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一年里最冷的时候到来了,比天气冷更让人难受的,是心冷。
朝旭前一天刚收到骆统的死讯(1),后一天就听说帮助她在吴县掩盖身份的吕范病逝(2),她带着孙晟,在陆议的妻子和孙权的妻子中,选择了以后者的身份出席葬礼。
原因也很简单,陆议在西陵,陆议的妻儿应该也都在西陵,会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之前打着送父亲回家、顺便探亲的名义的孙权的妻子。既然是以孙权的妻子的身份出现自然只能带孙晟一个,不可能再带上陆抗,好在朝旭的四哥有着丰富的带孩子的经验,大方地就答应了下来,帮了她不少忙。
“请您节哀。”
“殿下能代表陛下亲自前来,我父亲在天有灵,一定会非常感激。”吕据头戴白布,带着家里的眷属们,对着络绎不绝前来告别的人们问候。
吕范自担任扬州牧至今已有几十年,他仪态威严,州中人见他都恭敬严肃、不敢轻佻随意,而他同样因为勤于公事、遵纪守法,受到当地人的尊敬,前来看他最后一眼的人络绎不绝。
他的居所和服饰都奢侈豪华(3),就算现在厅门内大部分摆件都被撤下、用于布置白事现场,朝旭也依然能想起自己曾经与孙权一同到来时、看到过的场景。
朝旭带着孙晟走到遗体前,往其中摆了一束花,孙晟似乎有些害怕,她一直拉着朝旭的手,不敢松开。
是啊,因为朝旭小时候正逢战乱,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了饿死的人、战死的人、病死的人......她会对死在面前的人感到悲伤、但并不会恐惧。孙晟从出生起就是吴王的三女,虽然时常跟着朝旭和孙权出去玩,但并没有见过尸体,她第一次看见会感到不知所措、也很正常。
“老爷,吴王派了使者送来了印章和绶带,您看......”
正在朝旭准备告辞离开时,她听见了从门口飘来的声音。
好奇心驱使她顺着声音看去,吕府的仆人递上一个托盘,盘里整齐地陈列着三样东西,大司马的任命公文、印章和绶带。这是孙权原本想等吕范病好之后,亲自颁给他的东西,而眼下,却只能变成追赠。(2)
“收下吧。”
吕据的回答很简单,他似乎因为接待了太多访客,眼里带了不少疲倦。
“吕先生,不打扰您,我们先告辞了。”
朝旭婉言拒绝了吕据让人送她们到门口的好意,牵着孙晟的手往院外走,直到出了大门,孙晟才敢松开她的手,放松下来。
这个冬天,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好。
......
几天后,孙仁一只手给狗咬着玩、一只手举着仆人抄回来的当地公告文书,大声阅读其中的文字:“扬州牧吕范去世,其子吕据升任安东中郎将。吴王身穿丧服表示哀悼......(2)”
“要不是最近那事情闹得,表叔又要忙自己本来的公务,又要处理‘丑闻’之事,他大概会亲自来奔丧。”
“毕竟是他从小亲近到大的长辈了。”
“......吴王将合浦郡改名为珠官郡......(4)”
“听说后宫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像这件事一旦坐实,夫君就要废黜朝旭王后,改立他人。还是这里清净。”徐琼手里拿着刚刚从信使手中拿来的信笺,寄信人自然是她们的朋友、现在刚好去吴王宫里检查猫们、顺便带回武昌近况的袁昼。
“有什么好斗的?”朝旭一边问,一边用余光盯着正戴着手套、在桌子上堆雪人的陆抗。
“......因石亭助战有功,是仪升任偏将家。吴王命其入朝掌管尚书事务,总管朝廷外诸官,兼管诉讼事宜。并教众公子读书学习......(5)”
“你想啊,王后意味着后宫之主,都忙着巴结呢。原本表叔宠爱你,到哪里都带着,唯独没让你去后宫。她们见不到你,都不知道传了多少虚无的东西,现在‘丑闻’一闹,闲言碎语更多了。说人闲话这种事情啊,不管男的还是女的,都有不少人热衷。你看,我这里还有几份都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巴结信。阿昼也收到了不少。”
孙仁也无所谓徐琼和朝旭在她朗读时交头接耳,她好像本来也就是想打发打发时间,不管做什么,反正和朋友在一起,就算并排睡觉,都是快乐的。
“你看,阿昼写的,你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后宫里也都在讨论,不少人趁机想推步夫人上位。连步夫人的亲族寄到宫里的信笺里,也都称她为‘东宫’。(6)”
“步夫人?”
“何止,还有人倾向于推我上位呢。我的天,我和表叔分居十几年了好吗?我一共也没当子高几年的养母,你们从吴县搬走的时候,他才几岁啊。”徐琼把袁昼的信递给她看,“甚至有流言说,表叔去问了阿昼的意思,阿昼以自己没有孩子拒绝了他。(7)”
“这不就是单纯把早年就嫁给仲谋的几个夫人、都提了一遍吗?”
“其实也有三王子孙和的母亲,王姬。有传闻说,在后宫里,表叔第一宠爱步夫人、第二就是她。(8)但她来的太迟、又没背景,朝廷内外的官员都不认可,所以除了一起进后宫的几个人外,没什么支持她的。”
徐琼一个在吴县的人,对孙权的后宫里的混乱程度、都比朝旭都清楚,想来就知道袁昼立了大功。
“一个王后之位而已,到底为什么都在争,真不明白。”
徐琼盯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点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觉得麻烦,所以不想去思考后宫涉及到的利益关系?”
是的,她其实知道的。
江东派势力远大于淮泗派,属于四大家族之一的陆家的陆议、深得孙权信任,这件事早就在朝廷内外广为人知,如果他私通吴王的王后,还与王后有一个养在王宫里的亲生儿子,这其中的性质不言而喻。
他们推举步夫人,其实与步夫人是步骘的亲族有很大关系,步骘属于淮泗派。徐琼的父亲是孙权的表哥,她代表了孙家的宗室。而看起来都没什么关系的袁昼,大约就是因为她们的“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中立派特征。
连后宫之中的争夺,都完全与利益挂钩。实际上,如果说难听点,孙权立她为后,或许也有其中的利益原因,只是朝旭不愿意去细想,她不喜欢思考这些东西,所以她一直都闭上眼睛、堵住耳朵,将自己搬出后宫。
“……抱歉,我没想让你心情不好,那些人就喜欢为了利益勾心斗角、争得头破血流。”
“不,你说的也对。”朝旭抬起手抚摸陆抗的头发,“这么一想,我把小抗带出来真是太对了,虎毒不食子,子高和虑儿都是孙权精心培养的儿子,那些人肯定不敢怎么样。现在我回了吴县,伯言又被困在西陵,如果让小抗独自呆在王宫,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对待。”
陆抗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他知道大概是在聊他,也知道大概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小抗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小抗没有任何错,小抗顺利平安地能来到这个世界上,爹娘就已经很幸福了。”朝旭慈爱地回答道。
“看,我捏的小兔子!”
“哇,捏得真棒!”
虽然是个四不像,但陆抗得意洋洋的小表情还是能让朝旭闭着眼说出“真棒”两个字。
这边的话题绕了两个方向,孙仁终于读到了公告里的最后一则讣告:“......庐江太守徐盛去世,其子继承爵位,并统领军队......你们玩什么呢?带我一个呀!”
(注释1,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七·吴书十二·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年三十六,黄武七年卒。)
(注释2,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六·吴书十一·朱治朱然吕范朱桓传第十一》:黄武七年,范迁大司马,印绶未下,疾卒。权素服举哀,遣使者追赠印绶。)
(注释3,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六·吴书十一·朱治朱然吕范朱桓传第十一》:性好威仪,州民如陆逊、全琮及贵公子,皆脩敬虔肃,不敢轻脱。其居处服饰,于时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权悦其忠,不怪其侈。)
(注释4,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四十七·吴书二·吴主传第二》是岁,改合浦为珠官郡。)
(注释5,参考文献:《三国志卷六十二·吴书十七·是仪胡综传第十七》:休到,大破之,迁偏将军,入阙省尚书事,外总平诸官,兼领辞讼,又令教诸公子书学。)
(注释6,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吴书五·妃嫔传第五》:权为王及帝,意欲以为后,而群臣议在徐氏,……,然宫内皆称皇后,亲戚上疏称中宫。)
(注释7,参考文献:《吴录》:夫人自以无子,固辞不受。)
(注释8:《三国志》原文中是称呼她为“王夫人”,但这个“夫人”应该是等到孙皓继位、进行追封后,才成为“夫人”。先前只是宠妃,应该只是“姬”。只有孙权称帝之前娶的和皇后,才能被成为“夫人”。
参考文献:《三国志卷五十·吴书五·妃嫔传第五》 :吴主权王夫人……生(孙)和,宠次步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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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第五回:骆统吕范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