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LC双子]Resurrecti 第3章 episode 03

复生于他们而言，究竟能否算是必要之物，一段原有结局的延续是否一定能带来迥异于过去的新生？阿斯普洛斯从未对此抱有期望，他本就不会将人生与渴望寄托于重头来过的幻想；第二次未亡的归来像一场意外，异次元空间不可逆转的衰弱意味着他很快就要摸到彼岸神秘的门扉，那一刻他贯彻的自我会迎来超新星崩毁般的终结，宇宙中游荡的热量等待着将其消亡又重塑，他会以人类最无可奈何的方式回落入伟大命运的洪流，直至某日再次成为这夜空中最夺目的一隅。人因轮回而跌入尘沼，又在神摒弃了的人生中亲历辗转而无限重抵永恒，生死本是这样不应妄渎的规则，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将其打破。倘使这也能作为向既定的轨迹彰显他之存在的方式，阿斯普洛斯倒是能欣然接受这荒诞的选择。

他们的复生源自一个少女天真的愿望。有一天，萨沙对史昂说她想念大家。这不是女神该说出的话，萨沙总是保持着她所珍惜的人类女孩的心灵，梦想着人类所梦想而不敢奢求之事；然而，也唯有女神才有实践这心愿的纯真的勇气，当史昂也吐露他数年来的真心时，这份愿望便好似有了回应一般开始将奇迹逐渐带入现实。

“如果不是他们自己也如此希望的话……单凭我是做不到的，史昂。”萨沙从雅典娜小宇宙眩目的光芒中回身，望向已经沉默良久的青年教皇。从决定要复活已死的战友们开始，他一直显出局促的样子。“即便是神的旨意，也无法更改人的意愿，我们成功与否都取决于他们的灵魂或否还会因生前的召唤而回返。”她说着，面上浮现一丝有些忧伤的微笑。

“很奇怪吧，人类的心居然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众神从来都不知道呢。这是只有我们站在一起才能创造的另一种结局，所以，请将你的小宇宙也分享给我，铸就这个违抗天意的神迹、禁忌和心愿吧……”

迄今为止，阿斯普洛斯还未能得知他为何会在无意识的往生边界蒙此呼唤，他能想象德弗特洛斯回来的原因，他的弟弟一定还有很多未了和被辜负的愿景，而那里面不知有多少是有关于他。他也曾以为他是因德弗特洛斯的意念而一并随对方苏醒，但萨沙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只有你的渴望才能复苏你自己，阿斯普洛斯。”女神温和地告知他。捕捉到阿斯普洛斯瞳孔中仍未消散的疑惑，她也未曾遗忘在异次元空间里同他所见的最后一面。“也许还有一些你忽视了的想法，又或许你只是还愿意活着。也请不要为此而烦恼，我相信你会回想起来，无论如何……欢迎回来。”

雅典娜比印象中又成长了许多。阿斯普洛斯想着。他扭头看看一旁的史昂，记忆里的白羊座此时毫无教皇的样子，至于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的气场更是不知去了哪里。说起来，上一次见到这家伙还是拎着他走出异次元空间随手扔给天马座，怎么一转眼就坐上了自己为之努力过十余年的位置，成了有权使唤自己的人。但他现在还能算圣斗士吗？史昂是不是还不能算是他的上司？那么他是否也可以离开圣域……？

“阿斯普洛斯。”史昂诚挚地开口，“我必须先和你说一件事。”

“关于你的人身安全吗。”阿斯普洛斯挑眉。“害怕的话，你可以下令把我逐出圣域的。”

……确如许久以前的传言所闻，这位前辈有时完全不给他人缓冲的空间。史昂过去同阿斯普洛斯的接触屈指可数，他当上黄金后不久，对方就因行刺未遂而身死，他甚至没能和久负盛名的双子座说上一句话。几年来，他以教皇身份接触的也无非是提纳奥那样更年轻的后生，若非看过了双子座圣衣的记忆，恐怕眼下如何同阿斯普洛斯打交道会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那倒不是，现在的圣域需要你，况且我知道你应该不会……”

史昂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老神在在。果不其然，他的措辞引起了昔日双子座的留意。

“为什么是'我知道'，史昂——教皇大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阿斯普洛斯不得不听史昂从看圣衣记忆一直说到未来圣域的规划，从教皇厅内滔滔不绝说到教皇厅外，大有拉拢他到一个前途无限大好的地方高就的架势。就差骗他说教皇给他当。阿斯普洛斯有一搭没一搭地只是听着。漫步在这圣域的至高点，他仿佛还没有从亡者的身份中转变过来，人世间格外鲜活的阳光鲜活到竟有些焦躁地不适应。遥远而真切的光明自高天飘然落下，穿过他如今崭新的肉身，并将同样深刻的阴影镌刻于全然空荡的眼底。他的影子重又跟着他行走，反映着他的每一步路。

他们是一样的，这便是光与影的假说仅此唯一的含义。当他行走，藉由光的存在，影也就存在，他去往何方，影同时也去往何方。啊，其实，我早已明白，我们只是因为对方的存在，才得以拥有自我的存在，神明不曾知晓的道路，我们却无比谙熟。我们走出太远，连厮杀的滋味业已品尝，但在亘古的人世间光与影是如此依存，当光消逝，影便也消逝。

他忽然有了一种冲动，像枯亡的死物内骤然涌出生命，断裂的悲痕上燃烧起渴欲。想要迎接，又想要背离，朝向幸福，也朝向痛苦。一个没有轮廓的烙印在他之中恐怖地嚣喊，意图吞噬，又几欲呕吐，而他疯狂描摹某个抓不住的浩瀚虚无，计划着扼杀，也计划着征服。飞鸟越过了云霄，在圣域澄澈的穹空下振翅高鸣，它细小的羽翼抖落顷刻消散的温度，又随大风起伏和阴晴云层的流转而迅速消失。空气中激烈的热量如坠寒夜。阿斯普洛斯转过头，他说：

“德弗特洛斯在哪里。”

史昂的话头突兀地被打断。年轻的教皇却不愠怒，始终在等待这一刻似的。

“他回来了，比你更早。他很困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在人世出现。”

“你该一开始就告诉我，这样其他的条件都不必说了。”阿斯普洛斯说。“浪费教皇大人这么多宝贵时间。”

史昂只是笑笑，然后知会他现在圣域的法条。

他在同一个熟悉的地方找到德弗特洛斯，他知道德弗特洛斯最常去的地方，不是如上锁的盒子般藏匿起他们隐而不宣的回忆的双子宫，而是那面狰狞的石壁和崎岖的荒滩，他荒芜的训练场。力量能带来填补内心的错觉，也许击碎愈庞大的岩块，愈能在那坚石碎裂的声响中感到对现状笃信的暗示，当他们一天天被迫从对方身边分离开时，大地就这样沉默地听取了少年挥向不知何物的所有无声坠落的心情。阿斯普洛斯收敛起自己高速旋转的小宇宙，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慢慢走向他曾经每天去寻找弟弟的路途，碎石和杂草在他的脚底挪动，天地间流溢着沉静而异样的哀伤。

他总是看见那个与他面容相似的少年，背向自己的身影在波澜诡烁的回想中变得日益模糊，对方的脸就在跟前时那眉眼是清晰的，瞟过他同样深如古井的双目又悚然觉得陌生。卡伊洛斯终究被扔进了念珠的世界，他应该再为其留下更多阴影的，如果那家伙还有逃出来的可能，由自己再一次亲手封印就是。但他要怎么面对德弗特洛斯呢？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现在又这样莫名其妙地复活，难道是要彼此干脆成为陌生人吗？他们还能两清吗？毫无干系真的做得到吗？德弗特洛斯又是什么想法？

我不会在他面前提起那个男人，永远，无论他是否知晓。阿斯普洛斯想。说到底，即便出于可能两相径庭的理由而选择复生，也不意味着二人不曾死过。他不知他们的未来何去何从，亦不想祈求什么，他只是特别想见到德弗特洛斯。没有什么缘由。

阿斯普洛斯往前走着，突然明白了这一直向外漾开的悲伤的来源。

那是德弗特洛斯的小宇宙。

他的兄弟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也背对整个圣域的来路，原本如高速涡流的独属双子座的小宇宙竟然窒息般地凝滞。阿斯普洛斯一刹那怀疑起胞弟活在人世间的实感。他想起来曾见过一次这样的小宇宙，掺带着一种不明的决意，然而更轻盈，轻得马上要真正散去，在对方的肉身粉碎于G?E下那一刻。而现在德弗特洛斯的小宇宙很沉重，沉重得将要滴出其中不可言说的事物，曾经他用焚热如岩浆的愤怒掩盖了，但终归无处可去。那时，阿斯普洛斯已经不属生者之列，如今，他的下落也悬而未决。

……啊，是的，如果你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的话。我为何遗忘了。

你将找寻我，正如我找寻你。

起初，他感到头晕目眩。左心口犹在的空洞猝然接住了这不加克制的放纵的情绪。不知为何他不合时宜地想笑，就像一个长久以来的玩笑冷不丁成真。这算什么。你不是说你自己也能活下去。为了证明这点你甚至杀死了我。事到如今你怎么还能这么没用？！……笑的**到了极点，又想要流泪，他觉得该流泪了吧，为着自己的弟弟，难道不该潸然泪下吗，但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感人至深的眼泪。只有被他暂时?息的小宇宙，如无限缩小的银河一般在深处静静旋转，散发着闪耀的微光。

原来他根本已抛弃了因命运而发的一切哀感。

他的小宇宙在意图回应德弗特洛斯的小宇宙，那股气流般的回旋是何其相似，小宇宙的本能想带对方回到双子座的状态里，但现在被他极力压制住了。德弗特洛斯还浑然不觉，这又让他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阿斯普洛斯定了定神。

“德弗特洛斯。”

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对方一跳，也许德弗特洛斯一直在等他，抑或其实压根没想到他还会回来。他的弟弟只是随着他的呼唤，在短暂的犹疑后回过头来，面上仿佛有一种愕然。

阿斯普洛斯看着他。他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空气里忧郁的小宇宙依然踟蹰。他在这里多久了，他复生有多久了。这个迟缓的小宇宙盘踞在狭长的山谷内，像一只庞大的怪物。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良久，阿斯普洛斯开口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