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你好呀，想吃点啥 第7章 儵（shū）鱼汤面

人有三魂七魄，□□死亡带走部分的魂魄，残缺的魂魄离体以灵体形式存在。一般离体的魂魄会在当日或次日黄昏前往当地的城隍庙，盖上往生的烙印，在投胎之日时被地府无常带走前往六道轮回。

但自杀或者这一世有重大的因果未消的魂魄因为不被六道轮回认可，无法投胎，自然也不会受城隍感召，只能游荡人间，直到魂魄渐渐消散于天地，彻底湮灭。

这种魂魄就被称为游魂。

谢毅是一只稍微幸运一点的游魂。

这个世界上游魂很多，有的飘了几百年直至湮灭可能都没有资格遇到此间饭店，而他刚死，尸体都还热乎着，此间饭店的大门就在他面前打开。

他是第一次当鬼，对自己的死没什么想法，对自己变成鬼也没什么想法，就是挺新鲜的。

他飘出自己死亡的大楼，鬼的世界第一次在他眼前展开。

老祖宗果然没有骗人，死后真的有黑白无常接引下地府，只不过和传说戏文里穿长袍戴高帽的形象不同，现实的黑无常穿着纯黑T恤，上面用白字印着“天下太平”，白无常穿着纯白T恤上面用黑字印着“一见生财”。

从他面前走过一黑一白两个无常带队的两只队伍。无常领头，后面分别跟着两队鬼魂，鬼魂手上戴着谢毅无比熟悉的手铐。

两队从他面前经过，无常却对他视而不见，他有些无措地挠挠头，不清楚为什么无常不来收他。队伍里也有这么问，满脸地不甘：“大人，为什么你不收他？”

黑无常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说：“他是游魂，地府不收。”说罢他不耐烦地拉了一下铁链，“废话那么多，走快点，磨磨唧唧投胎都赶不上时辰。”

谢毅捕捉到“游魂”二字，赶忙上前问：“劳驾，无常大人，‘游魂’是什么，我不能去地府投胎吗？”

被拦住的黑无常眼瞅着与他同行的白无常得意地快速前进，十分生气，“你一个游魂居然还敢拦本大爷的路，让开！”

黑无常避开他试图快速跟上白无常，奈何谢毅真不是一般人，他一下抱住了黑无常的腰，学着电视剧里大喊：“大人，您行行好，带我走吧！”

“你他妈有病吧！”第一次被这么冒犯的黑无常火上心头，祭出哭丧棒，对着谢毅的身体一顿敲。

但谢毅的毅力非常人可比，被敲的魂魄不稳也不松手，死赖着他不放。眼看白无常的队伍都要走进鬼门关了，绩效考核的压迫涌上心头，他憋屈地说：“你他妈松开，我告诉你。”

谢毅松开手，被哭丧棒打得有点恍惚，定了定心神，听无常和他说：“地府不收游魂，你也没资格去城隍庙，你们想投胎只能去找此间饭店，但是此间饭店的大门是不固定的，你自求多福吧，神经病。”黑无常语速极快地说完，拉着鬼魂赶紧跟上。

就在此时，横生变故。前方冲出来一个鬼魂，先前离开的白无常在他后面追，喊到：“吴建民，你给老子回来！！”

很明显，有一只鬼逃跑了。

“我不要下地狱我不要下地狱……”逃跑鬼经过谢毅身旁时，他听到他这么说。

他一把抓住逃跑鬼的手臂，快速一记过肩摔，把轻飘飘的鬼直接往回扔了几米，正好被追来的白无常接到。

还在他附近的黑无常一咋舌，又拿哭丧棒打了他一下，却听白无常说到：“你不错嘛，可惜是游魂，不然我就让我boss把你聘来当无常了。”

“游魂连无常也当不了吗？”

刚欠了他一个鬼情的白无常为了还掉因果，也多说了几句：“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也得先去此间饭店消掉这一世因果，再让老板推荐你去地府当值。这就得看你自己了。至于此间饭店在哪我也说不好，昨天这片地区大门好像是出现在万达，你可以去那……”

他说突然停了声音，看着一个方向愣了愣，才接着说：“你运气不错，今天的大门就开在这，喏，那个。”

谢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扇可以称得上古老的破烂木门出现在眼前，门前挂着两条红色的丝带，门边钉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此间饭店”。

“去吧，你运气真不错。”白无常又说了一边，“如果你想当无常，就来白无常部门找我。”

说罢黑白无常都各自领着鬼魂离开，独留谢毅望着大门失神了一会，才走进推开门。

破烂木门的里面是简约古朴的装修，每桌都已经坐上一个客人。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一个长发青年黑着脸干活，不远处的柱子上一只黑得看不出五官的羊被绳子牢牢捆住，挣扎不能。

他下意识想上前仔细看看，一个短发女生就拦在他前面笑着说：“欢迎光临此间饭店，客人想吃点啥？”

谢毅刚想问鬼魂也能吃东西吗，突然惊觉自己似乎不再是魂魄的状态。他惊奇地看着自己有血有肉有温度的双手，视野里是熟悉的藏青色——是他的警服。

刚当了阿飘没多久就变回人身，他竟然有些不适应。当阿飘时身体像颗气球，变回人身就感觉像个磐石。

“一时不适应是正常的，不过您应该还没当游魂多久吧，有些飘了几百年突然变成人都不会呼吸了。”朱好好笑着说。

谢毅配合地笑了笑，“你们店里有什么吃的？”

“您叫什么？”

“谢毅。”

朱好好拿出手机，打开她老大发群里的文件，找了一会，热情地说：“汤面，米饭，甜点，您选一样。”

“汤面吧。”

“好嘞，您自个找个位置歇着啊，这是我们饭店的特产狼草茶，饭前请务必喝下。”小朱欢快地跑开，却被地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油渍滑倒，摔了一个大跟头。谢毅还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女孩很快就爬起来，接着蹦蹦跳跳地往厨房里走。

“老大，谢毅要了一份汤面。”

张淮把一屉小笼包从蒸笼上拿下来，“拿去给张三。”

“好！”小朱很兴奋，她对这个叫张三的人的故事非常好奇，“诶老大，你还要把小白绑着吗，它都不动弹了，应该知道错了吧。”

前不久，饭店迎来第一个游魂的时候，张淮要给他做一份三色饺子。饺子刚出锅，这只羊就趁他不注意把一盘都给吃了。今晚客人本就多，张淮气不过就用捆仙索把他绑在柱子上了。

张淮冷笑一声：“他一只智障羊能知道什么，绑着吧，看他下次还敢不敢偷吃。”

“该死，你居然骂我！”缙云韬一下就听到了张淮对他的嘲讽，又开始和空气决斗。

张淮又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他。朱好好碍于老大的脸色，也不敢私自给放了（捆仙索她也弄不开），只能偷偷塞给他一只鸡腿。

-

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其中多儵（shū）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首，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已忧。

儵鱼的腿部油脂丰富但不油腻，特别适合煲鸡汤。给谢毅做的就是儵鱼汤面。

儵鱼因为是三倍的普通鸡大小，且生活在水里，所以长得极大极长，从头到尾大概有两米多长。张淮基本上一个月抓一次，处理好够用很久。

汤面的面用的龙须面，而汤，张淮偏好用炖汤，汤清，吃起来清爽。

儵鱼的肉块他提前切好了，一直放在厨子必备的保鲜空间。用水洗干净杂质，直接放进深口碗里。

鸡汤当然要配松茸。

新鲜松茸用竹筷刮干净表面，切片，和姜片、虫草花一起放进碗里，盖上保鲜膜，上锅炖。

汤要炖两个小时以上，张淮直接放进山海兜里，几分钟后拿出来，掀开锅盖，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慢炖的汤是棕黄色的，表面浮着一层浅浅的油，清澈的汤里能看见被黄色鸡皮包裹着的肉，奶白的松茸也漂浮其中。

他将姜片挑出来，把汤放到一边备用。

龙须面热水下锅，煮软后再加一碗冷水，让面的口感更加劲道。煮熟的面直接放进炖好的鸡汤中。

面白汤清，鲜味扑鼻，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他记得谢毅应该是今天最后一个客人，便摘了围裙，将面端出去。

经过赌气的黑羊时，他的脚步没有停留，下定决心要给贪吃羊一个教训。

“等等，你等等！”

张淮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黑羊的五官是看不清的，但他硬是从他的姿态里看出来扭捏。

“知道错了？”

缙云韬不甘不愿地嗯了一声。

张淮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就走。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绑一晚上，缙云韬丢弃了自己作为神兽的尊严，大喊：“我知道错了！”

“下次再抢我做给客人的菜，我就把你扔到禹山上，让你真的变成神话里吃掉自己身体的蠢兽。”

——禹山，无草木，多金玉，无兽。简而言之，除了石头，嘛也没有。

张淮收回捆仙索，扔给他一根冉遗腿骨，让他咬着磨牙。

“谢警官，你的儵鱼汤面。”张淮将面送到桌子上。

谢毅第一眼先被端上桌的汤面惊艳到，是他很熟悉的味道，接着抬头又被厨师的外貌惊艳到，在一听他对自己称呼，好奇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张淮打量了他一下，好笑道：“因为你穿着警服。”

时隔多年再次穿上警服，就连谢毅自己都忘记了，一时也觉得自己刚才的问题有些滑稽。

张淮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们的员工和你讲店里的规矩了吗？”

“以红尘往事为代价，渡此间游魂。”谢毅复述了一遍，“可是我该给讲什么故事呢？我的人生还挺无趣的。”

“鬼魂想要进入轮回就必须消去这一世的所有因果，游魂之所以变成游魂是因为他们的因果地府无法消去，所以才来我这。你觉得你这一世发生的所有因果关系里哪一件改变了你的一生，说出来就行。”

谢毅低着头，看着自己倒映在清汤中的面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他的父母都是警察，但他小时候一点也不喜欢这个职业。因为警察的工作，他总是很难见到爸爸妈妈，他认为是这份工作抢走了他父母。

事实上，它真的抢走了他们，永远地。

他十二岁那年，父母在同一个追捕任务出意外，双双死亡，他在还没来得及体验太多亲情的时候就失去了这个资格。

后来的人生里一直是爸爸妈妈的同事关照着他，而他也转变想法决定当一个警察。

再后来的事泛善可陈，简而言之，他最后上了警察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人民警察。

当警察的第二年，他接到了为之奉献一生的任务——到一个贩毒组织中当卧底，套出组织背后的人。

这一段经历对他来说更是不值得一提，卧底，演戏，套情报。这个组织比一开始了解的还要复杂庞大，他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得到组织的核心机密。

但是那时因为他的暗中传递情报，捣毁组织不少毒品交易，他的上司一直在清理疑似卧底的人，终于在他完成核心线索的交接后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为了确保毒窝被彻底捣毁，他让同事赶紧离开，自己将组织追来的人引到废弃大楼里。一对多，他当然不可能逃脱，最后在他的上司想要将他带回去拷问的时候，饮弹自杀。

“不知道带回去的情报能不能彻底捣毁这个毒窝。这五年……”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想自己荒唐的五年，“真是看够了。”

“你是个英雄。”张淮将面往前推了推，“吃吧，面还没坨，刚刚好。”

谢毅道了声谢，端起碗，先喝了一口汤。儵鱼汤没有放盐，汤是肉和松茸天然的鲜味，带着一丝清甜。龙须面是张淮自己做的，带着一点咸味，口感Q弹爽滑。

谢毅逐渐加快了吃面的速度，汤和面一起进嘴里，鲜得他湿润了眼眶。

父母去世的十几年里，很多人心疼他，觉得他可怜，觉得他过得很难，但是他从来不这么觉得。

自己当了警察后，他才能体会到爸爸妈妈的辛苦。他们都是一线警员，每次出任务都抱着再也回不来的觉悟去的。就是这样，他们也尽可能地抽出时间来陪他。

成为警察第二年的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漫天的愧疚和想念几乎要压垮他，所以当领导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一名卧底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在他有生之年，想要替爸爸妈妈完成他们未竟的事业——守护人民安全。

他自信他的决心不可动摇，只是有时候，卧底工作之余，他会望着街上欢笑的一家三口失神，不由自主地想起有些愤世嫉俗但无忧无虑的童年。

妈妈不会做饭，爸爸却是个好厨子，他最擅长的就是鸡汤面，因为妈妈和他都爱吃。

那是他记忆中，父母的温度，家的味道。

“时间到了。”

古朴的木门渐渐显出身影，悠扬的古铜钟声响起，店内所有的游魂重新化作自己死时的模样，系上引路的红丝带，走向通往下一段生命的路口。

“红尘事已消，此间饭店祝您下一段生命愉快。”全体员工如是说道。

“谢警官，请吧。”张淮做了一个恭迎的手势。

谢毅心情复杂地看向死得一个比一个惨的鬼魂消失在大门里，犹豫了一会，还是问：“我来的时候听一个白无常说您可以推荐我去地府工作。”

张淮新奇道：“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上赶着当牛马吗？”他毫不犹豫地揭露地府007的工作制度，“地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上至酆都大帝下至谢必安范无咎，全是黑心资本家。因为你们已经死了，也不用担心过劳猝死，要不是一天没有25小时，他们能让你工作25小时。虽然你因为这一世的因果，还要经历九世非人生命，但是总比无休无止当个牛马好吧，你再考虑考虑。”

谢毅听了一耳朵007，下意识就想说“这违法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人间法律也管不到地府。他再次望向木门，“投胎轮回，下一世还是我吗？”

张淮摸着下巴，“这是一个哲学问题，不过从我们的角度看，你的灵魂不变。”

“我一直觉得记忆才是一个人的代号，下一世的我不会有我这一世的记忆，那个我不会记得我爸妈，而我不想忘记他们。”谢毅的目光坚定地看向张淮，“麻烦您。”

张淮啧啧称奇，“上一次出现像你这样，不想投胎想跑地府打工的还是三百年前，现在还时不时来我这喝酒怒骂曾经愚蠢的自己。我倒是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不过也是要面试的，你自己把握吧。”

“谢谢您！”

张淮以手作笔，在空中书写，金色的字凭空浮现。

谢毅看了眼内容，有些无语。就见上面写着：蒋子文*，这里有个游魂想当牛马，你安排一下。

这时栾巴走近，问：“这个怎么回事，再不走门要关了。”

“这个牛马想去地府打工。”

栾巴也惊奇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谢毅，“真乃奇人也。”

接着贺兰和玉燕玉玄两姐妹也走过来，五双看怪人的眼睛让谢毅坚如磐石的心都动摇了一瞬。

“诶。”

小朱在门口收拾，大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女性走了进来，有些着急地问她：“能借个电话吗？”

蒋子文：秦广王，二月初一日诞辰，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儵（shū）鱼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