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冬夜
布鲁格勒的生活节奏缓慢而单调,小教皇离开之后,日子更加无聊,特别是对撒加来说。原本他才是主持北境大局、访问仙宫的不二人选,应当站在风头浪尖,接受万民赞颂,现在退居二线,完全不适应了。
秋草衰败之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撒加久居北境,深知当地的气候,从流云的方向和堆积厚度判断,未来几日还有连续降雪,广大荒野将变为冰雪世界。
穆是个怕冷的人,在城塞的日子,夜里要盖两床羽绒被才能入睡,待他回到布鲁格勒,恐怕要整晚抱着壁炉。
撒加像往常一样安排军务,在地图上比比画画,然后巡视营房,拍打守城战士的肩膀,夸他们干得好。
做完所有这些,他就闲了下来,顿时感觉手脚没地方放。无聊出城散步,踱上后山,遥望城塞,军事重镇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中。撒加摊开掌心,一个精巧的小包赫然躺在手中。
他聚精会神地审视着,轻轻捋动小包上的羽翎。穆的手工极其精巧,一如他细腻的性格,羽毛像是从袋子里长出来的,瞧不出针线的痕迹。
他为什么留下这些?撒加眉头紧锁。小包上的羽毛是穆提过的特别长的鸟羽,被撒加戏言为小作坊的塑料制品,以此为标,大概暗示着袋子装的也是小作坊制品。聪明如辅座大人,一眼参悟穆隐而未宣的东西,然而这份智慧仍不足以给他自信确定碰到了穆的心。
没有战事的夜晚,圣斗士和冰战士三三两两结伴游于城塞,玩玩扑克,喝点儿小酒,吹牛唠嗑。酒是个好东西,廉价的取暖器,感情的糅合剂,在北境生活不可或缺。撒加与他们同乐,也喝了一杯,**辣的口感与克里特清爽的葡萄酒大相径庭。是民风差异吧,他这么想。
辅座大人酒量不浅,但并不热衷饮酒,只在特别高兴或者特别不高兴的时候。别过众人,他独自回到空无一人的寝宫,在彼得的某个杂物间里寻到一架布满灰尘的钢琴。
擦,擦不干净,白费力气,他直接掀开钢琴盖,扬起灰尘一片,在漫天的尘埃中随手按下琴键,冷冽的音符沁人心脾。他不禁连续按了好几个音符,串出一段旋律。
啊,伏尔塔瓦河,缠绕东欧的蓝色丝带,多少凄美的爱情故事沉浮于碧浪清波……
船夫拉小提琴的技术不过关,好在风景够美,弥补了缺憾。记得那是第一次见到穆,准确而言,是第一次见到他面具之下的容颜。当时他们刚逃出教堂,穆穿着一件衬衣,围巾蒙面,伏在撒加胸口,像个小姑娘。
可他毕竟不是小姑娘,他是教皇,手段和实力都不俗,外貌与年龄极具欺骗性。穆身上具有许多史昂的特质,运筹帷幄,审时度势,天资聪颖。撒加一生挫败过无数强劲的对手,只在穆身上吃过败仗,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撒加深知,教皇之争失利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轻敌,没能早些察觉穆的存在,及其稚嫩外表之下涌动的巨大能量。
表象是会骗人的。
那么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
撒加自忖,对穆有所顾忌,没有百分之百交心,穆对自己必然也留有余地,就好比他留下的东西。羽毛袋子是真的,里面的宝石是假的;黄金箭和上面的血是真的,凶手是假的;希露达的女王名头是真的,权势是假的,这世上纷扰太多,阴谋诡计,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掏出真心,难保不会落得支离破碎的下场,就像自己的父亲,被最亲密的伙伴背叛,导致终身残疾,流亡孤岛。
我可以相信你吗,穆?最惦记的人,亦是最难缠的对手,你现今身在何方?纷杂心事萦绕在撒加的脑海中,久久不散。他一个快刀斩乱麻的男人,此刻在北境前线弹起钢琴,喝着小酒,还好没有人看到,否则会被谣传得了精神病。
挥拳的手太久没摸琴键,有些生疏了,他努力控制节奏,不让手指出错。撒加是百战不殆的男人,从来掌控一切,大至战争,小到弹琴,还有淡淡的藏在心底的情愫绝对不能被穆知悉,从而让他占了上风。
根据仙宫传回来的消息,教皇行程顺利,在金色宫殿见到了新王安德烈亚斯,后者对圣域推崇备至,双方结盟成功,万无一失,再过几天穆就该踏上归途了,正好迎上这场风雪。
撒加觉得应该做点儿什么,便命杂兵打扫城塞的积雪,把穆居住的房间整理干净,准备美味佳肴。神斗士俘虏在地牢里吃饱饭,养好伤,精力过剩,开始呼天抢地。
“你们这群王八蛋,与安德烈亚斯合作会自食其果的!”
“希露达女王轻信了安德烈亚斯,落得如此境地,她是第一个受害者,教皇就是第二个,等着瞧吧,你们统统都会败在那庸医手上。”
诸如此类的叫骂穿透地牢厚实的石砖传入撒加耳中,扰得他心焦。“也许我不该让穆前去,此行也许是个错误。”
日子一天天过去,穆没有回来,撒加的担忧与日俱增。他不是容易动摇的性格,可是安德烈亚斯口碑不佳,着实无法令他安心。
某天清晨迷迷糊糊醒来,他被一阵失落感包围,凝视穆留下的宝石袋,抚弄一根根细密的羽毛,他忽然很想那小子,想念他温柔的声音、爽朗的笑容,和自己斗嘴的模样。于是他把袋子交给修罗,嘱咐他小心保管,自己披上大氅出城去了。
他还记得昨晚的梦境,穆在东望镇旅馆,眼里泛着顽皮的神采:“撒加有爱着的人吗?”
“如果不是你就好了!”梦里,撒加给出了回答。
黄金圣斗士脚力惊人,转眼间,撒加就坐在了距离布鲁格勒最近的城镇——东望镇旅店的露台上。镇上人口稀少,今天店里只有一个十来岁的临时工。木质房屋给人温暖的感觉,虽然当天的实际气温不尽如人意。
撒加要了一瓶烈酒,与坐在对面的男子共饮。北境小店,不敢奢望酒的品质,比布鲁格勒军营的好一些就行了。好在来客不拘,仰脖子豪饮,放下酒杯,露出与撒加一模一样的脸,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怎么了,哥?瞧你神魂颠倒的样子,谈恋爱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撒加眉头微皱,举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对这种无聊的问题爱搭不理。
坐在对面的人见他沉默,反而来了兴趣,双手撑在餐桌托起下巴。
“你这没良心的家伙,如果不是遇上棘手事件,绝对不会想起我。说
吧,这次你看上了谁,彼得的老婆还是他女儿?”
“加隆,我找你谈正事,你瞎扯什么呀?”
撒加讨厌低级玩笑,如果不是孪生弟弟,凭这句话,指不定把对方打成什么样。但是做弟弟的不这么想,继续追问:“是阿布罗狄吗?嘿嘿嘿,他那臭脾气,这口回头草可不好吃。”
“去你的!”撒加忍不住给了加隆一下,对方早有防备,侧身避过,然后听到兄长的怒骂,“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不是,人家现在有男朋友,你积点儿口德吧!”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加隆见撒加动怒,这才意犹未尽地闭了嘴,听其倾诉。
“我要离开布鲁格勒一段时间,出去办点儿事。拜托你暂时接替我的位置,不用打仗,装个样子把城守住就行了。”
“你要我扮成你,替你守城?”加隆眼睛瞪得老大,双手乱摇,“不行不行。我一个社会游民,蹭你瓶酒喝,还是北极圈的劣酒,就要替你操辅座的心,我可不干!”
“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撒加嘴里挤出几个字,恶狠狠的态度不容加隆拒绝,“我打算去趟仙宫,不走大道,从灰熊岭那边绕。”
“什么?灰熊岭!”加隆被他吓得不轻,急道,“那地方据说是古代采石场,被恶魔诅咒,死过不少人,后来荒弃了,只有螃蟹以前去过,还是去探路,走了一半无功而返。听说山势险峻,气候恶劣,鹰都飞不过去,神斗士甚至不在那里设哨卡,你怎么想的?”
撒加不屑:“世上没有圣斗士走不通的路,是他不够上心。”
“你们不是和仙宫停战了吗?”加隆奇怪地道,“教皇亲自过去签署和平协议,为新王加冕,你巴巴地赶过去干吗……”他忽然打住,发现答案已经被自己说出来了。撒加去仙宫干吗?能干吗?当然是为了穆啊!
撒加的目光越过酒瓶,落在加隆脸上,异常平静,证明猜测属实。
“撒加……你这犯上作乱的家伙!果然把教皇大人给……给那个啦?”
古怪的语气,惊恐万状的表情,撒加真想拾起空酒瓶砸烂他弟弟的表情包脸。
“胡说八道!你脑子里没有正常的东西吗?根据圣域传回来的消息,我没有时间在北边耗了,必须赶回去。庐山那个老和尚以教皇年少为由,弄了个弟子到教皇宫做侍从,乘我和穆不在,他独揽大权,这些日子陆续塞了十几个日本人到圣域,授予青铜圣斗士资格,你说,这不是给我挖坑吗?老不死的家伙!输了过去,把握不住现在,还不服气,把赌注下到年轻一辈身上,不断给我制造麻烦。”
加隆瞅了他一眼,心想:你还是没交代和教皇上床的问题,还直呼人家 姓名,真是陷溺不轻。他想多问几句,见撒加脸色铁青,聪明如加隆,当然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调侃两句,什么时候必须收敛,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和尚的事我听过一些,”加隆正色道,“道上传得很神。据说他少时 起义反抗朝廷,义军被皇室镇压,一位江湖大哥出手救了他。那位大哥死 后,他继承了人家的帮会,将势力发展到整个东亚地区。史昂当年在黄金圣 斗士中并不出众,是青铜圣斗士临时提拔上去的,本无力角逐教皇之位。老 和尚倾尽全力,将心上人推上至尊宝座,两人一度很好,形影不离……”
“这些我也知道。”撒加翻了个白眼,“我到圣域之前,天地会独揽大权,史昂受够了他们的专横,想引入黑手党的势力作为平衡。老教皇找到我,现在想来不是偶然。父亲被光荣会的混账出卖,我们全家被驱逐,这么一个失势的东躲西藏的家族,哪里值得教皇屈尊降贵前去拜访?”
“他正是看上了父亲的失败。你要复仇,要东山再起,别无选择,你不 可能拒绝他投来的橄榄枝。你会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感激涕零,为他卖命。”
“可不是吗?我成为圣斗士,干掉了家族的仇人,重新组建黑手党,将三大派系合为一体,推荐优秀尚武的成员迪斯马斯克、阿布罗狄、修罗等人为史昂效力,这些人他用得得心应手,从此黑手党逐渐替代了天地会。老和尚一怒之下回了庐山,称病不出,教皇临终托孤那么至关重要的关头,他居然不露面。”
“他伤心了呗。堂堂天地会掌柜,被深深信赖的情人利用,两百年苦心辅佐换来抛弃,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加隆冲撒加扬了扬眉毛,乘机进言,“哥呀,你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做糊涂事。教皇只有一个,其余都是假的。你迷恋那黄毛小子,为他遮风挡雨,以身犯险保护他,他会感恩吗?等他翅膀长硬,有了自己的主见,像你这么专横的男人,难保不会落入老和尚同样的境地。与其那时后悔,不如趁早打算,俗世夫妻还难得善终呢,何况在云诡波谲的教皇宫。所以听你弟弟一句劝,别去仙宫。你大可回一趟希腊,处置老和尚的青铜圣斗士。布鲁格勒只需吩咐修罗坚守不出,仙宫暂时没有攻打城塞的动机。至于教皇,让他自己面对安德烈亚斯吧,不死也折损点儿实力,你日后操控起来方便。当然,他死了更好,你杀掉安德烈亚斯为他报仇,名正言顺地继位,像处理多路巴和阿提拉一样,一箭双雕,那可是你的成名之作,我这个做弟弟的至今引以为傲。”
加隆说完特意拍了拍撒加的肩,希望促使他做出正确的决定。看着那血脉相连一模一样的面庞,撒加知道加隆说出来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加隆对教皇宫的分析十分透彻,多少戳中了兄长的心。不过事情并不像他分析的那么简单,撒加摸了摸下巴,提起另一重担忧。
“我不欠教皇什么,没必要保护他,即使过去欠了,在布拉格也还清 了。但他现在还不能死,我的教皇之位只能从他手中接过,其余途径行不通。史昂立这个教皇,除了防我,还有另一重考虑——怕童虎翻脸。艾俄洛斯依靠的东正教势力在三年前被我重创,已不足为惧。可是天地会离开圣域后一直保存实力暗中发展,老和尚躲在庐山都快修炼成精了。两百年来,他摸透了圣域的根根底底,极难被消灭,一个不小心还会反受其害。现在我们相安无事,是因为童虎满意,他以托孤尊长的身份对新教皇施加影响,与我平分秋色。小教皇一死,平衡打破,我和童虎之间必有一战。
他虽老,天地会不老,我们身后还有北境的一地鸡毛,以及东正教的虎视眈眈,即使获胜,也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所以小教皇没有权势,但是谁得到小教皇,谁就掌握了圣域的实权?”“可以这么说吧。”
加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意思……姑且算你是对的吧。你想提前接走教皇,北极圈暂时不管了,带他回希腊阻止天地会扩张?”
撒加点了一下头。
“不过恕我直言啊,你和教皇在一起,童虎好像没有权力授予圣斗士资格吧,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青铜圣斗士。你们根本不用回希腊,发道饬令就行了,剥夺不合规的圣斗士资格,施以严惩。”
“哼,天真!”提起天地会的老对手,撒加有些咬牙切齿,“圣衣虽然大部分在希腊圣域,但也有少量散布在世界各处,由训练地的导师掌管,老和尚任命的一批就是后者,十几个青铜都有东洋血统,摆明了是天地会入侵。他们绕开圣域,从仙女岛、死亡皇后岛、落基山等地取走圣衣,只要教皇不追究,圣斗士的资格就定下了。在这件事上,穆不会公然驳了童虎的面子,他太小,太脆弱,违拗不了老前辈。我之前和你一样,以为老和尚心灰意冷,要隐居度过余生,其实我们都错了,两百多岁的老妖怪还剩多少人性?他从老情人身上学到了教训,在形势不利的时候蛰伏起来,等待时机苏醒,把史昂釜底抽薪的招数用到我身上,在我出征期间做手脚,指望东山再起。所以北境一役我不能输,更不能在这里折了教皇,给他讨伐我的借口。”
“真他妈的复杂,比老彼得的胡子还乱!”加隆靠到座椅上,跷起了二郎腿,“我可以跟你去布鲁格勒,现在就走,扮成你的模样或是做其他事都行。你要保护好自己,别低估了那只羊。教皇看似柔弱,无依无靠,却安坐高位,欣赏你和童虎争斗,分别讨好他,就像当年史昂让你和艾俄洛斯竞争,这份本事他们师徒一脉相承,别人学不来的。”
“我知道……”撒加缓缓地说,“我不会再轻视他。”
“你当然不会轻视他,你是过于重视了。你和他上床我理解,政治联姻嘛,做给别人看的,但入戏太深就不值得了。这些年来,你为你的理想奔走,奋斗,甚至牺牲,我全都看在眼里。从见到史昂的那一刻起,你就立志成为教皇。为了减轻□□烙印获得更多支持,你放弃黑手党的领袖之位,让给西西里的迪斯马斯克。我们追随你,毫无保留地支持你,是希望你脱颖而出,不负一生的抱负。我不当圣斗士,就是为了帮你处理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不脏你的手和名声……”
“行了!”撒加不耐烦地叫停,和穆的关系远远没到那一步,他也不愿细想,只说,“我心里有数,你答应了就上路吧,不必啰唆。”
“好好好,我又不当教皇,我急什么呀?”加隆摊摊手,同撒加把剩下的酒干了,叫来服务生买单。加隆贼心不死,又将头凑到哥哥身边,“听说你们上一次入住这家店搞出很大动静。”
“啊?”
“他漂亮吗?我没看到脸,但看到手了。那么白,皮肤一定很好,又软又腻,滑不留手……”
“加隆,你想说什么?”撒加再次皱起眉头。
“没什么……就是好奇。小教皇那方面怎么样?我感觉他年龄不大,天资不差,嗓子肯定没问题,我听过,音色一流……你这家伙老大不小了,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搞得这般狼狈?阿布罗狄那么好看,你都不来劲,教皇大人真是……不同凡响……”
“你够了!”要不是担心他受伤了扮自己不像,撒加发誓一定会一巴掌拍烂那张臭嘴,“还不快走!要我用轮椅像推老爹一样推你吗?”
他轻轻一下,脚尖踢在加隆的屁股上,后者大叫特叫,吸引了远近镇民的目光:怎么又是这间旅店……
旁人目带惊讶,殊不知这是双胞胎的日常,加隆嘴损,撒加暴躁,兄弟打打闹闹感情更好。
东望镇离布鲁格勒只有半天车程,对他们来说抬脚便到。
回到布鲁格勒,城内气氛紧张,与撒加离开之时大相径庭。见冰战士和圣斗士组成巡逻队,城防加强,撒加感到不妙,与加隆分头走,去找守城的修罗。摩羯座圣斗士不在岗位,据执勤的圣斗士报,修罗大人遭到叛徒袭击受伤了,正在治疗。
兄弟二人在走道上碰头,交换了眼色,加隆立即披上撒加的大氅出去巡防,安抚人心,撒加则推开了医务室的门,查看修罗的状况。
卡妙造成的冻伤还好,因为他没打算要修罗的命,冰晶融化之后,除了关节疼痛,并没有其他损伤。修罗手脚上横七竖八缠满绷带,是他自己砍伤的,为了让冰晶随血液排出,同时避免自己在严寒中昏死过去。
杂兵发现的时候,修罗浑身是血,红艳艳淌了一地。布鲁格勒没有正规的医院,一番急救,聊胜于无。好在圣斗士体质强健,躺了一会儿,小宇宙逐渐恢复,精神见长。
“怎么回事?我离开半天就搞成这样,你和谁斗殴了吗?”
撒加一边责备,一边检查修罗的伤势,见他没伤到要害,终于松了口气。大哥关心手下是众所周知的,修罗既感动又感惭愧,紧接着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要将卡妙做的事情和盘托出吗?说肯定是要说的,说多少,说到什么程度,怎么说,就很考验人了。卡妙不是黑手党众,在撒加军团里属于边缘人物,犯这么大错,以撒加的脾气恐怕不会轻饶他。
“辅座大人……我……”
撒加目光冷峻,无形中向修罗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使他无法思考,只得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交代了。提到卡妙,他竭力修饰,为其美言,比如对方没有破坏城防设施,没伤自己性命云云,然而听在撒加耳朵里,像惊雷接二连三地炸响——他隐隐担忧的事情发生了。安德烈亚斯是卡妙介绍的人,卡妙叛变,意味着同盟单方面瓦解,眼下的停战很可能是在拖延时间,穆留下一包假宝石为他钓了条大鱼,大得令人震惊,而穆自己却陷入了危机。
“这么说来,克莱斯特也是卡妙放走的吧,卡妙就是我们长久以来寻而未得的间谍。”
“他一定有苦衷。卡妙对朋友真诚,做得也不算绝情……”“哼,他是做得不算绝情,因为你不是他的猎物。”
恶毒咒骂无济于事,卡妙早在身份暴露之时就全身而退,此时恐怕已经到了仙宫,与克莱斯特和安德烈亚斯会合了。
“修罗你听着,从现在开始,加固城防,坚守堡垒,无论神斗士如何挑衅都不要出战,直到我认为可以为止。”
修罗被他这番话说得摸不着头脑。
离开医务室,撒加与迎面而来的加隆撞了个满怀。城塞没人注意到加隆来了,撒加连忙把他推进一间没人的屋子,自己也进去,带上门。
“臭小子冒冒失失的,走路不会小心一点儿吗?被人看到识破了怎么办?!”
“你才冒失呢。我在外面都听到了啊,你跟修罗说守城是什么意思?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要去仙宫吗?”
撒加不语,但是目光坚定,去仙宫的决心坚如磐石。
加隆劝道:“撒加,我理解你的心情,请你理智一点儿好不好?卡妙已经摊牌了,安德烈亚斯肯定会封锁仙宫,控制教皇。你单人匹马地去,不仅见不到他,还会赔上自己,让安德烈亚斯买一个赚一个!”
“我不去,教皇死了怎么办?你当我刚才说那么多话是放屁吗?!”
撒加反手揪住加隆的领口,对他大吼大叫,并少有地爆了粗口。加隆不惧他哥,堵在门口不许其离开,扬起眉毛,一副“你知道我是对的”的神情。
“我问过卫兵,修罗清醒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派斥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仙宫,把消息至少传到阿布罗狄那里。谁知安德烈亚斯动作更快,斥候抵达时,城门已经封锁,里面的情况一概不知。辅座大人,仙宫城墙有奥丁神力加持,坚不可摧,别说是人,就连苍蝇也飞不进去!”
“这个季节,北极哪儿来的苍蝇?”撒加冷冷地回答。
“你别钻牛角尖好吗?安德烈亚斯未必会处死教皇,那样对他没有好处。我们有机会的,谈判或者交换条件,总之你一个人冲进去决斗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安德烈亚斯是个疯子!”撒加戳着加隆的肩胛骨喊道,“疯子的行为常人无法理解。教皇要是死在他手上,造成恶劣的后果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承担的!”
“什么恶劣的后果?不就是你会失去他吗?”加隆甩开兄长的手,紧盯他的眼,用异常平静的口吻说道,“争夺教皇之位,你已经落于下风了,知道教皇之争失败的下场吗?想想三年前的艾俄洛斯,依仗多路巴的权势,多 么横行无忌,春风得意。直到你把他的靠山击碎,接管了北境。多路巴在 基辅腐烂发臭,无人问津,艾俄洛斯为了挽回一点儿颓势,寻找新的盟友,不惜孤身闯入自己一无所知的萨莱茵的巢穴,我亲眼看见他去送死,至今 未归,他是怎么一步步沦落至此的,你看不懂吗?权力的斗争没有中间地 带,不成功便成仁,一招不慎,从此再无翻身之力,我不想你有那样一天!”
“我不是艾俄洛斯,更不是多路巴,他们短视又愚蠢,纵使一时得意,也迟早落得惨淡的下场。”撒加忿忿不平地说。
“你现在就在走他们的老路!愚蠢是吧?还有短视。安德烈亚斯布好了 陷阱等着你钻,你现在贸然行动,不仅救不出教皇,小心连布鲁格勒也会失 守!如果你执意胡来,那么抱歉,我立马走人,谁他妈的傻才帮你守城!”
加隆的话起了作用,撒加渐渐冷静下来。以目前的形势,他确实没有一个人出马带回小教皇的把握,只有继续派人去仙宫请求谈判,然后做好准备,随时应战。加隆担心他脑子不清醒犯浑,自告奋勇担下守城职责,叫他回寝宫休息。修罗稍微能站立,便扶着墙出去巡视了。
加隆一片好心,为兄长筹谋,但是撒加如何睡得安稳?小教皇、阿布罗狄、迪斯马斯克,去往仙宫的人统统失去了联系。
撒加从来没有这般懊恼,恼恨自己与穆相斗,做了错误的决定。烦躁 中,他穿上双子座圣衣,期望本命星座的战甲带给他勇气,但金澄澄的光芒在眼里变得暗淡。不,这圣衣是闪耀的,不该失去光辉,穆临走前打磨了 一遍,摸上去还有银星砂的粗糙感,应该是他带了情绪——圣衣也有情绪。
“你为什么不戴头盔呢?”
撒加双手捧着双子座头盔,回想起穆问他的问题,壁炉之火的光芒在穆的碧眸中闪跃,映出他灵魂的纯洁,充满生命的活力。现在教皇孤零零流落在外,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这里……
撒加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停下,等待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加隆,你与我谈论的问题很现实,但世上并非所有事情都能用利益与得失来衡量。人是复杂的生物,有七情六欲,比如你我的兄弟情分,无论我犯了什么错误,你都会原谅我,反之亦然……”
他留了一张字条,觉得不妥,撕了,重新写成一个简单的版本:“我出去一趟,速去速回。”
其实加隆询问他对小教皇的感情时,撒加隐瞒了部分实情,没有完全向弟弟坦白。头一天夜里,他梦到了穆,梦见外界传言变成现实。穆依偎在他身边,俏皮的大眼睛映着烛火熠熠生辉,精致的嘴唇灵巧丰润。穆问他爱着谁,他回答了,然后搂住柔软的躯体,吻着穆的耳根,聆听喘息,费尽心思博穆欢心。梦里的体验无比真实,梦醒之后是无尽的空虚,黑暗中面颊炽热,汗流浃背,茫然间遗失了自己。
他的这些真情实感,恰恰是无法对任何人倾诉的秘密。
加隆在城墙上,以辅座的身份发号施令,修罗站在他身边。真正的撒加整顿完毕,从城塞的另一扇门走了。圣斗士们集结时聊起天来,同一时间,东边和西边守城门的人均称自己看到了“撒加”。有人瞧见他披着大氅,有人见他穿着圣衣,一般地皱眉头拉脸子,真是神奇。
出城之后,撒加避开大道,专拣崎岖难行的山路,往灰熊岭的方向进发。穆在哪里,撒加不确定,总之每往北一步,就离他更近一点。翻过几座山岭,头顶乌云密布,一场大雪顷刻即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林子里,方向难辨。撒加没有戴头盔的习惯,他足够强大,不需要护头,但是穆喜欢双子座头盔,他便带上了,希望这玩意儿带来好运。
“呼啦啦——”凛冽的寒风刮过身畔,撒加心急,一个不小心脚底被树 根绊了一下,头盔飞离手心跌出去,在山坡上骨碌碌滚得老远。他大口喘 气,喘出的白色气体在眉毛上凝结成冰。他四下张望,这鬼地方前不着村 后不着店,到仙宫不知要走多久,每耽误一秒,穆的存活几率就减少一分。
“撒加……撒加……”
他隐隐听到穆无助微弱的呼喊,亦真亦幻。
从小到大,撒加出过数不清的任务,曾面对千军,也曾只身闯荡魔境,绝望的感觉还是头一次品尝。他怕穆被困在仙宫,更怕在这荒山野岭看到穆的尸体。不是不可能,穆身边有两名黄金圣斗士,出逃的可能性不小,但能否活着逃回来就不好说了。
他在雪地里扑腾,捡回双子座头盔,善与恶两副面孔均沾满泥土和枯草。撒加嫌脏,伸手进去清理,手指触及内部,摸到数道凹凸不平的刻痕。
“关键时刻,它也许能帮你。”穆修圣衣的时候抱着双子座头盔说过这话,难道有什么特殊含意?
撒加飞快地倒干净泥土,重新摸了一遍。没错,这是修圣衣的人故意留下的记号——一串数字,应该对应的是北极某处的经纬度。圣斗士训练有素,感应到数字,脑海里立刻呈现出相应地点,正是仙宫城外,灰熊岭西面,鲑鱼溪的上游。
“我的天……”撒加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只可恶的羊,有话不会直说吗?猜这种哑谜,真是孩子气。
穆早就认定布鲁格勒有间谍,亦不信任安德烈亚斯,无奈没人相信他的判断,只得亲自代替撒加出行,并在临走之前留下两个暗示,一是假的宝石袋子,另一个便是双子座头盔。
撒加戴上头盔,对其诡谲的造型不那么排斥了,也许真如穆所言,是件幸运之物呢。
灰熊岭山脉连绵,凛风刺骨,地质结构复杂,不适合人类居住,但是山体裸露出来的岩石截面却是上等的花岗岩,难怪过去人们冒险在此采集石材。撒加调整方向,不再漫无边际地搜索,而是改道向西,去冰之国水系的发源地——鲑鱼溪。
那一线极难行进,沿途均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撒加小心翼翼,顺着山势下行。山下是一片谷地,白雾弥漫,淙淙水声从耳畔经过,但是看不见水,因为雾气太重。
“撒加……救我,撒加,你在哪里……”
隐约的求救声再度传来,撒加稍作犹豫之后,迈步投身这浓密的白雾,不一会儿便被雾气吞噬,彻底失去踪影。
干枯的河床上,水流的叮咚声消失了,脚下凹凸不平,是鹅卵石的轮廓。溪流两边的枯木上突然蹿出几名刺客,有的使锁链,有的挥拳头,有的施展火焰,有的召唤冰晶,一并朝撒加攻去。
撒加一一闪过,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果然是陷阱!自从进入这一区域,撒加就开始警惕,因为这是战略上适合设伏的地势。可这陷阱是谁设的呢?安德烈亚斯不会猜到他来这里,留下坐标的是穆……
撒加心头一凉:他果真要害我吗?像加隆说的那样,小教皇早已忌惮辅座的势力,借此机会铲除他,亲自掌权……
偷袭不中,刺客从树梢上跳下来——五个青铜圣斗士,都是没见过的面孔,东洋相貌特征。见到目标自投罗网,他们不再隐匿行迹,直接现身,对撒加发起围攻。
黄金圣衣防御力超群,青铜级别的攻击无法直接生效,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迷雾之中看不清招式。想着穆的诡计,撒加心烦意乱,招式也散乱了,头和腿挨了几下攻击,虽不致命,但连着心灵的伤口,钻心的疼痛。
“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非要杀我?你这个笨蛋……想除掉我根本不必这么麻烦,害我担心一场……”
他的眼前一片迷茫,看不清周遭的情形。然而在旁观者眼中,那处谷地什么也没有,撒加正对着空气挥拳。
他像是被魇住了,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沉甸甸的云团再也坚持不住,鹅毛大雪应时而落,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整座山谷。雪花落到枯木上,压弯了枝头,飞上战士的头盔和肩甲,给地面铺上洁白的地毯。
不远处,同样是这片谷地,隐隐传来少年的呜咽:“撒加……为什么……”
所谓“一叶障目不识泰山”,他呼唤的人离自己不到十米,但是心的防卫阻断了两人的联系,使他们看不见对方,一同在这纷飞的大雪中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