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商坐立难安。
“呦,大公子哥,这么纯情?”
“铁树开花,罕见!”
“老大不小的,还童子鸡!”
他猴急的模样引朋友发笑,嘲弄他没见过世面,一个夜场的小鸭子都能让堂堂赵家公子哥紧张不成个,属实眼眶子看得浅。
“你们懂什么啊!”
赵立商提高音量,他脸色通红,照得包厢壁纸反光,模样呆傻。
狐朋狗友们不好强行开他玩笑,打着哈哈举杯自罚,算是略过这一话题,可心里却不以为然:省城虽大,除去几个不能动的流量明星,剩下那些钱到位都能叫出来捧场。
“他不一样!”赵立商极力辩解,拳头握紧目瞪滚圆,“你们不要这么想他!”
反应实在激烈,好友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个黄毛寸头,咔嚓咔嚓嚼完大半水果拼盘:“我说老赵,你这叫轴。”他竖起一根手指晃动,表情神秘莫测。
众人视线齐齐落来。
赵立商不悦:“什么?”
“救、风、尘。”
黄毛乐呵呵笑开,表情夸张。赵立商刚要反驳,他快速补充道:“我说大少爷,你家里知道你出入夜场,信不信你爹能把我们哥几个活生生扒掉一层皮。”
他嘎嘎直乐。
但旁人乐不出来。
赵家公子的狐朋狗友也分三六九等,黄毛家境殷实旗鼓相当,自然能与赵立商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是你想的太俗,我们是挚友!”
在夜场这朝钱看的地方,赵立商这句话就跟试图劝婊.子从良过普通生活般可笑。
众人忍住嘲讽表情,或多或少的转移视线,避免与赵立商引起直面冲突,黄毛可不惯着,他啊哈一声,手指向赵立商。
“你的挚友是不是在你买下香槟塔时最开心、最快乐?”
“他看不上那些俗物!”
“那你今晚不开,看看你的「挚友」还愿不愿与你聊人生、谈理想。”
黄毛明嘲暗讽,他就是看不惯赵立商那种蠢样,赵立商脸色涨如猪肝,他嘴笨,想反驳也吭不了声。
正吵闹着,包厢门轻轻叩响。
起初,房间喧腾,不仅是极力争辩的赵立商,就连靠近门边的小喽喽都没听见。
约摸过了两三秒时间。
咚咚咚。
响动明显比方才大,黄毛视线犀利,他先赵立商一步起身,向前快速拉开门。走廊冷气比包厢足,激起人手臂一层鸡皮疙瘩。
外面站的人穿着会所酒侍的黑制服。
“您好。”
他语气很淡。
就像望向黄毛的眼睛,瞳色比寻常人的要浅,好似沾满浓墨的毛笔一路写到最末端没了墨,却还强撑着在宣纸边缘留下印迹。
半淋半落,水雾雾的,让黄毛的心里极不舒服,语气自然充满贬低与挑衅。
“小鸭子来了,怎么还耷拉脸接客,”黄毛刚想凭借身高优势给人带去压迫感,却意外发现对方比他还要高那么半头,黄毛脸色立马阴沉,视线寒森,“我们欠你的?”
“您是赵公子的朋友?”
刚巧遇到两首歌切换的暂停空隙,众人觉察包厢门口气氛剑拔弩张,目光或探究或漠然落来。
赵立商急切切道:“露露!”
后者漫不经心抬手招呼:“您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帮您订一个更好的观景位置。”
他边说,边绕过黄毛,身子骨瘦薄,那一点儿空隙侧身就能轻松通过。
露露?
在场人表情微妙。
常年混迹夜场的工作者都会起那么一两个花名,虽然没有硬性规定,可大家都颇有默契地给自己拽几个洋文。
还叫有些土气、带些年代感的露露......
有人笑容轻蔑,赵立商捕捉到,他立马朝那家伙呵斥。
被呵者不服他竟然为一个外围生气,碍于面子也不好再刻意表现,几声笑声充斥着阴阳怪气,赵立商忙向露露道歉。
“你别放在心上,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换地方。”赵立商压低嗓音,他因紧张连续搓手,扭捏模样看得黄毛无比头疼,他一屁股坐在右边,反手就是满杯烈酒。
玻璃杯体在灯光下折射绚烂的光。
露露视线扫过,望向猛地怼到嘴角的酒杯,因黄毛用力过猛,一两滴黄浊飞溅,刚巧泼在露露紧抿的唇。
“喝啊,你们做这行,岂不都是海量?”
“……”
后者未有任何过激反应,赵立商却不乐意:“你干什么!我跟你说了,露露从来都没做过那些肮脏行为!”
露露不以为然抬臂,用手背蹭掉,朝赵立商温和一笑:“不碍事。”
“我们去别的地方!谁愿意受你的气!”
赵立商恶狠狠瞪向黄毛,导致人气极反笑:“大少爷,我看你真是疯了,要是坐在这儿的人换成你弟弟,他不出五分钟就能把这只小鸭子玩死。”
包厢里响起心照不宣的吃吃笑声。
“够了!”
赵立商哪能忍受好友如此低俗的当面羞辱露露,他握住人手腕准备带对方离开。
“你急狗脾气啊!”黄毛呛他。
“你闹够没有!”这是赵立商,“你又没见过露露,为什么总是针对他!”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仅剩辐射灯不知疲倦旋转,五颜六色彩光打在众人静默的脸。
花花绿绿,场面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好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他们三人。
赵立商吼完后手足无措望向露露:“真是抱歉……我、我带你走。”
“赵公子,您好意我心领了,”也不知露露怎么出手,眨眼接过酒杯,“本就是夜场陪酒,要是端着清高样,会被投诉到店长那儿说立牌坊吧?”
露露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夜场酒侍是统一的黑西装、白衬衫,如果穿不好,会觉得格外土气,但露露就是有让旁人移不开眼的资本。
光越过他劲瘦的腰,打在黄毛裤缝处。
他胳膊细长,给人感觉没任何力气,手掌虚虚按在黄毛肩后的沙发,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轻轻举到了嘴边,却没喝。
看着露露单膝跪在黄毛双腿之间,赵立商内心格外别扭。
他想阻拦,可找不到恰当理由。
毕竟……露露不是他一个人的。
“您说得没错。”
露露开口,嗓音又轻又飘,徘徊在陷入怪异气氛的空中,听得黄毛耳根发热,他薄唇压住杯边:“我确实该有外围的自觉。”
两人一跪一坐。
从黄毛角度望去,最先捕捉到的是这位叫露露的男生弧度优美光洁的额头,威士忌趁得他眼波潋滟。他脖颈苍白,衬衫纽扣系到顶端,迫使其微抬下巴,黑框眼镜滑至鼻尖,看得出并非平光镜。
露露贝齿略咬住杯壁边。
他唇薄而嫩,瞧不见半分纹路,露出的牙齿雪白,再仔细看,会捕捉其玫红舌尖。
黄毛盯住它。
隔着酒液,那舌尖像蛇,缠缠绕绕,忽然隐在暗处,又伴随呼吸一点点试探。露露漫不经心收回胳膊,保持杯不离嘴,食指勾住领带来回轻晃,纽扣分离,肌肤晃眼。
那小蛇缓缓蠕动,吐出腥红信子。
“你有病吧!对谁都能发骚!!”
黄毛猛地推开他。
被这变故惊讶,露露没拿稳酒杯,手腕一抖,酒液尽数倾倒进白衬衫里,冰得露露不由哆嗦。
“你胡闹够了吗!”
无法忍受露露被如此羞辱,赵立商扬起拳头,结结实实砸在黄毛的脸上。
鸦雀无声的包厢瞬间炸开锅,劝架的起哄的拍照的,巴掌大的地闹成了粥。
“我说过,他是我的挚友!你别再不分青红皂白,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赵立商重重呼出气,他拉起露露踹开包厢门往外走。
动静闹得太大,引起每层保安注意。
等看见当事人之一是店内炙手可热的头牌,他们向前的脚步开始犹豫。
包厢内。
“那是什么狗脾气!靠!”
黄毛一脚踢斜茶几。
“我说句公道话,黄哥,赵立商好不容易有个精神寄托,您这是……唉!”
“狗屁精神寄托,那就是个婊.子,你们没看见他那骚样吗!!”
此话一出,众人表情微妙。
直到站在外面,黄毛这才平复呼吸。
联想方才,他叹气,视线飘忽,继而慢慢拧眉。
不知是否为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叫露露的酒陪……有点眼熟?
会所楼体外有老式消防通道,铁踏板与栏杆一层层上爬,黄毛站在楼层间平台,斜靠楼梯。他掏出手机,慢慢下滑界面,点开加密相册,输入长串密码,屏幕出现等待加载的旋转图标。
照片层层加码,却寥寥一张合照。
黄毛咬住烟,手掌虚拢,挡住九月末开始有些凉意的夜风,打火机火苗跳动。
他甩甩手。
烟燃起的红点明灭,尼古丁的焦油味熏得无法睁眼,却是黄毛最好的镇定剂,他抽极猛,好几次大吸,烟不成圈,呼地从黄毛鼻腔吐出,这才稍稍稳定他混乱心绪。
他放大,照片面孔清晰。
除去他跟赵立商,另一位少年身穿沁水市第一中学的蓝白校服,平视镜头,眼神不羁。
黄毛又吸了一口烟:“赵立政,你见过他么?”
照片不会说话。
死人也是。
好好的十七岁少年,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了学校里,属实来得蹊跷,但无论赵家父母亦或是警方,都以失踪案草草了结,却在七天后悄悄举办一场只能至亲参加的葬礼。
黄毛吐出烟圈。
手机屏光线微弱,照不亮他周围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