼嫁娶之事会越来越少的,在变,都会好的。”
“我还未与她说过一句话,她一直昏迷着,脆弱苍白的就如同一张白纸,一张拿在手中就能被轻易揉搓的纸……却又闷不吭声的做出了这样骇人的决定。”即便见惯了这样的事,清安仍还是忍不住为此难受。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该活着的,活着告到官府,至少见到他们的下场,现在缺个人,此案要亲告才能堂审,她应该也是想要他们受到堂堂正正的处罚吧,也只有如此才能警示世人。”
“是啊,虽有千百种惩治恶人的法子,但只有堂堂正正的惩治才能警示世人,让恶者知道其中厉害掂量收敛,让苦者看到曙光不至于悲剧重演。”
他们无法介入每一件这样的事,但可以尽力让震慑与曙光传向各处。
短短数日,东平伯府上愈演愈烈的恶事传得满京皆闻,闻者无人不骂上几句,尤是那些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们颇为愤慨,然世子夫人的诉冤却遭了阻碍,只因其娘家倒戈维护东平伯府,还来六扇门说和让他们不要坏了两家姻亲。
清官难断家务事,话是没错,可难断也不能是视若罔闻。
“太可气了,女儿被逼死他们竟然帮着凶手说话。”
“什么因为丧子之痛郁结于心才做了冲动事,平日夫妻和睦恩爱,呸!”
“还求到了我师母面前,说怕得罪了东平伯府往后日子不好过。”
“清安姐,翰林家千金在衙门击鼓,说要为姐姐已逝的东平伯世子夫人伸冤……”宋慈从外回来,带回了消息。
她以死要护住的人,如今站了出来维护她,甚好。
东平伯府一家子都被带上了公堂,还有与东平伯世子郎情妾意的那位表妹,传闻堂上东平伯一家三口将过错全都甩锅到了这外人身上,说她心思恶毒、搅弄是非、破坏一家和睦,是导致世子夫人含恨离世的罪魁祸首,而他们都是被诓骗了。
清安没有亲去公堂,但听传回的消息也并不意外。
这群人总是这样,把一个女子的悲剧甩锅到另一个女子身上,而他们虽有过错也只是一时不察,而今幡然醒悟十分悲痛万分,也念起了曾经的一家美好。
宅斗洗白老路子了,真恶心!
“姐,怎么办?”
“策反。”
只可惜,还未等清安有所动作,这位背锅表妹也在东平伯府门口投缳自尽,还留下了悔罪书。
悔罪书上称其是被伯府富贵权势迷了眼、觊觎世子夫人之位,其也并非真心想要言语羞辱逼死世子夫人,而今深感罪孽深重唯有还世子夫人一命,还望官府念其悔过不要累及家族名声。
合情合理,但不合其人狠毒的心思与廉耻。
清安看着悔罪书的内容,并不相信,她更怀疑人是东平伯府一家杀的,又或是逼迫其认罪自杀。
“大人,小姐不可能自尽,不可能的……”悲伤的婢女跪在清安脚边大哭“小姐昨夜还说要带着奴婢一起离开,她是绝不可能自尽的,还请大人明察啊!”
“宋慈,验吧!”
东平伯府门前支起了遮围的白布,宋慈当场验尸,周遭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几乎无人相信此女是自尽,毕竟这些年六扇门查办的后宅案子他们可都没少听。
两刻钟后,宋慈走了出来,将结果低声告知了清安。
“来人,将东平伯一家三口都抓回去审问。”
“大人大人……此女可是自尽,与我们没有半分关系啊!”东平伯扯着嗓子当众大吼,唯恐冤枉了他们。
东平伯世子也是一脸不服,横道“对,凭什么抓我们?”
“因为不是自尽,是他杀。”
清安此言一出,在场哗然。
“宋慈。”
宋慈站出来解释道“此女乃是窒息而亡,脖颈上的勒痕虽是白绫所致,但勒痕过深,以其身重是不足以留下这样深的痕迹的,所以她是先被人勒死再伪造投缳自尽。”
“就算是如此,也不一定与我们有关。”
“问题就在这封认罪书上,前日堂上你们将脏水全泼给了她,可这上头却对你们字只未提,对你们的做所作为毫无怨言,你们觉得合理吗?”
“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说明什么。”
“但你们与其生前结怨,嫌疑最大!”
将人带走后,清安并没有急着审问他们,而是令人去到市井中打听有关此事的流言风向。
很显然,市井流言几乎都在骂东平伯府,骂权贵草菅人命,骂自食恶果,但在女子之间却现出了不一样的言论,她们不在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东平伯府如何如何,目光全然都在两个女子殒命的悲剧上。
如果说刚传出世子夫人出事那会儿,是各家正室趁势在骂妾室卑贱、在说男人的薄情寡性,是各家妾室在嘲讽妻不如妾是大势、在得意自己占着真爱上风,那么如今算是两拨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仗着宠爱自诩真爱的那一拨,她们也忧虑过自己会失宠,但也觉得不过就是新人换旧人的结局,她们从未想过男人手里的刀有一日会刺向自己,眼前事实却狠狠打了她们的脸。
她们好似终于才醒悟:不管是妻是妾,只要男人起了杀心,她们都是无处可逃的人。
东平伯府门前投缳自尽的两个女子,本就是一体的命运,是男人将她们离间,又将她们一起打落到同样可悲的结局。
“都是女人,却都因为男人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已说不上谁更可怜些。”
“一个被磋磨自尽,一个被杀死后背下所有骂名,可过一阵府上又是新妻美妾入门,至于她们,一个被说软弱,一个被骂恶毒,如此罢了……”
“明媒正娶的妻子被活生生逼死,没名没分的姘头被杀死顶罪,都是输家。”
“这许就是女子的命运,过得好与坏全凭别人的良心,什么嫡女什么庶女,什么妻什么妾,不过都需要时便摆上台面捧在手心,不需要时就可以被弃之不顾的东西。”
“女子若不被困在一处,又何苦围着一个男人争而不休。”
“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那外头的天,去不围着一家老小转,去不被三从四德束捆住的活,那时与她们再碰上也许还是会相争,但争的将不再是男人易变的心、夫家施舍的栖身之地。”
“这世道何时才能睁眼瞧瞧待女子到底有多不公,还又还将这些苦难怪到女子自己头上。”
……
清安听着手下收集来的流言风向,与后世一样,一些人在清醒地认知着却又对现实无可奈何,而这样的状态通常也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很快就会被消没被替代,如此反复。
“姐,要审问东平伯府吗?”
“人不是他们杀的。”
“不是?可明明所有的证据……”小六满脸不解。
“那封悔罪书有问题,此女是被赶出家门来投奔的,怎么会为了顾全家族颜面自尽,这么明显的错误他们怎么会犯。”
“那会是谁痛下杀手又嫁祸给东平伯府?”宋慈一脸困惑,又忽然想到一事“对了,那人下手极狠,我细验发现下颌骨都伤到了。”
“再等等,看看凶手的目的是不是仅仅为了嫁祸。”
“清安姐,不好啦,外头聚集了很多人,说一定要严惩东平伯府一家,为被害的两个女子讨回公道。”
清安走到窗边,看着六扇门外头聚集的人群,六扇门眼下正在扩建翻修是以他们刚刚并未听到外头的动静,眼下看去这阵仗委实有些大,一群妇孺孩童粗略看去少说有四、五十人,全都拥在那里。
他们手上还拉扯着一张长粗布,上面显着几个大字——世道苛责,女子受屈。
“清安姐,你要下去说几句吗?”
“不去,万一冲我来的,埋伏我呢?打听起来就我说出去办案了,根本找不到人。”
她倒要看看在耍什么把戏。
接下来几日,六扇门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但聚集的人群也不吵不闹,就在外头自带杌子坐着,有的还拿了针线绣活儿来做……不仅是六扇门外,京兆尹衙门外,大理寺外,御史台外也都多了这样一群人。
他们几乎是女子,老少皆有,什么身份都有,有些还带着孩子孙子。
城中不少女商铺面也关门了,街上摆摊的女子商贩也少了许多,几个女子学堂也都关门了,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让清安想到了一个词——集体罢工。
与此同时,京城街上孩童们传唱起了一首歌谣——生为女,嫁为妇,从父从夫,一生受尽了欺侮,从不问女何所求,缺甚却找其索求,是囚不是求,一条白绫锁了喉……
“这怕是要变天了。”清安看着窗外黑云沉沉的天,俨然是要有一场暴雨将至,她看了眼手中齐青瑶派人递来的书信,齐青瑶的铺面也关了,是女商会的意思。
“清安姐,明日就是花朝节了,这样下去……”
“最着急的不是我们这群被堵了门的,是他们。”清安示意小六去看外面。
几个男人结伴走来,拉扯着蹲守在六扇门的几个妇人,妇人不从被推搡在地上,周围人见状纷纷拿起手上的家伙朝那几个男人挥去,这些家伙本是她们担心遭强行驱赶用来防身的,谁知今日这样派上了用场。
“小六,下去帮忙!”
还有一点内容,妹子再出差办案一趟就可以完结主线啦,有番外,很多番外。
新文已经在存稿了,新女主跟妹子还有点渊源,哈哈。
更新时间:2025.04.05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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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宅斗洗白老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