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警铃声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点燃了扈家庄紧绷的神经。
墙头火把猎猎作响,映照着一张张或紧张、或恐惧、或决绝的脸庞。弓弦被缓缓拉开,发出细微的“吱嘎”声,滚木礌石旁的庄客握紧了撬棍,指节发白。
扈三娘矗立墙头,墨色斗篷在夜风中翻飞,身形挺拔如松,唯有那双紧握刀柄的玉手,透露出她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她死死盯着东南方向的密林,耳中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异响。
陷坑被触发时的闷响,铁蒺藜刺入脚底时的短促惨呼,绊索拉倒人体时的沉重落地声……黑暗中,梁山先锋的混乱与伤亡,如同无声的戏剧,在她脑海中清晰上演。
她的“网”,正在消耗敌人的锐气与生命。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梁山泊能纵横山东,绝非易与之辈。
果然,林中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几声短促有力的呼喝之后,窸窣声变得更有章法,前进的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却更加沉稳。显然,对方的头领已经反应过来,开始指挥人手小心排险,稳步推进。
“弓箭手!”扈三娘清叱一声,声音穿透夜幕,“听我号令!三轮齐射,覆盖林缘五十步!”
“风!”
墙头弓弦震响,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破黑暗,没入林缘那片区域。顿时,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痛吼,以及箭簇钉入树木的“夺夺”声。
三轮箭雨过后,林缘陷入死寂。对方显然被这精准而凶狠的迎头痛击打懵了,暂时停止了推进。
但这寂静,比之前的混乱更令人窒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扈太公在家丁的簇拥下登上庄墙,看到女儿冷静指挥若定的侧影,以及庄外黑暗中传来的隐隐血腥气,他脸色苍白,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将庄防指挥权彻底交托。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风刺骨,不少庄客的手脚都已冻得麻木,却无人敢松懈。
突然,庄墙正前方,远离密林的空旷地带,亮起了数十支火把!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百余名黑衣劲装的汉子,簇拥着几架简陋的木梯,沉默而迅疾地向庄墙扑来!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的密林中,也再次响起了喊杀声,显然是想牵制墙头守军!
声东击西!标准的梁山战法!
“爹爹,此处交由您坐镇,谨防林中贼寇!”扈三娘语速极快,对扈太公交代一句,随即对扈成及一队精锐庄客喝道:“随我来!”
她身形一展,如同暗夜中的灵雀,沿着墙头向正门方向疾奔。扈成等人紧随其后。
正门方向的梁山人马已然迫近墙根,木梯重重靠上墙垛,身手矫健的贼寇口衔利刃,开始向上攀爬!
“滚木!放!”扈三娘人未至,声先到。
守在此处的庄客如梦初醒,奋力将早已准备好的滚木推下。沉重的圆木沿着墙面轰然砸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将数架木梯连同上面的贼寇一同砸翻下去。
但仍有悍勇之徒,凭借敏捷的身手,避开滚木,已然跃上墙头!
“杀!”一名满脸虬髯的贼寇,挥舞着鬼头刀,狞笑着砍向最近的庄客。
那庄客吓得魂飞魄散,眼看就要毙命刀下——
一道青影如电闪过!
“铮!”
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四溅!
那虬髯贼寇只觉一股巨力从刀上传来,虎口迸裂,鬼头刀几乎脱手!他骇然抬头,只见一名绝色女子不知何时已挡在面前,手中一对短柄日月刀闪烁着冰冷的光华,那双眸子,比刀锋更冷!
“扈三娘?!”贼寇失声惊呼。
回应他的,是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日月双刀化作两团光轮,或劈或砍,或撩或抹,招式狠辣刁钻,速度快得惊人!那贼寇也算好手,却只在扈三娘手下支撑了五六招,便被一刀削断了手腕,另一刀紧随其后,抹过了他的咽喉!
热血喷溅,有几滴落在扈三娘白皙的脸颊上,温热而腥腻。她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反手一刀,又将一名刚刚冒头的贼寇劈落墙下。
“扈家庄扈三娘在此!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她清冷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清晰可闻,日月双刀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刀槽缓缓滴落。火光照耀下,她身姿挺拔,玉面染血,宛如战神临凡,又似罗刹降世!
这份悍勇与杀气,不仅震慑了墙外的梁山贼寇,更是极大地鼓舞了庄客们的士气!
“保护三娘子!杀贼!”扈成怒吼一声,挥舞铁棍,将一个探头贼寇的脑袋砸得粉碎。
“杀!”庄客们红着眼睛,挺起刀枪,将攀上墙头的贼寇一个个捅落、砍翻!滚木礌石如同雨点般落下,间或泼下烧得滚沸的金汁,墙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惨嚎。
正门攻势为之一滞!
然而,东南方向的压力却骤然增大。显然,梁山主力认定此处防御较弱,加大了攻击力度。喊杀声、兵刃撞击声、惨叫声响成一片,火光下可见人影憧憧,墙头防线已是岌岌可危。
“扈成!带一半人,支援东南!”扈三娘毫不犹豫下令,自己则率领剩余人马,死死钉在正门,双刀挥舞,如同绞肉机般收割着敢于攀爬上来的贼寇性命。她深知,此刻绝不能自乱阵脚,必须顶住这最凶猛的第一波攻击!
她的日月双刀,此刻不再是闺阁中的玩物,而是真正饮血的杀器。刀光闪烁间,必有一名贼寇殒命。她的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任何花哨,每一招都直奔要害。这具身体的本能被彻底激发,与现代灵魂的冷静算计完美融合,展现出的战斗力,远超寻常头领。
不知厮杀了多久,扈三娘只觉得双臂渐渐沉重,呼吸也变得急促。汗水混合着血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襟。玉手早已被刀柄磨破,火辣辣地疼,但她握刀的手,依旧稳定。
就在正门压力稍减,她得以喘息片刻之际,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猛地从庄内传来!
“不好!粮仓方向!”有庄客惊惶大喊。
扈三娘心头猛地一沉!内奸?!还是梁山高手潜入?
她来不及细想,对身旁庄客厉声道:“守住这里!一步不退!”说罢,身形一纵,竟直接从数丈高的庄墙上跃下,双足在墙面轻点卸力,落地一个翻滚,便如离弦之箭般向粮仓方向冲去!
粮仓附近已是一片混乱。一座堆放草料的偏仓燃起熊熊大火,火光映照下,十余名黑衣人与庄内护卫混战在一起。这些黑衣人武功明显高出普通贼寇一截,出手狠辣,庄内护卫已是死伤惨重。
扈三娘目光一扫,瞬间锁定了一个身形矮壮、动作却异常灵敏的黑衣人,他正挥舞着一对短叉,逼得两名护卫连连后退,眼看就要突破防线,冲向主粮仓!
王英!
虽然蒙着面,但那标志性的身形和兵器,以及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感受到的、充满淫邪与贪婪的眼睛,让扈三娘瞬间认出了他!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厌恶与杀意,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
“狗贼!受死!”
扈三娘娇叱一声,日月双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王英后心!
王英听得脑后风响,骇然转身,短叉交叉上架!
“锵!”
巨力传来,王英“蹬蹬蹬”连退三步,手臂酸麻,心中骇然:“这娘们好大的力气!”
他定睛一看,见是扈三娘,眼中贪婪之色更盛,嘿嘿怪笑:“小娘子!何必动刀动枪?跟了俺王英,保你吃香喝辣……”
话音未落,扈三娘的刀光已然再次笼罩了他!刀势如狂风暴雨,带着一股不惜同归于尽的惨烈杀气!她将所有的愤怒、不甘、以及对命运的抗拒,都倾注在了这双刀之上!
王英被打得手忙脚乱,他武艺本就不如扈三娘,此刻更是被这股杀气所慑,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身上瞬间多了好几道血口子。
“弟兄们!并肩上!拿下这娘们!”王英狼狈地躲过抹向咽喉的一刀,尖声叫道。
周围几名黑衣人闻言,立刻抛下对手,向扈三娘围拢过来。
形势瞬间危急!
扈三娘眼神一冷,正欲拼命,忽听得一声怒吼:“休伤我主!”
却是扈成带着支援人马赶到!铁棍挥舞,顿时将两名黑衣人砸飞出去!
得到援手,扈三娘精神大振,刀法更见狠辣。她心知必须速战速决,庄墙还在危急之中!
她瞅准王英一个破绽,左手刀格开短叉,右手刀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其心窝!
王英亡魂大冒,拼命扭身躲避!
“噗嗤!”
刀锋虽未中心脏,却深深扎入了他的左肩!鲜血飙射!
“啊!”王英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手中短叉几乎脱手。
扈三娘正要补刀,结果了这前世今生的噩梦,王英却已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肩头剧痛,猛地向后翻滚,嘶喊道:“风紧!扯呼!”
残余的黑衣人见头领重伤,不敢恋战,扶起王英,如同丧家之犬般,借着夜色与混乱,向庄外仓皇逃去。
扈三娘没有追击。她拄着双刀,微微喘息,看着王英逃遁的方向,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这一次,没能杀了他。
但,她砍下了他一块肉!打破了心中对他的某种阴影!
她抬起手,用染血的袖口,轻轻擦去脸颊上的血污。玉手之上,伤痕与血渍交错,却更添几分凛然不可犯的煞气。
“救火!清点伤亡!加固防御!”她深吸一口带着焦糊与血腥气的空气,声音沙哑却依旧坚定地下令。
庄内的混乱渐渐平息,庄墙上的喊杀声也渐渐稀疏。梁山的第一次猛攻,似乎暂时退去了。
但扈三娘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她抬头望向依旧漆黑的夜空,乌云缝隙中,偶然露出一弯冷月,清辉洒落,映照着庄墙上下斑驳的血迹与尸骸。
罗网已张,雀鸟虽暂退,却并未远遁。
而她这只被迫卷入风暴的玉爪,已然染血,再无回头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