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治疗师”与科技新贵 第4章 第4章

时间被拉长，又仿佛被压缩。在极度煎熬的等待和临阵磨枪的慌乱中，约定的日子最终还是到来了。

傍晚时分，天空铺满了橘粉色的晚霞，温柔得不像话，与林晚晚胸腔里那头即将破笼而出的惊慌野兽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她站在陆沉舟名下那栋位于市中心顶级公寓楼的大堂里，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异次元的冒牌货。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有些无所适从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清冷又疏离的味道，穿着笔挺制服、表情一丝不苟的安保人员目光如炬，无声地传递着这里的等级与秩序。

一切都与“彩虹桥”那个充满生活气息、偶尔还带着点宠物毛发和消毒水味道的空间截然不同。

苏小小果然是个执行力超群的“包装大师”。

此刻的林晚晚，被她强行按在椅子上改造过——脸上化了极其清淡、却恰到好处提升气质的伪素颜妆，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穿着一身质感很好的米白色羊绒针织长裙和平底鞋，外面罩着一件浅咖色的长款风衣。

整个人看起来温柔、知性，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宁静气质，倒是很符合苏小小给她设定的“神秘治愈系大师”的人设。

然而，

只有林晚晚自己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怎样的一片兵荒马乱。

她的手心冰凉，甚至微微出汗，紧紧攥着手里那个看起来是通勤款，实则内藏玄机

——里面正窝着呼呼大睡的“秘密武器”元宝

——的帆布包带子。

元宝的重量和透过布料传来的微弱暖意，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勇气来源。

“林晚晚，你可以的，为了‘彩虹桥’，为了姐姐……”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给自己打气，背诵着苏小小紧急培训的“应对指南”：

少说话，多倾听，表情要淡然，眼神要放空……

不对，是包容！是洞悉一切！总之，就是不能露怯！

“林女士？”

一位穿着管家制服的、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士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带着距离感，

“陆先生正在等您，请随我来。”

林晚晚心脏猛地一跳，赶紧挤出一个练习过很多次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点了点头：

“好的，麻烦您了。”

电梯无声且迅速地上升，数字不断跳跃，带来轻微的失重感，让林晚晚的胃部更加不适。

她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感觉自己正被送往一个未知的、充满审判的战场。

...

“叮——”

电梯门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宽敞、装修风格冷峻到近乎不近人情的入户玄关。

黑白灰的主色调，线条利落的家具，巨大的抽象派画作，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如同经过尺子测量，找不到一丝多余的烟火气。

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一个设计精良、却没有温度的样板间，或者……

一个更加豪华的办公室延伸。

管家将她引至客厅，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林晚晚独自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感觉自己呼吸都放轻了。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环境，目光最终定格在落地窗前那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上。

陆沉舟转过身。

尽管早已在财经新闻和苏小小挖来的资料照片上见过他，但直面真人，那种压迫感还是远超林晚晚的想象。

他确实英俊，五官深刻如同雕刻，但眉宇间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倦怠，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林晚晚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和那种长期处于权力顶端、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气场。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比西装革履少了几分正式，却更凸显了那种私密领域不容侵犯的疏离感。

他的眼神向她扫来，锐利，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探究，像X光一样，仿佛要穿透她精心营造的外壳，看清内里那个慌得不行的灵魂。

林晚晚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不能躲闪，不能露怯。

她按照“剧本”，微微颔首，用苏小小反复纠正过的、那种轻柔却不会显得软弱的语调开口：

“陆先生，晚上好。我是Lin。”

她不敢说全名，生怕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陆沉舟没有立刻回应，他踱步走近，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的冷静。

“你看起來很年轻。”

他开口，声音低沉，因缺乏睡眠而有些沙哑，却丝毫不减其力量感。

来了！第一个考验！

林晚晚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心里却警铃大作。她按照准备好的说辞，语气平和地回答：

“心灵的疗愈，与年龄并无直接关系。

重要的是共鸣与引导的能力。”

天知道，背出这句文绉绉的话，她舌头差点打结。

陆沉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走到沙发旁坐下，示意她也坐。

他的动作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即使坐下了，背脊也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应对攻击。

“王秘书应该把我的基本情况给你了。”

他单刀直入，没有寒暄的耐心，

“严重的入睡困难，易醒，多梦。

药物效果越来越差。

我需要的是实质性的改善，不是心理安慰。”

他的直接和强势让林晚晚有些招架不住。

她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将帆布包小心地放在身侧，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沉稳。

“我明白。

每个人的失眠根源不同，我需要先了解您更具体的情况，比如，在尝试入睡时，脑海中浮现最多的是什么？

是具体的工作压力，还是一些……更模糊的思绪？”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探寻”，而非“治疗”，这是苏小小教的——把问题抛回去，显得高深。

陆沉舟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嘲讽，似乎看穿了她的小把戏，但他并没有戳破，或许是极度疲惫让他懒得周旋，又或许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占了上风。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不耐：

“思绪？如果我能控制自己不去想，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林晚晚手心又开始冒汗。

...

她意识到，跟陆沉舟这种智商和阅历的人玩话术，很可能适得其反。

必须出奇招了。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冗长的、“伪专业”的前戏，直接亮出底牌。

毕竟，她真正的“专业工具”并不是那些背下来的心理学名词。

“我理解。”

她放缓了语速，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天然的安抚力，

“有时候，过度思考和探寻本身，就是一种负担。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开始。”

她侧过身，在陆沉舟略带疑惑和审视的目光中，轻轻打开了身旁的帆布包。

一颗毛茸茸的、圆滚滚的橘猫脑袋从包里探了出来，似乎因为被打扰了清梦，不太满意地“喵呜”了一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慵懒。

陆沉舟明显愣住了。

他看着那只从女士手提包里钻出来的、与他这个冰冷空间格格不入的活物，眉头紧紧皱起：

“这是……？”

林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脸上努力保持着镇定自若，甚至带着一丝属于“专家”的从容。

她将元宝整个抱出来，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轻轻抚摸着它温暖柔软的背毛。

“这是元宝，我的合作伙伴。”

她介绍道，语气自然，仿佛带着一只猫进行“睡眠治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动物辅助干预（Animal-Assisted Intervention, AAI）是国际上认可的一种缓解压力、促进放松的方式。

尤其是猫咪稳定、有规律的呼噜声，经研究证明，其频率有助于缓解紧张、降低血压，甚至促进组织修复。”

她流畅地抛出了苏小小帮她恶补的、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名词和理论依据，心里却在疯狂祈祷：

元宝啊元宝，关键时刻你可要给你家主子争口气啊！

快呼噜！

快呼噜！

或许是感受到了林晚晚紧张的情绪，又或许是单纯觉得被抚摸得很舒服，元宝在她膝盖上调整了一个更惬意的姿势，喉咙里开始发出那种标志性的、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呼噜声。

“嗡……嗡……嗡……”

那声音并不响亮，但在极度安静、落针可闻的豪华客厅里，却像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清晰地传入陆沉舟的耳中。

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不悦，逐渐转变为一种复杂的审视。

他看着那只趴在女孩腿上，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发出噪音的橘猫，又看向那个抱着猫、眼神清澈、看似镇定却隐约能察觉到一丝紧绷的女孩。

荒谬。

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词。他花着天价，等来的所谓“特殊方式”，竟然是一只猫？

然而，

奇怪的是，当那持续不断的、稳定的呼噜声传入耳膜，配合着女孩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阳光和青草混合的自然气息

（与他周遭一切的冰冷人工香气截然不同），

他体内那股一直躁动不安、横冲直撞的焦灼感，

似乎……真的被这声音和气息抚平了微不足道的一丝丝。

就像狂暴海面上，突然投入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虽然无法平息风浪，却确实激起了一圈不同的涟漪。

林晚晚见他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元宝，心里更加没底。

她硬着头皮，继续按照计划进行。

她不再试图去探讨他的“失眠根源”，而是开始用非常轻缓的语调，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关于日常的闲话。

这是她安抚受惊小动物时常用的方法，此刻用在了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

“元宝很喜欢这个高度……它觉得安全。”

“窗外的云彩颜色真好看，像棉花糖……”

“有时候什么都不想，只是听着一种稳定的声音，感受一种陪伴，就很好……”

她的声音本就柔和，刻意放慢放轻之后，更像是一首没有歌词的催眠曲。

她没有特定的目的，只是营造一种氛围，一种安全、无害、不需要思考回应的氛围。

陆沉舟依旧没有说话。他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他是懒得再看这出闹剧，还是在尝试感受。

他太累了。

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加上失眠的折磨，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之前全靠意志力和咖啡因硬撑，此刻，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带着猫和陌生女孩的空间里，在那持续不断的、仿佛带有魔力的呼噜声和女孩轻柔絮语的包裹下，一直紧绷到极致的那根弦，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

他并没有睡着。

意识依旧清醒，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女孩偶尔因为紧张而微微变化的呼吸声，能感觉到那只猫呼噜声带来的细微震动。

但是，

那种一直撕扯着他神经的、尖锐的疼痛感和躁动不安，好像被一层柔软的、厚厚的棉花包裹住了，变得迟钝而遥远。

他不再去思考那个该死的代码漏洞，不再去焦虑下周的预览会，

甚至暂时摆脱了那些深藏心底、不时冒出来啃噬他的愧疚与阴影。

他的大脑，获得了一种短暂而珍贵的、类似于“待机”的状态。

这种状态，对他而言，已经如同久旱逢甘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晚晚腿都坐得有些麻了，元宝的呼噜声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似乎又快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表演”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她只能坚持着，轻声细语，抚摸着元宝，像个固定程序运行的机器人。

终于，

当时钟指向晚上九点，预定的首次体验时间结束时，林晚晚停了下来。

她看着依旧闭着眼睛，眉宇间戾气似乎消散了一些，但呼吸并未变得深沉绵长的陆沉舟，心里七上八下。

他……睡着了吗？

好像没有。那他感觉怎么样？

是觉得被骗了，要发火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陆先生……时间到了。”

陆沉舟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林晚晚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那浓重的、仿佛化不开的血色和疲惫依旧存在，但某种尖锐的、攻击性的东西，似乎暂时隐匿了。

他的眼神不再像刚才那样充满审视和压迫，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深邃。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她膝盖上那只已经停止呼噜、开始舔爪子的橘猫。

客厅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然后，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或许是探究，或许是别的什么。

他看着林晚晚，目光锐利如初，却又似乎透过她，在确认着什么。

“签约吧。”

他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决定，

“你需要多少，我付双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