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退回赤壁。
头顶的天空被星星点缀着,船上的声音逐渐消散,最后归于平静。
朝旭猛地一个点头,猛然从梦中惊醒,鼻子里开始涌入难闻的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她抬起头时,与拿着毯子朝自己走来的诸葛亮对上了视线。
“我睡着了吗?”
“是的。”诸葛亮将毯子放在她身上,“您睡着了。”
她盖着毯子,迷茫了好一会儿后,记忆才渐渐回到脑子里。对了,周瑜带着所有还能打仗的士兵去追击了,连带着大部分的医师也跟着出发,留下来的都是重伤到无法行动的伤员和三两医疗兵。
重伤到无法行动,原本就是离死亡一步之遥的人,再加上大量的药材和经验丰富的老医师还有大量后勤都去给前线保驾护航,只有几个年轻的医疗兵和零星几个后勤人员在,他们基本就是在等死。
送别他们时,她无暇去思考稀少的药材、无法行动的伤员、经验不足的医疗兵意味着什么,待到人群散去时,她才在层层的呻吟声中醒悟。
“还有伤员活着吗?”
她怀抱着双腿,她实在是太困了,才会靠着桅杆就睡着。不分昼夜的抢救,看着一条条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流逝,她几乎要崩溃了。
“一定要说的话,”诸葛亮的羽扇轻扇着,他四下张望,最后,他的羽扇指向了一处,“那里还有几个截断腿保命的还活着。”
对了,腿受伤也属于无法继续进攻的伤员。但是截断腿......
朝旭想把脸上挡住口鼻的布摘掉,但又记得刘医师的教诲,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前,绝对不要把布摘掉 。
“孔明。”
她呼唤了诸葛亮的名字,实际上,她应该要盯着他,但她完全忘记了,还好诸葛亮确实是以诚心而来,如果真是间谍,她这个疏忽,不知道要担起多大的责任。
“我在这里。”
他在她的眼前蹲下,他的脸上也裹着布,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或许是因为热,又或许是因为他也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参与了急救,他的袖子被卷到胳膊以上,露出了结实的手臂肌肉。
“我之前没关注,现在这里最大的官是谁?”
“最大的官?”
“我们不能在船上飘到周将军回来。”她说,“留在这艘船上的,权限最大的将军或者官员,是谁?我要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是您。兰台。”
“我?”
朝旭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诸葛亮会得出这个结论。
“其他人呢?”
“能打仗的和高级医师全都走了,”诸葛亮凝视着她,“或许战死的人里有更高级的将军,但我来这里没多久,也认不出所以死者的身份,至少在活着还有行动能力的人里,您拥有最高权限。”
朝旭依然没有反应过来,她对自己的定位只是个孙权的记录员,最多还是个医疗兵,怎么就成最高官员了?
诸葛亮似乎也看出了她的迷茫,镇定地补充道:“您是孙将军任命的兰台令史,兰台令史,隶御史中丞,掌书奏及印工文书,兼校定宫廷藏书文字,秩六百石。虽然孙将军不应该给您任命这么高级的官员,但他既然如此任命,您就是江东的兰台令史,所以,您现在是这艘船的最高指挥官。”
“都没几个活人的船上当最高指挥官,可真讽刺,难怪一直没开船。”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件事。”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很累了吧。”
是啊,大家都很累了,都以为回城这种事情,会有人安排,他们只要做好手中的事情便好。
但朝旭也没做过这些事情,她哪里当过指挥官,孙权确实给了她权力、也让诸将要看在他的面子上、不得对她使坏,但她从没用过他给的权力,自然也不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
人在迷茫时,总会想求助另一个人。
于是,她看着诸葛亮的眼睛,说:“我记得你是刘豫州的军师?”
“正是。”
“......教教我,我该怎么让大家回家。”
“您不担心我一个外来人,把这一船人带去别的地方?”
我相信你就像相信公瑾一样。
朝旭的脑子里突然传来了孙权的声音,于是,她模仿着记忆中的孙权的语气和模样,认真地凝视着诸葛亮的眼睛,说道:“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孙将军一样。这艘船现在全权托付给你,如果你需要,我的印绶也全部给你。请你,带我们回家。”
他似乎没有想到朝旭会给出如此之高的评价。眨了几次眼睛后,他用羽扇短暂地挡住了脸,让朝旭一时间看不见他的表情,好一会儿后,他移开了羽扇,缓缓从地上站起,又将袖子从胳膊上放下,朝还在地上坐着的朝旭伸出手:“我的主公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兰台,那亮这一次,便接下您的委托,只是我现在需要您帮我一点忙。”
“什么忙?”她握着诸葛亮的手从地上站起。
“我记得您很擅长算数?”他眨眨眼,“我想知道现在船里的食物还能帮我们坚持多少天,这决定了要按哪条路回家。”
“好。”
她点头,她握着诸葛亮的手,这一刻,她不再因为他漂亮的脸而恍惚,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交给我就好。”
“还有一件事,”他说,“我需要您公开宣布将这艘船的指挥权交给我,我毕竟是外来使者,没有您的公开宣布,我怕难以服众。”
说是服众,其实剩下的人根本也不在意指挥权在谁手上,但诸葛亮想要这个仪式感,她给了便是。
于是,她再一次点头:“好,你要我怎么做?”
后来,诸葛亮问她,为什么她不担心成为他的傀儡。她的回答也很简单,没必要。
一群伤员死者,活着的人又都疲惫不堪,到处弥漫着死亡气息,他们唯一的念想就是回家,在这群人里当老大,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把所有的权力都给他,交给他完成这个带大家回家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