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笼罩着海面,能见度不足百步。瞭望塔上的哨兵瞪大了眼睛,努力分辨着任何异常的声响或阴影。镇子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孩童的嬉闹声都消失了。
那支神秘船队如同幽灵般在西北海域游弋了数日,时而靠近,时而远离,始终不与镇子进行任何接触,只是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窥探姿态。这种不确定感,比直接的攻击更折磨人心。
议事堂内,烛火摇曳。
“不能再等下去了!”王英焦躁地踱步,“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俺带几条船冲出去,跟他们见个真章!”
“不可鲁莽!”朱武立刻反对,“敌情不明,雾大浪急,贸然出击,正中对方下怀。彼在暗,我在明,此乃兵家大忌。”
张清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海图上那一片代表未知的迷雾区域。“朱武先生所言极是。然,一味固守,亦非良策。需得想个法子,引蛇出洞,或者……辨明其真身。”
一直沉默的琼英忽然开口:“或许,我们该换个思路。对方若真是朝廷所派,目标无非两个:确认我等生死,或追索财宝。他们如此谨慎,说明并无十足把握,亦或在等待什么。”
她看向张清:“清哥,可还记得我们初至此地时,与土著交易所用之物?”
张清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故技重施?”
“示敌以弱,投石问路。”琼英点头,“派一艘小船,不打旗帜,载些普通货物,装作是寻常出海贸易的渔民或小商贩,故意‘误入’其活动区域。若其是海盗或纯粹探子,或会劫掠盘问;若其是官军,见到中土面孔和货物,必有反应。我们的大船则在雾中隐蔽接应,见机行事。”
此计虽险,却可打破僵局。
计议已定。次日清晨,一艘载着少量兽皮、干果和简陋陶器的单桅小船,在浓雾的掩护下,驶出了海湾,朝着西北方向那片危险的海域摇去。驾船的是两名胆大心细、水性极佳的老水手,扮作父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留守在码头防御墙后的张清等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将近午时,雾稍薄。远处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呼喝声和船只碰撞的声音!
“接应船队,出发!”张清一声令下,三艘装备了弩炮和拍杆的快船立刻升起船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雾中。
当张清率领的接应船队赶到时,只见那艘单桅小船已被两艘体型更大的苍山船夹在中间,船上水手已被控制。对方船只样式确与宋军水师战船有七八分相似,但并未悬挂任何官方旗帜,船上人员衣着混杂,虽尽力模仿军伍做派,却难掩一股江湖草莽气息。
对方显然没料到会有接应,而且来得如此之快,一时有些慌乱。
张清立于船头,运足中气,厉声喝道:“何方宵小,敢在此海域劫掠商船!报上名来!”
对方主船上,一个头目模样的虬髯汉子走到船边,目光闪烁地打量着张清及其麾下船只,同样高声反问:“尔等又是何人?在此聚众盘踞,形迹可疑!”
张清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只是抬手示意。身后船上的弩炮缓缓调整角度,对准了对方船只。强大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那虬髯汉子脸色变了几变,显然被对方精良的装备和训练有素的动作所震慑。他眼珠转了转,忽然换上一副略微缓和的语气:“这位好汉,切勿动手!我等并非匪类,乃是……乃是奉了江南应奉局朱勔朱大人之命,出海寻访奇珍异宝的。方才误会,以为是遇到了海盗,这才拦下盘问。”
朱勔!应奉局!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张清等人心中炸响!不是童贯,不是高俅,竟然是那个以“花石纲”荼毒江南、与方腊起义有莫大干系的权奸朱勔!他派人出海,寻访奇珍是假,追查那批在帮源洞“遗失”的巨额财富,才是真!
对方扯出朱勔的虎皮,既是亮明背景施压,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张清他们是否与朝廷有牵连,是否畏惧权贵。
电光火石间,张清已明白了对方的底细。这绝非朝廷正规军,而是朱勔私下拳养的、介于官匪之间的爪牙!其战力与意志,远不能与昔日童贯麾下的官军相比。
心中大定,张清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顺着对方的话,故作惊讶道:“原来是朱大人麾下?失敬失敬。只是此地乃我等先民遗族栖息之所,与世无争,并无什么奇珍异宝。诸位怕是寻错了地方。”
那虬髯汉子见张清语气缓和,心中窃喜,以为对方被朱勔的名头吓住,得寸进尺道:“是否寻错,需得查过才知。还请贵方行个方便,容我等靠岸查验一番,也好回去向朱大人复命。”
此言一出,杀机毕露!一旦让其登岸,虚实必被窥破,届时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张清脸色一沉,声音骤然转冷:“此地乃我族根本,岂容外人擅闯?朱大人若要奇珍,海外广阔,自有去处。若再纠缠,休怪张某不讲情面!”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一枚飞石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打掉了对方主桅上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玻璃碎裂声在寂静的海面上格外刺耳。
这一手神乎其技的飞石,既是警告,也是实力的展示!
虬髯汉子及其手下骇然变色,这才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易与之辈。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东南方向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了数声悠长的号角!雾霭中,数艘熟悉的海船身影若隐若现,为首的正是离家数月之久的“破浪号”!
燕青和郑老大,终于回来了!而且恰在此时!
神秘船队见状,更是心惊胆战,以为中了埋伏。那虬髯汉子当机立断,也顾不上那艘被扣的小船和船员了,急忙下令:“扯呼!快走!”
两艘苍山船慌忙调转船头,升起满帆,仓皇向着西北方向逃窜,很快便消失在浓雾之中。
一场潜在的危机,竟以这种方式暂时化解。
张清没有下令追击,穷寇莫追,况且对方底细已明,目的已知,后续应对便可有的放矢。他立刻派人接回那艘作为诱饵的小船和船员,并迎接归来的探险船队。
“破浪号”缓缓靠岸,燕青和郑老大快步走下跳板,脸上带着远征归来的风霜与疲惫,但眼神明亮。
“清哥,嫂子!我们回来了!”燕青抱拳行礼,随即压低声音,神色凝重,“我们在吕宋附近,也发现了类似船只的踪迹,似乎在打听我们的消息。看来,这帮鬣狗,嗅觉灵得很啊!”
迷雾虽未完全散去,但敌人的面目已然清晰。来自故土贪欲的阴影,并未因重洋阻隔而消散。新一轮的较量,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