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嘎吱”一声门响,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妙龄少女用膝盖顶开了门,端着一个铜盆侧身挤了进来。
进门后,她手肘一撞,顺势将门关了个严实。
“哐当——”
那装了大半盆水的铜盆被少女颇不耐烦地撂在了地上。
因着她动作幅度太大,震得盆里装着的水晃了晃,有不少都洒在了地上。
少女见此,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
但她还是不得不弯下身子,愤愤地拿抹布擦着地上的水,边擦边骂道:
“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好好一个大活人,却偏生要日日伺候这个八百年都没人住过的破屋子!”
少女随意地擦了几下,便冷哼了一声,愤愤地将攥在手里的抹布往盆里一扔,自去梳妆台前坐着去了。
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拿手绢擦拭着手,一边对着铜镜里自己的倒影感慨道:
“也不知公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这长相不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好歹在一众丫鬟里也算是个出挑的吧?”
少女轻叹了一口气,随即用越加哀怨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他怎么就舍得……对我不闻不问,天天当个粗使丫头使唤?”
听得这话,藏在暗处的孙芷差点就要笑出了声。
首先,她要说明一点,就是她虽然是个颜狗,但是对女孩子都是无比包容,无比和蔼的。
她卡颜……向来只卡男的!
其次就是,额,怎么说呢?
孙芷有些茫然地看向了铜镜里少女的那张大饼脸。
只见上面极其随意地点缀着三角眼,软塌鼻,香肠嘴,还有一口参差不齐的大黄牙。
此刻,这少女正拿眉笔将她唯一称得上是清秀的眉毛,硬生生地描成了又浓又粗的蜡笔小新式眉毛。
孙芷有些不忍直视地别过了头去。
姐,比起整容或许你更需要的是……看看脑子?
尽管心中在调侃式的吐槽,但孙芷内心其实还是很感激这个突然而来的少女的。
不为其他。
单是这少女一下子解答了她这么多疑惑,她就恨不得抱住她框框就是一顿狂亲!
若是真如那少女所说,这屋子八百年都没人住的话。
那么,那画卷上的红衣女子……要么是纸片人,要么是死人?
横竖都对她没有什么实质性威胁,所以当然算是极好的消息!
至于听这丫鬟姐姐话里的意思,似乎她也心许自家夫君周瑜这事儿。
孙芷则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
她有理由认为,周瑜选择让这丫鬟姐姐来打扫这间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房间,就是看中了她这无比安全的长相。
有此女镇宅,该是百鬼莫侵。
杀伤力之大,可作生化武器!
所以……
周瑜到底知不知道,他的举动让这丫鬟姐姐误会了,现在反而无比自信呀?
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萦绕在心头那个美丽又强大的情敌陡然消失,孙芷顿感如释重负。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不期而遇地对上了铜镜里少女的那双三角眼。
额。
好像被发现了!
自瞧见孙芷的那一刻起,少女的三角眼瞬间变得异常锐利。
她陡然暴喝一声:
“哪里来的下贱胚子?竟然胆敢闯进这里,这房间岂是你这等腌臜货能随便乱闯的?”
孙芷闻言,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啧啧啧。
骂的可真脏啊!
但她却并未第一时间出言反驳,因为她可以明显看出,这少女先声震人,不过是因为做贼心虚。
自己看见了她的无礼举动,听见了她的抱怨之言,所以……
她想拿捏自己,让自己不要说出她的秘密。
打工人偶尔偷个懒,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以孙芷当真是无意为难这少女。
嗯……当然不排除她心里还有另一个邪恶的念头。
反正这房间是她情敌的,也不是她的。
那打扫成什么样又关她什么事?
怀着这样的想法,孙芷立刻就要开口解释,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甚至她还打算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少女跟她一起,给她情敌的房间搞破坏!
谁知丫鬟少女却并未给孙芷这个机会。
只见她几步跨到了孙芷身前,二话不说就揪住了孙芷的头发。
孙芷没料到这少女会突然出手,故而未曾防备,竟真被她拽住了头发。
“痛,痛痛痛!”
孙芷顿时疼得小脸一皱,叫苦不迭。
她一边心疼着自己还没留多长的头发,一边哑着声音唤着这少女快些放手。
谁知这少女竟是充耳不闻,使了大劲儿死扯着孙芷的头发,竟将孙芷从藏身之处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就这样直直地拖出去老远,少女才胳膊一甩,将孙芷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嚷嚷着疼?”
“疼就对了!不疼你这小贱蹄子还长不了记性呢!”
面对此等人身攻击,孙芷只是默默地擦了擦少女喷到她脸上的吐沫星子。
所有莫名其妙攻击她的,都视为对她美貌和智慧的嫉妒!
这般想着,孙芷心里方才好受了些。
她抬手揉了揉自己被揪痛的头皮,打算解释自己的身份。
谁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那少女斜瞥了她一眼,用施舍般的语气对她道:
“说吧!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孙芷这才恍然大悟,原是这少女将她当成了周瑜府里的丫鬟。
可是……
她堂堂孙府千金竟被人认成了丫鬟?
真是荒诞至极!
她这般的气质,哪里就跟丫鬟沾边了呀?
孙芷杏眼圆瞪,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衣着。
不看还好,这么一看她的心可真真是凉了半截!
只见这件母亲原本给她精挑细选的衣裳,被她那行事莽撞的大哥孙伯符一路上连拉带拽、拎来拎去的,竟瞧起来又皱又旧,活脱脱的像个小乞丐……
孙芷现在又是愤怒,又是想捂脸痛哭。
愤怒是因为她那哥哥着实是个坑货,就没有什么靠谱的时候。
痛哭则是因为……
所以周瑜方才瞧见的就是这个样子的她吗?
那也无怪他会把她抱起来了,因为看起来确实很惨呀!
呜呜呜呜呜呜……
这般想着,孙芷便也没有打算再怪那丫鬟少女,只是想着赶紧解释清楚,离开此地。
毕竟,虽说她如今是吃了些亏,但也没受到太大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她也无意计较那么多。
更何况,这里毕竟是周瑜的府邸,如今她追夫尚未成功,倒也不想平白生些事端!
这般想着,孙芷开口解释道:
“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丫鬟!”
可这话一说完,面对着那丫鬟少女明显不信的眼神,孙芷却是犯了难。
嗯,该怎么介绍呢?
她是周瑜未过门的妻子,周府的未来主母?
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但是如果说,她是周瑜朋友的妹妹。
是不是又显得不太亲密呀?
犹豫了许久,孙芷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我是第一次来这儿,不大认识路,所以才误打误撞闯进了这里。”
这确实是实话,可那少女仍旧一个字都不信。
甚至于方才孙芷的纠结犹豫,落在这少女的眼里,就又变成了心虚。
只见这少女下巴扬起,颇为倨傲道:
“误闯?骗鬼呢你!”
“我看你这小贱蹄子就是心怀不轨,想要借此引起公子的注意吧?”
说着,这少女又伸出了手,猛地揪住了孙芷的衣领。
她手上用了大劲儿,将孙芷整个人猛地往前一拽,害得孙芷差点直接摔倒。
孙芷只觉莫名其妙。
不是?
这姐是不是有啥暴力倾向呀!
她跟她还没待一会儿呢,她怎么动辄对她就是非打即骂?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真的那么大么……
想到这里,孙芷冷冷地勾了勾唇,眼神也冷了几度。
人人都说她孙芷是这舒县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可她到底不过是小打小闹、闯些小祸,也没真干过什么坏事。
更遑论好端端的非要欺负旁人了?
所以……
若是这丫鬟再不懂得及时收手,她当真是不介意替她的未来夫君,好生教一教这府里的下人——
究竟该如何做人!
思及此,孙芷似笑非笑地对着这丫鬟少女问道:
“你可曾听过……孙家那位小小姐的名号?”
丫鬟虽是茫然,但也不疑有他,下意识地回道:
“那个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嘛!我自然是听过的。”
可她说完这话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被孙芷牵着鼻子走了,便有些不满地加重了些手上的力道。
见孙芷被她这突然的重力拽得脖子一红,连连咳个不停。
丫鬟这才满意地冷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剜了孙芷一眼道:
“好端端的,你提她做什么?”
“莫不是觉得如你这等身份低贱之人,也能与那位相提并论不成?”
孙芷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想她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什么叫有眼无珠。
她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冲着这丫鬟暗示道:
“有不少人都说,我同孙家那位小小姐生得极为相像。”
孙芷这话本意,是在向这丫鬟暗示自己的身份,希望她能早点收手,避免闹得太难看。
可谁知道,那丫鬟听了之后,竟突然大笑了起来。
她一连笑了好久,才盯着孙芷的脸蛋,出言讥讽道:
“就你?”
“竟也有胆子攀扯那位!”
孙芷闻言嘴角抽了抽。
有胆子?
攀扯?
世界真玄幻呀,吓得她都没胆子攀扯她自己了!
见孙芷没说话,丫鬟料想孙芷定是被自己慑住了,表情不免更为得意。
她眉目一挑,极其高傲地分享着那些自以为只有她才知道的东西:
“你可知道那位小姐可是个极其命好的?虽说父亲早死,但却极受母亲和兄长宠爱,说是掌上明珠都不为过。”
“特别是她那长兄,最是疼她宠她。听说上次街上有个不长眼的混混,瞅着那位孙小姐孤身一人,竟不知死活地想要上前调戏她。”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混混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那位小姐的长兄打了个屁滚尿流,连连抱头讨饶!”
说完这话,丫鬟看向了孙芷,似乎是在等着从她脸上看到类似于震惊、害怕的表情。
但孙芷只是小幅度地扯了扯嘴角,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呵呵。
这事她不比她清楚?
还以为能讲出什么新鲜事呢,真是无聊!
孙芷见怪不怪的反应显然是激怒了这丫鬟。
只见这丫鬟顿了一顿,突然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直直地盯着孙芷,语气极为尖酸刻薄:
“我可算是想明白了!原来如此啊!”
孙芷闻言微愣,表情也骤然变得疑惑起来。
不是?
这姐又明白啥了!
但很快,那个堪称尖利的声音就为她解答了疑惑。
“我早就知道,听说公子爱来此处,想要趁此爬床的下贱丫头多了去了。”
“但却没想到……你这小小年纪竟也起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听了这话,孙芷眉头跳了跳。
爬床?
好像确实是个好主意!
跟她的生米煮成熟饭,可以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
第一,她是坚决不会踩红线的。
第二,她这般小小年纪,就算是心有余也力不足呀!
不过看在这丫鬟姐姐给她提供了这么好的追夫思路的面子上。
她就浅浅原谅一下她刚刚的无礼吧。
毕竟她香宝……就是这么一个超级大度且香香软软的女孩子呀!
可谁知这丫鬟的下一句话,就令孙芷陡然变了脸色。
只听丫鬟阴阳怪气道:
“也不知该是个怎样不知廉耻的娘,才养出了你这么个看着就不安分的下贱货色!”
说到这里,丫鬟还未来得及说下一句,便被孙芷用力攥住了手腕。
孙芷面色极黑,故而下手也极重,疼得那丫鬟“啊”的叫出了声。
说她也就罢了,她惯常就不爱与人计较。
更何况……
是这种本就注定了可怜又可悲的人!
但是。
她的母亲那样温柔又强大,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将他们兄妹五个拉扯长大。
还……将他们都教的那样好!
所以。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对她的母亲出言不逊!
这般想着,孙芷心中不免更加愤怒,恨自己出手太晚,给了这丫鬟侮辱她母亲的机会。
于是,她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
那丫鬟试着挣脱,可孙芷哪能如她所愿。
她虽是年幼,但到底也是孙家的人,自小练武,手上的力气算不得小。
方才未曾出手,不过是因为他们孙家人向来不对弱者动刀。
可这并不意味着……
他们孙家人就是好欺负的!
丫鬟见自己挣脱不开,虽是不知孙芷这么一个小娃娃哪里来的这般大的力气,但嘴上依旧不饶人。
她冷冷一笑,肆意嘲讽道:
“呦呵,这么生气?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还是说,你这贱种其实根本就没有母亲!”
孙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早已紧握成拳。
可纵使指甲已深深嵌入掌心,手上的痛感也丝毫无法削减她心中的怒火。
杀了她。
杀了这个胆敢对母亲出言不逊的贱人!
怒火中烧,孙芷手上力道越发加大,几乎就要捏断这丫鬟的手腕。
但其实她更想捏断的……
是这丫鬟的脖颈。
可就在她的怒火将要完全吞噬理智的瞬间。
孙芷却在丫鬟逐渐变得惊恐的眼神中,猛然松了手。
她冷眼瞧着那丫鬟脸色煞白,拼命喘息的丑态,没来由地就想到了——河岸上翻着肚皮快要被晒死了的鱼。
就这样杀了她,未免太便宜她了!
毕竟。
玩弄猎物的过程才是最有意思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