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离去后,琼英并未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中太久。她深知,与卢俊义的结盟只是一个开端,如同在悬崖边迈出了第一步,后续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她首先做的,是加强自身的隐蔽。那间与卢俊义会面的陋室不能再住了。在哑仆石秀的协助下,他们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城中另一处早已备下的、更为偏僻的据点。同时,“青石子”道人也暂时从郓城的公开场合消失,只留下一些关于他“云游访友”的模糊传言。
接下来,她开始着手整顿和扩张“同信会”。有了卢俊义承诺的资金支持(首批银钱已通过秘密渠道送达),她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她不再满足于零散的消息收集,开始尝试将“同信会”向一个更具组织性和功能性的方向引导。
她通过石秀,向赵大、孙二、小七、周五这四位最初的骨干传达了新的指令:
·赵大:以其在码头苦力中的威信,挑选一批身强力壮、家世清白且讲义气的青年,组成一支可靠的护卫力量,名义上负责保护“同信会”成员及其家人的安全,实则开始进行一些基础的武艺训练。琼英甚至将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和合击之术,通过石秀传授下去。
·孙二:利用其货郎身份走南闯北之便,不再仅仅打听消息,开始有意识地记录各地物产价格、商路状况、关卡税吏的脾性等商业信息。琼英给了他一部分资金,让他尝试着在一些价格低廉的地区收购特产,运往价格较高的地区贩卖,赚取差价,既是积累资金,也是打通商路的初步尝试。
·小七:他手下的乞儿眼线网络被进一步细化,划分区域,责任到人。琼英要求他们不仅要关注官府的告示、陌生人的动向,还要留意市面上的流言蜚语,从中筛选有价值的信息。同时,她让小七挑选几个机灵且忠诚的小乞儿,由石秀暗中教导他们识字和简单的暗号书写。
·周五:客栈依旧是消息汇集的要地。琼英让周五留意所有南来北往的客商,特别是那些谈论海外奇闻、西南边陲或是拥有特殊技艺(如造船、航海、矿冶)的人。若有合适的,便设法结交,记录下他们的信息和需求。
这些举措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同信会”依旧披着“互助”的外衣,但其内核已在琼英的引导下,开始向着情报、商业、乃至准军事的复合体悄然蜕变。
就在琼英忙于梳理内部架构时,卢俊义承诺的联络人到了。
那是一个黄昏,新任据点院门外响起了有节奏的叩门声,三长两短,正是卢俊义留下的暗号。
石秀警惕地开门,引入一个身形矫健、做寻常文士打扮的年轻人。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庞俊朗,眉眼灵动,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虽是文人打扮,步履间却透着习武之人的轻盈与协调。
他一进门,目光便迅速而礼貌地扫过整个院落,最后落在迎出来的琼英身上,抱拳行礼,声音清越:“可是青石子道长?在下燕青,奉家主之命,特来拜会。”
浪子燕青!
琼英心中了然。卢俊义果然派来了他最得力、也最信任的心腹。燕青不仅武艺高强,精通各路乡谈,更难得的是心思缜密,应变机敏,是执行秘密任务的绝佳人选。
“燕小哥不必多礼,卢员外已与贫道提过。”琼英将他引入屋内。
燕青落座后,也不多寒暄,直接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呈上:“这是家主给道长的亲笔信。另外,家主命我留在郓城,听候道长差遣,负责日后联络通传之事。”
琼英接过信,拆开细看。信中,卢俊义简要说明了军中近况:与王庆的战事依旧胶着,朝廷催促进兵甚急,粮草供应时断时续的情况并未改善。他已暗中与朱武、扈三娘等人有过试探性接触,几人虽未明确表态,但均对前景流露出忧虑,是可争取的对象。信末,他再次强调,一切事宜,琼英可放心与燕青商议。
看完信,琼英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燕小哥来得正好。”琼英看向燕青,目光沉静,“贫道正有一事,需小哥鼎力相助。”
“道长请讲。”
“郓城地处水陆要冲,商旅往来频繁。我欲在此开设一家货栈,明里经营南北货殖,暗里作为我等联络、周转之枢纽。此事需一精明强干、八面玲珑之人主持。不知燕小哥可愿担此重任?”
燕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他本就是心思活络之人,对于这种兼具挑战与隐秘的任务,正是投其所好。
“道长信得过,燕青敢不从命!”他爽快应承下来,随即问道,“却不知这货栈,以何名号行事?经营何种货物?”
琼英早已思虑周全:“名号便叫‘四海货栈’,取‘四海之内皆兄弟’,财通四海之意。至于货物……”她微微一笑,“起初自然是从寻常布匹、粮油、山货做起,站稳脚跟。但日后,我们需要一些更特别的‘货物’。”
她压低了声音:“比如,能打造精良兵器的铁料、制造弓弩的牛筋角材、治疗刀剑创伤的金疮药,乃至……善于营造海船的工匠,熟悉西南瘴疠之地的向导。这些,都需要通过货栈的渠道,暗中收集、转运。”
燕青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琼英的深意。这“四海货栈”,明是商行,实则是为他们未来“另觅江海”的大业储备战略物资和人才!
“燕青明白了!”他神色一正,“道长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让这‘四海货栈’,名副其实!”
有了燕青这位得力干将的加入,“四海货栈”的筹备进展神速。燕青利用其高超的交际手腕和卢俊义留下的资金,很快便在郓城码头附近盘下了一处不小的店面和人手,挂上了“四海货栈”的招牌。他本人则化身为人脉广阔、精明能干的年轻掌柜“燕七”,与各路商贾、牙行、乃至官府小吏打得火热。
货栈明面上的生意红红火火地开了张,暗地里,燕青也开始利用商队往来的便利,将琼英所需的各类物资和信息,悄无声息地纳入流通网络。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货郎孙二急匆匆地通过暗号求见琼英,带来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他前日在邻县贩货时,偶然听到几个操着河北口音的客商在酒肆密谈,言语间似乎提到了“张清”、“飞石”、“隐患”等词,还隐约听到“若能除了……大功一件”之类的话。等他再想细听,那几人却警觉地散去了。
几乎同时,客栈伙计周五也传来消息,之前那两个关心前线战事的“东京绸缎商”再次出现,这次还带了一个面色阴沉、手指关节粗大的同伴,不像商人,倒更像……军伍中人。
琼英将这两条信息与卢俊义信中提到的“军中隐患”联系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背升起。
针对张清的暗流,并未停止,反而似乎从军中蔓延到了后方!
她立刻找来燕青,将情况告知。
燕青闻言,俊朗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影:“道长,看来有人不死心,前方难以下手,便想从后方寻找机会,或者……制造事端,引张清哥哥入彀。”
“我们必须提醒张清,更要查清这些人的来历和目的!”琼英斩钉截铁道。
燕青沉吟片刻:“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而且难保途中不出纰漏。至于查探这些人……或许,可以让我去会会他们。”
琼英看着燕青,知道他艺高人胆大,但依旧叮嘱:“务必小心,以探查为主,切勿打草惊蛇。”
燕青自信一笑:“道长放心,燕省得。”
当夜,燕青便化身夜行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两个“东京绸缎商”及其同伴下榻的客栈。
然而,他带回的消息,却让琼英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三人极为警觉,我未能靠得太近。但听他们零星交谈,似乎……并非田虎或王庆的人。”燕青神色凝重,“他们提到了‘太尉府’,还有……‘一劳永逸’。”
太尉府!高俅!
琼英的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是高俅直接派来的人!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止是张清那么简单!“一劳永逸”……他们是想彻底斩断梁山未来的臂助,还是要制造一场足以让梁山万劫不复的“意外”?
风雨欲来,暗处的毒蛇,已然露出了狰狞的毒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