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80
颜才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哭了?”,要是被乔睿听见又得来凑热闹。他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去,犹豫该不该给他擦擦,就看见颜烁又把高领拉回去了。
也对,他们理应保持正常距离。
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想到。
颜烁靠着车门闭上眼睛装睡,乔睿从后视镜看到他闭眼就以为他真睡了,偷偷摸摸把声音调到最小也要和颜才聊天。
颜才因为颜烁刚才的反应,到现在还有心不在焉,也忘了叫他别说话了。
究竟为什么哭呢?
可能,小病磨人吧。
除此以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
乔睿开着车,最先将颜才送回家去,然后再送颜烁回去,他知道颜烁和周书郡住一起,想到姓周的那个混账,他准备带着满当的腹稿顺带着去拉一波仇恨。
颜烁制止了他,“你直接开车到你家,后面我叫代驾送我就行了。”
安排合理,没处反驳啊。
乔睿撇了撇嘴,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而后反应过来他正在跟谁说话后立马摆正态度,“没问题哥,都听你的。”
“……”颜烁心情复杂,没应他。
乔睿解开安全带,不忘套近乎,“那我走了啊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呢,不用怕麻烦我,就当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颜烁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他突觉这可能是和乔睿的最后一次见面了,作为“颜烁”,他在走之前或许该说些什么嘱咐的话。
比如“替我照顾好我弟弟”、“以后他就交给你了,不要辜负他,好好对他”之类的。
“替我……”颜烁开口道。
在乔睿回身对上他的视线时,他的嘴唇颤了颤,头脑眩晕到了极点,好像烧迷糊了,说了不像样的话:“好好爱他。”
替我,好好爱他……?
此话一出,乔睿表情显然懵逼了,他反复回放方才颜烁的那句话,确实是没听错,乍一听好像也没问题,但那语气,那神情,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
就是父母也说不出这么露骨肉麻的话吧,还是说个人说话方式不同。
就比如他就经常不吝啬表白。
常规思想角度来看,能用“爱”这个字,颜烁真的把他弟弟看得很重,亲情比金坚。
对啊,就是亲情啊,就是这么理解的啊,要不然还能是什么,真是的。
乔睿一拍脑筋,敲定那复杂的想法都是自己毫无根据的胡思乱想,他豪爽地笑着道:“当然了哥,放心把颜才交给我,我敢打赌这世上就没比我更爱他的人。”
“嗯。”颜烁想对他友好地笑一个,可他心都空了,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乔睿下车回家了。
总算没人了,颜烁摇摇欲坠的笑消失,望着前方虚无的黑暗,嘴角有意无意地扯动了一下,雨势这么大,哪有说叫代驾就能叫到的道理,就算有,他也没这个打算。
一点小病,不至于连车都开不了。不过他行事作风就这样,对别人正常标准,对自己就难免苛刻些,也习惯了。
他开着车没着急回去,乘着雨幕朝人少的道路四处溜达兜风,以为这样可以散散心,不曾想心里越来越凌乱,那一堆棘手的难题都在嗓子眼如鲠在喉,仿佛无形的巨石压在他身上,不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
于是在路过下一家酒馆时,他停下了,径自走进去发现人居然还不少,台上还有驻唱歌手弹着吉他弹唱《依兰爱情故事》。
颜烁到吧台点了杯鸡尾酒。
风寒感冒是绝对禁止饮酒的,酒精会加快水分流失,容易造成严重脱水,加重不适,而且他几小时前服用的感冒药含有“对乙酰基酚”,酒精则会极大地增加其肝毒性,导致急性肝损伤,严重了有生命危险。
“帅哥,您的内格罗尼。”
“谢谢。”颜烁看着玻璃杯中褐色的酒液,在手中摩挲了阵,喝了一口。
酒液经过喉咙时呛得他急忙偏头,拳头搭在嘴边咳嗽,那酒火辣辣地烧胃。
喝酒喝死这个死法,比较常见,但不体面,还不到濒死就开始上吐下泻,鼻腔都有可能喷出灼热的液体,死得很难看。
要是颜才看……
颜烁刚想找个不这样死的理由,却很快就被大脑飞速运转的逻辑打了回去。
不对,他看不到。
能看到他那副狼狈死去的模样的只有酒馆的围观群众和来抢救他的医生。
既然不管什么死法,只要不是当着熟人的面死,颜才就看不到的话。
现在把自己喝死,倒也不是不行。
他举起酒杯,唇面再次贴上冰凉的玻璃杯壁准备继续喝,手中的酒杯突然被夺走,他反应迟钝地转过头去。
陶清和与他四目相对,“有段时间没见你,结果正常问句‘最近过得怎么样’的客套话都免了,很直观地,过得不好。”
“……你在啊。”颜烁无端笑了声,支撑着脑袋的手动了下食指,“坐。”
陶清和看了眼卡座那边他的朋友们,低头在群里发信息说照顾朋友,坐下了但酒没还他,“发烧了吧,你弟知道吗?”
颜烁现在的脸色红得不正常,压根不用手测量就知道要么喝多了,要么发烧。从他进门起陶清和就注意到了他的身影,既然不是喝多了,那就是生病没跑了。
颜烁扶着额头看他,“知道。”
“病了还来这里点酒喝,医嘱不听,也得听一下亲弟弟的关心吧。”
颜烁还是笑,“他不也是医生。”
陶清和静了片刻,“你以前没有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喝闷酒的习惯。历经过大病初愈的人就算再不惜命,也不想再遭受病痛缠身的煎熬。还是说,你和自己有仇?”
“怎么才能叫跟自己有仇?”
颜烁听到他说“自己”的时候想到的都是颜才,并非这里的“自己”,所以他先是摇头,过了会儿,又缓缓点了头,“有。”
酒点了不喝也可惜,陶清和不动声色地转了个位置,喝了几口,眼见矛盾的答案,他的神色却依旧淡然,或者说问之前,他也早就在心里预设了这个答案。
“是么。”他道,“也难怪染上了自虐,要不是我在这碰见你,会怎么样呢?看你刚才的表现,估计是想搭救护车了。”
说着,陶清和敲了两下酒杯意有所指,颜烁瞥了一眼,闷声道:“如果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会想杀人灭口。”
他知道陶清和肯定是看出什么了,索性就不加掩饰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他想在最后关头做回真正的颜才,他真正的情绪,真正的烦恼,真正的自我。
陶清和从不是步步紧逼的人,在这件事上也是一样有的是耐心。
他不要求颜烁坦诚布公什么,因为他看得出来,不论是他所熟知的“颜烁”还是现在这个古怪到可以说是来历不明的“颜烁”,给他的感觉是一样的,他们似乎都背负着一样某些沉重到难以想象的痛苦。
即便不需要他戳破,“颜烁”也会像现在这样破绽百出,逐渐敞开真相。
陶清和问:“和颜才有关吗?”
颜烁道:“不是有关,就是他。”
陶清和听到他嗓子沙哑,抬手让酒保给颜烁一杯温开水。今晚人很多,酒保就会和一些单独来消遣的人搭话聊天,碰巧当前来的人都是笑着的,就颜烁哭丧着脸,他把手给颜烁时随口调侃:“帅哥失恋了啊?”
陶清和无奈地笑:“不……”
“嗯。”
“……”陶清和被震住。他望向颜烁,眼神复杂且不确定地问他:“失恋?”
颜烁依然是“嗯”了一声。
一贯淡然处之的陶清和都不冷静了,照这么说的话,颜烁那句“不是有关,就是他”,代表着颜才是导致他失恋的根本原因,那他喜欢的人,是颜才在一起的某个人?
还是,就是……颜才?
信息量以及分量都有点过于惊人,陶清和都不敢继续问下去,先不论他究竟是不是“颜烁”,就算不是,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是同一个人,不管是亲兄弟,还是同一个人,能与“失恋”两个字挂钩,都是有悖常理的。
虽说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但陶清和一直都是默认了这个猜测理论的,直到现在,他都分不清这两个身份哪个会好一点了。
陶清和大脑宕机的间隙,颜烁也没顾及他现在有多凌乱,自顾自地说道:“清和,对你来说,颜烁很重要对吧?”
陶清和怔了怔,道:“非常重要。”
“不单单是对你来说非常重要。”颜烁缓缓闭眼,深深地长叹一口气,“还有孟康宁、颜润、周书郡、夏洁、夏夏……”
还有个人,他没说出口。
陶清和也跟着沉默下来,他似懂非懂“颜烁”的意思。颜烁也没让他久等着瞎猜,坦言道:“如果我不是颜烁,仅仅看在去年和今年的这点交情,能拜托你件事吗?”
又是一张明牌。
陶清和答应道:“当然,你说。”
“帮我问问颜才,”
颜烁的声线有些颤抖,“你问他,你哥和你只能活下来一个,你选谁?”
陶清和心里一紧。
半晌,他把那杯酒干了,但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地还是难受得紧。不单单是这个问题的惊心动魄,他也是后知后觉对方接连的几句话湮灭的是他最后的那点希望。他的颜烁,是真的在这个世界消失了。
而现在名义上还是颜烁的这位,已经开始濒临死亡的抉择了。
颜烁看着他愁闷不已到有些无助的神情,可悲的愧疚感再次涌上来。
该说对不起吗。对不起不该顶替颜烁的名号欺骗所有人,作为一个本来就死了的人,他不该继续苟活于世。
可谁又能体谅他的痛苦。
他的归属地除了死亡还有什么?
只有继续以“颜烁”的身份满足所有不知情人的期待和情感需求,老实本分地做颜烁的替身,比上辈子死掉的方式更可悲。
没人会觉得他比颜烁重要。
35岁的颜才和颜烁之间没人会选他,他也受够了戴着颜烁的面具活着。
这世上没有他的容身之处,没有颜烁的身份掩人耳目,他的存在就是超脱常理的错误,于谁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颜才吗?
颜才的选择会有什么不同吗?
昏沉的大脑没有再思考的余力,他抓住陶清和的手臂,迫切地想知道,“问他,现在就打电话问他,说是打赌游戏还是什么都随便,但要他认真对待,认真回答。”
陶清和蹩眉,“我试试吧。”
他拨打了颜才的电话。颜才当时都准备睡觉了,坐在床头看书,看到来电显示人有些意想不到,接听道:“喂。”
“晚上好颜才,这么晚打扰你了。”
“没关系,找我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们聚会玩酒桌游戏。”陶清和攥紧手机,继续道:“游戏规则我就不废话了,总之现在有个问题需要你回答,你要立刻做出选择,不能思考。”
颜才觉得有点莫名奇妙,但也没多想,哭笑不得地说:“行,开始吧。”
陶清和开始感到异常紧张。
他不知道这个选择具体意味着什么,只是凭表象判断的话,他祈祷颜才能选颜烁,那样至少这世上还有个叫“颜烁”的人,而颜才还能有个名义上是他好的亲哥哥,假装一切都岁月静好,没有和他永别。
他一字一顿重复颜烁的话:“假设你和你哥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你会选择谁?”
电话那头极短暂地静了一秒。
“……?”颜才懵掉了,但他还是遵守着游戏规则,毫不犹豫道:“我哥。”
随即从这个假设中抽离,他轻声嗤笑道:“什么游戏问这种问题。清和,玩归玩,别告诉我哥我选的什么啊。”
颜才选的是陶清和期待的,本应松了口气,可他注意到颜烁脸上自嘲而凉薄的笑,登时意识到什么,脸色逐渐苍白。
无意识地问他:“为什么?”
“他肯定会小题大做跟我较真,”颜才垂眸浅笑,“怪我不珍惜自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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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Part.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