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去年,今年的形势紧张了许多,前两个月徐八一为维和兵营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等她终于抽出身可以去孤儿院时,周莹要求同行——尽管她对行程一概不知,她的目的只是想跟着徐八一。
靠近孤儿院的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焚烧气味。
远处几幢低矮衰败的房屋映入周莹的眼中,她忍不住疑惧:“徐八一,这是什么鬼地方?”
“这不是鬼地方,是孤儿院。去年并不是这个样子。”徐八一难得声音这么颤。
周莹好奇地想深挖她眼里的情绪,徐八一避开。
这里的破败简直触目惊心——有两幢被炮火轰炸过的房屋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另外几幢相对完好的却并不见人烟。
空气中漂浮着一层不安定的危险因子,因为几公里之外时不时传来零星枪炮声,黑烟火光好像永远不会熄一样。
徐八一盯着空寂的院子盯得发直。
车停得挺远,因为孤儿院前面的路逼仄不好行驶。徐八一扒开车门往下跳,这声响不小,终于引得几个头颅从屋内探出来,她们看清停远的装甲车上有醒目的联合国标志。
等徐八一和周莹进了院内,十几个女人从黑洞洞的屋子鱼贯而出、迅速向两人围拢过去。
这群全身裹在洗得发灰的黑色长袍里的女人把周莹吓得够呛——她们简直像一片移动的阴影,除了眼睛,其余什么也看不到,喜怒善恶更是难以分清。
周莹下意识贴到徐八一身后,后者警惕半据枪。
然而这群女人是来诉苦的,她们叽里呱啦一直说个不停。
周莹把嘴凑到徐八一耳边问:“她们在说什么啊?”
徐八一挑了一个哭腔最凄厉的翻译了一遍。
周莹瞪大眼睛在听。
徐八一又翻译了几个——从这些话里周莹得知,仅仅这几个月里,携带性暴力的恐怖分子就像蝗虫过境一样,每席卷一处就布恶一处,短暂停留后他们扬长而去。
活路只留给破败的女人,至于女人们的丈夫,要么被残害,要么加入黑恶势力。
一片嘈杂中徐八一插空问了句:“iriwabagiza在哪里?”
终于寂静了片刻。
随后又是一片嘈杂,这群女人又开始诉说自己的苦难,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徐八一想往院子里面走,但她们的围堵让人寸步难行。
周莹正被一个女人抓着胳膊,尽管她并不能听懂,但她尽可能用倾听的姿态安抚女人。
但徐八一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周莹被她突如其来的离开弄得一头雾水,她挣脱桎梏追了上去。
那群女人被留在原地,她们并没有再移动。
周莹跟在徐八一身后,不解之下难免有些愤怒:“你也太冷漠了。”
徐八一平静地说:“这和冷漠无关,我是来找人的。”
作为一个记者,周莹觉得这其中很有深挖的意义,她记下的东西目前被中断了,这让她有些不悦:“那她们怎么办?”
徐八一停在装甲车旁边,表情有些意味不明:“她们与你我无关,先别轻易同情,这是孤儿院,不是修女院。”
周莹眉头皱起来,她有些恍然大悟:“你不说我真以为是修女院,怎么一个小孩儿都没有?”
徐八一摇头,她也挺茫然:“我不是为了她们而来,你上车吧,我们先撤。”
沿着破败土路装甲车颠簸着打道返回。大概两公里后,车通过一片早已荒芜的私人庄园。
与来时畅通无阻不同的是,那扇锈迹斑斑的庄园铁门此时关上了。
驾驶座上的维和士兵踩下刹车,回头问徐八一怎么办——她并不好贸然下车,因为在这稀有人烟的地方门被关上是一件很荒谬的事。
“我去吧。” 徐八一利落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铁门仅仅是虚掩,徐八一将它拉开一道足够装甲车通过的缝隙。
铁锈轴转动时引起的“嘎吱”声不断,车引擎也在不断低鸣。
开完门转身的徐八一还是警敏地察觉装甲尾有异动,那异动几乎是微弱无声的。
手按在枪栓上,她贴着车壁谨慎挪向尾端。
周莹坐在车里,通过没关的车门看着她据枪临敌的模样,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电光火石之间,徐八一的枪杆精准指向了车尾目标——只不过目标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仅仅是一个瘦小的佝偻形体,被装甲车体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
徐八一愣住了——那形体简直是瘦骨嶙峋,身上的破旧碎布只能用挂这个字形容。糟乱卷发下脸脏得看不清五官。
但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她的心漏跳了一拍:“iriwabagiza?!” 。
那一团带着尘土味的瘦小身体带着巨大冲力撞进徐八一的怀里,她愣头愣脑地紧紧抱住。
回程的路上,小女孩一直缄默地窝在徐八一怀里,她的脸被打湿的帕子简单擦了个半干净。
周莹盯着她的五官,总感觉有点儿某人的影子,她忍不住调侃:“闷葫芦,你是不是该好好解释一下了,这小孩不会是你偷偷生的吧?”
徐八一黑线:“是有一点点像,但没那么夸张……”
周莹给了这家伙一下:“你都忙成什么样了?怎么还给自己找事儿。这流浪儿回头你照顾不过来可别推给我。”
徐八一看了看小女孩,小女孩也回望她,徐八一很放心:“不会的,她很好照顾,我会全权负责。”
周莹这个局外人根本不懂她:“老天,全权负责?你别是想把她带回国内。”
徐八一摇头:“还没这么想,我有别的打算。”
怀里的女孩儿忽然变得低落:“什么打算?”
周莹吓了一跳:“你会中文?”
女孩儿看她一眼,又垂下头:“会一点。”
徐八一郑重地说:“她很聪明的,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孩子,你说的话她大概都能听懂。”
周莹啧舌:“幸好没说不当的话……能想到让我们的车停下,确实挺聪明。”
她问起:“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iriwabagiza。”
周莹:“iriyaga....好拗口,我读不来——”她想了想:“叫元元好了。”
小女孩的目色因这个从天而降的名字明亮了几分。
周莹倒是有些无语地看徐八一:“你就一直叫她那拗口的名字,没想过给她简化一下?”
徐八一失笑:“怕简化不当不够尊重。”
周莹都懒得说她这弯弯绕绕的奇怪想法,这都牵扯上尊重了,显得她自己很随意一样。
周莹又问这个有故事的人:“你怎么不在孤儿院待着?其他小孩儿呢?”
元元说:“八一走后,我就离开孤儿院了。”
徐八一愕然插话:“为什么离开?”
元元满眼都是她:“想去找八一,但我跑不远,因为我有时偷偷回孤儿院找吃的。”
周莹有点儿心疼了。
“院子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后来的人我不认识,所以我没有再回去。”
周莹倏然坐直,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徐八一,后者也在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