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8
颜才习惯把自己逼上绝路,那样就能不会优柔寡断,逼迫自己只朝对的方向走。
但这招,仅限他本人亲自动手。
否则像颜烁对他的所作所为,不管他的目的是否仅仅是让他别在注定没有结果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他都不能接受。
显然他忘了。
只顾着结果,总觉得自己的心理抗压能力是万能的,不需要缓冲。
直面现实是没错,可他的方式错了,明知道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很痛苦,却还是跟自己有仇似的,上赶着那么残忍地伤害他。
温柔点又不犯法。
颜烁认识到错误了,但想把人追回来不容易,联系方式都拉黑了,无从找起。
好在这年代过年没那么多网约车司机,就算是一线城市也不好打车,颜才就算跑也跑不远,于是他骑车在附近找,一边打电话给陶清和,让他帮忙打打颜才的电话。
不过始终都没人接。
还由于边骑车边打电话,急刹车来不及用脚落地支撑,非常不幸地崴脚了……
陶清和听到电话那边的动静,问道:“颜烁?刚才是你的声音吗,你怎么了?”
“……有点情况。”颜烁勉强稳住车,脚是一点不敢动了,声音沉闷,“你现在方便吗?我给你发个地址你过来下行吗?”
“方便倒是方便,你那边到底怎么了?”
“我又伤到脚了。”
“嗯?又?”
“对……麻烦你了。”
“没事,不麻烦。”陶清和浅笑着挂了电话,回头跟家里人说了声,就开车去了颜烁的位置,远远就看到一小群人围在那。
不是车祸,是好心路人帮忙扶了身残志坚的颜烁坐路边休息,至少别挡道。
陶清和拐弯开过去,停在较近可停车的路边上,下车就赶紧小跑过去,和几个好心路人一块儿把他架到自己车上去。
去医院的路上,陶清和一路都憋着笑,因为从捡到他人开始,颜烁的脸都是红的,还是毫不含蓄的绯红,尤其耳朵红得发光,被逗笑之余,他心里的疑虑又重了几分。
毕竟颜烁从小到大都比较厚脸皮,像这种小事对于他来说,不但不会尴尬,反而他一直都是第一个笑得直不起腰的那个。
他敛去余下的笑意专心开车。
本来卡两次磨难的脚还没伤到骨头,经过最后一回致命一击,医生给颜烁打上了石膏,千叮嘱万嘱咐不要再乱走动了。
医生这边刚说完,颜烁自个儿就站起来,耽误了这么久都快六点了。
陶清和道:“你弟平时心情不好的时候,一般都去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这问题好答,但一本正经地透露**,颜烁还是觉得有点丢脸。
因为心情不好了他就是个缩头乌龟,喜欢当阴暗角落的老鼠,但还是老实回答:“心情不好了就找个清净地方发呆,喝酒,一般都在家,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就去闹腾的酒吧喝,听着噪音反而能舒坦点。”
实际上,好像喝酒是小,痛哭一场是大,而且直到现在正儿八经回忆才发现,他年轻时候很爱哭,长大了眼角还有被眼泪灼伤的痕迹,在女孩们眼里称为自带眼线。
一个Alpha是个爱哭鬼,说出去会被笑掉大牙、被看不起,觉得靠不住。
但眼泪不应该是弱势群体的特权吧,他只是找到了抒发情绪的方式,而且不在人前掉眼泪,四舍五入等于没这回事。
颜烁默默上手摸了摸自己狭长的眼角。
这是和颜烁有些区别的地方。
就冲这点,他不讨厌。
陶清和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在他的目光移过来时避开,“好,那就先去他家。”
他们再次上了车,颜烁坐在副驾驶给他指路,然而蹲守了半天,敲了半天门,都没任何动静,还惊动了前几天碰到的易漫漫,一听他们在找颜才,她就忍不住吐槽:“自从你走后,我想着找他来着,但不知道他上的什么班,每次都扑空了没遇到过,我今天一直在家,也没见他回来啊。”
不在家,那应该就是在哪个小酒馆了,颜烁又用陶清和的手机打了几遍电话,还是没人接,但在他们回程的途中,颜才主动打来了。
颜烁顿时喜出望外想接,顿时又想起颜才听到他的声音可能秒挂,就让陶清和代接,没成想打电话的不是颜才本人。
那时候的手机系统还比较落后,停留在锁屏不解锁就能回拨未接电话。
酒馆老板娘:“喂,我看你打了不少电话,你是这小伙子朋友吧?”
陶清和看了眼颜烁,开了免提,说道:“是的阿姨,我是他朋友,他在你旁边吗?”
“哎哟在呢在呢。”酒馆老板娘应道,“小伙子喝了我这儿不少酒呢,结果就这么睡过去了还没结账,叫也叫不醒的。”
颜烁听了只替自己蒙羞。陶清和对着手机听筒道:“阿姨你把你们店地址和店名跟我说一下,我现在就去接她,给您添麻烦了。”
辗转半天还是回到了市区。
酒馆里人不多,这个时间都在家团圆呢,就颜才一个小酒鬼趴桌上哼哼唧唧。
颜烁一看开了不少酒,还瓶瓶见底,这是要把自己喝死的节奏啊。
这时候颜才自己醒了,但不是清醒,只是单纯的睁开眼,还能认清人,至少认出了他的一瞬间眉心皱得能夹死蚂蚁,伸出食指指向他,“你……滚,不想看见你。”
颜烁坐在他身侧,夺走他手里的酒杯,“我们脸长得一样,你不想看也得看。”
颜才听了转眼就开始抠自己脸皮。
“欸不是!”颜烁哭笑不得地制止他,见陶清和也坐下了,他愣了下,“你怎么也坐下了?你不急着回家过年吗?”
陶清和给自己倒了杯酒,说:“不急。你喝吗?”他晃了晃手里刚开的那瓶酒。
颜烁迟疑地从身后那桌拿了个空酒杯,看着满溢的酒液与玻璃杯壁碰撞时短促的清脆声,再抬头就见陶清和已经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了杯,他问:“你家人真不着急?”
陶清和摇头,指尖点了下颜才的方向:“你弟不像是一顿闷酒就能浇愁的样子,不然他早就醉得意识不清了。”
颜烁干笑了两声,抿了口酒,和一直盯着他的颜才大眼瞪小眼,叹息道:“他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对。”
小醉鬼适时打断,不满地瞪着颜烁,手慢悠悠伸过去掐住他臂膀上的肉,后者被掐得瞬间绷成了肌肉,连声控诉:“你有毛病啊一言不合就上手,我成瘸子也都你害的。”
颜才枕着酒桌缓慢地眨了下眼,不管颜烁说了什么,他继续自己的话:“他对我挺好的,小时候就挺好的,除了高中那几年。”
“都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提。”
颜烁已经很多年不再追忆了,但现在的颜才还是对过去的美好念念不忘。
陶清和默默听进去了,出于确认问道:“你弟说的那个‘他’,是周书郡吗?”
“……对。”颜才抢先道,半个头埋在臂弯里用食指玩弄着酒杯,闷声说道:“我能继续读书、规培,都是靠他资助我。”
“你要知道家道中落也是他促成的。”
颜才却摇头,“不是他,你才是。”
颜烁一愣,“我?”
颜才即便喝醉了,头脑依旧清晰,他抽了下鼻子,接着说道:“你走了,孟康宁和颜润就失了魂一样,别说揽生意了,厂子失火烧没了,最后还是书郡花钱休整的。”
闻言,陶清和下意识就是去看颜烁的反应,心想他听了大抵会非常歉疚,不曾想他对面的颜烁平淡的来了句:“这么说也对。”
“……”
陶清和表情顿了顿,哑然失笑。
他不再从“颜烁”的身上找颜烁的痕迹,转而关切地问起颜才,“所以你觉得你哥说的是错的,他其实对你很好?”
“好什么好。”颜烁直截了当,他扶起颜才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严肃道:“你忘了他之前怎么对你的了?对你言语羞辱,践踏你的感情,就连你用心筹备近半年的生日礼物都被他完全不当回事地全毁了。”
颜才恍惚着说:“他那天心情不好。我送的是他会喜欢的,我们小时候约好的。”
作为颜烁从小到大关系最深也是唯一称得上知己的朋友,陶清和从前就知道颜才对周书郡的感情有多深,也是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的心意从未变过,但这段不可能的恋情仍然逃不过被审视、告诫、摧毁的结果。
他有些不敢听下去了,低头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咽下醇苦的酒水。
如此执迷不悟,颜烁心里是又难受又愤慨,他也需要缓缓才能说下去,“颜才,你清醒一点,他不是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个朋友了,为什么不肯认清现实饶了自己呢?别说现在你哥回来了,就算没回来,你们也绝不可能,你别总说你什么都知道,你简直糊涂到家了,你就是怕被人戳穿才不敢承认你还心存希望,希望他有朝一日想起你们的过去然后对你回心转意,颜才,你是受虐狂吗?自己糟蹋自己,你还指望谁能珍惜你。”
“……本来不是这样的。”颜才木讷地反驳,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已泣不成声,“不该是这样的啊。”
童年时光或许能忽略不计,可偏偏他与周书郡之间的温情不仅仅止步于从前。
六、七年前,颜才刚上大学就遭遇家里最贫困的时期,周书郡一声招呼都没打,就给他交了学费,当他去周书郡的学校问起这件事时,他也做好了被奚落一顿,再被以各种可能的恶劣的方式轰出去的准备。
周书郡只是递给他一个档案袋。
颜才打开后发现是满当当的钞票,他呆愣在原地,抬头就不见人影了,紧接着手机振动了一下,周书郡发来一条短信。
[生活费。]
但是那次他没要,他到处打听周书郡的寝室,托他的舍友还给了他。
至于为什么不要,他也有点说不清,或许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或许是在喜欢的人面前落魄潦倒感到自卑得无法忍受。
他不要,周书郡就没再给第二次。
颜才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学费的事情解决了,但家里的日常开销和自己的都成了新的负担,他既要在高校与一众优秀学子争奖学金,平时还要去图书馆勤工助学,周末就去做家教,一个月下来除去给父母的,也就够吃饭的,吃穿用度都一再缩减,因此也不会跟同学聚餐,他请不起也没时间。
一直持续到某个结束完家教的傍晚,颜才骑车回宿舍的路上突然呼吸困难晕倒在路边,意识迷离之际,他想用手机呼救,但他的手机很久没换过,一摔就摔黑屏了。
那一刻,他真想就这么死了也好,但一边他又有好多舍不得的。
后来是周书郡救了他,跪在地上给他做心肺复苏,粗糙的地面上跪出了滩血渍,背着他赶往最近的医院,中途还摔了一次。
事后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颜才悄然醒来还没反应过来,手一动,就触碰到了另一个人温热的指尖,他视线随之而移,周书郡单手支着头正静静地沉睡。
他情不自禁地看了他很久,久到天亮了,他的眼睛酸涩得有些睁不开。
医生在说医嘱时,周书郡也在他身边听着,颜才犹豫着问:“你今天没有早课?”
周书郡的神情似乎顿了下,他眨眼的频率稍微快了点,轻舔了下略微干涩的嘴唇,哑声道:“没有,不用你操心。”
颜才看出他有点撒谎的意思,便说道:“我身体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吧。”
“……”周书郡搭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你,怎么贫血那么严重,没好好吃饭?”
颜才意识到他在关心自己,心脏就像是被注入了温暖的细流,他点头道:“嗯,没什么胃口,而且快考试了比较忙。”
对话停滞在这,谁也没再开口。
出了诊室,颜才习惯性低头,突然看到周书郡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才注意到他膝盖的位置在冒血,可本人毫无察觉。
“书郡,你……”
他许久没这么叫,周书郡顿住脚步,谁知下一秒逃荒似的走得更快了。
颜才没办法,只好小跑着抓住他的胳膊,周书郡则是被抓住的瞬间甩开,腿一疼差点跪下去,颜才这才看到他膝盖的皮都裂开了,露出了里面紫红的血肉。
本来周书郡没觉得有什么,转头就要走,颜才经过刚才被甩开也不再碰他,就想方设法说服他停下,“你伤成这样要是不缝合,就算伤口愈合你的皮也是开口得像人的嘴巴一样你看了难道不觉得渗得慌吗!”
“……”周书郡停下了。
到门诊手术室缝了十几针。
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两人兵分两道,颜才跟导员请了半天假打算补补觉,还没到学校忽然就迎面撞上个人,本就坏了的手机又摔在了地上,他低头去捡。
被他撞到的那个人率先帮他捡起来了,颜才说了声“谢谢”,准备拿回来,不曾想手刚伸过去就让对面的人抬高手臂避开了。
颜才这才注意这个人是他的下铺舍友,但他们学校是不同专业混住的,平时就没什么交流,他也记不太清了,好像姓高。
这位姓高的舍友把玩着那个坏掉的诺基亚,满眼嫌弃,“我就说打电话怎么不接,都坏成这样了还带在身上?”
“……还给我。”颜才虽然搞不清他的目的,但不打算多说什么。
姓高的不给,眼睛直勾勾地眯眼看着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把这手机扔了,表情凶狠地扬声质问:“你昨天到哪去了?一夜都没回来打你多少电话都不带接的,他妈的跟你说多少回了换个手机,就穷成这样还活个他妈的什么劲儿啊我电脑呢!?”
颜才想起昨天是被拜托顺路去趟门卫室帮他把电脑带回去的,但他没来得及回去,他只得道歉:“对不起,我昨晚突然身体不适,就去医院了,手机坏了没能联系你。”
“你除了道歉还会干什么?”姓高的不领情,反而像是更生气了,“我今早再回来拿的时候电脑不见了,被人给偷了你知道吗。”
颜才一惊,才知他是间接地追本溯源怪在他头上了,可一台电脑的钱比他的命都贵,要他赔肯定是配不起的。
但说到底不是他偷的,他当然会为自己辩解,只是不排除被讹的情况。
姓高的就这么劈头盖脸地从电脑的事扯到他穷酸,穿着碍他眼,羞辱他三天两头来回就那几套衣服,家里没钱还学医,纯就是给父母添负担,扬言要是电脑没找到就让他当跟班、哪怕是卖血也得把电脑钱给他补上,不然以后在寝室就没他的地方。
最后使劲儿推了他一把,颜才身体还没恢复过来,差点就坐地上去,抓住灌木丛好歹立住了,再去找那坏成废品的手机。
他后来要换新的,结果手机店已经没有同款的型号了,现在大家都用触屏手机,动辄就上千才能买抵档,他问老板能不能把身份证押在这,分几个月买。
“那肯定不行啊,你就算把你家结婚证给我也没用,没钱你进来看这么半天,存心来给我找不痛快是吧?赶紧出去。”
颜才挫败地沉默了很久,走出店门后还能听见老板跟顾客的吐槽声。
离下节课还有半个多小时,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他就坐在江边的长椅上看天,阳光暖烘烘的,可他总害冷地有点打颤,逐渐地就蜷缩在了扶手那边的角落里。
那天,周书郡突然来找他,说了些不太重要的事情,然后递给他一部新手机。
如用根根细密的针扎过来,层层叠叠、尖锐的痛遍布四肢百骸。颜才颓丧地低下头,看着洗得颜色变浅,裤脚边缘缝线粗糙得磨出了许多细碎毛边的牛仔裤,无力感和羞耻感顿时压得他忘记了呼吸。
他还是说:“我不要……”
他不想要施舍,不想被觉得可怜。
周书郡又道:“不用你还,也、不贵。”
颜才还是摇头。
周书郡又是一阵沉默,最终将手机轻轻放在他身侧,说了句:“不是买的,捡的二手的,让你拿着就拿着。”然后转身,走之前又添道:“别再突然多此一举给我送来,别人用过的东西我看着也膈应。”
手机都能说是捡的,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周书郡总是以各种奇葩不成立但理直气壮的理由给他塞东西,后来就演变成直接给钱,颜才没再拒绝,因为周书郡说都是要打欠条的,等他以后有能力了能慢慢还。
原本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很多,颜才都归功于是托了颜烁的福。
事实却是周书郡对他的所有关心和扶持中,对颜烁有愧疚只占20%,其余的一半以上都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本能去关心他。
周书郡的忽冷忽热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就好像只要他努力维持现状,时间长了,他们就能回到从前。
哪怕不能,也想任性些,离他近点。
“既然都不可能了,我连喜欢都不行吗。”
声音中夹杂厚重的鼻音,颜才很小幅度地抽泣着睡了过去,陶清和作为旁观者,听了他所讲述的这些,心情就已然很复杂了,既感到伤怀,又替颜烁感到不值和悲哀。
而当他掀起眼睫看向对面坐着的颜烁时,却清楚地目睹了一颗大滴的眼泪自他眼角的弧度顺势往下淌,一眨不眨地盯着颜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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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Part.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