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外】今晚谁是我的邻居 第25章 蝉

小蛇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个木木呆呆的亡灵了。

欧，不，现在不应该叫她亡灵了。

应该叫她新生的玛丽亚、开心的玛丽亚、抱起小蛇转圈圈的玛丽亚。

毕竟当那指引的玻璃珠停止滚动，她像是终于掀起了盖在自己头头上的那层黑色薄纱，生命的喜悦再次绽放。

“玛丽亚……玛丽亚……从今天开始我就叫玛丽亚了……”即使是再激动的语气，在那个亡灵的嘴里都变得索然无味了，她定在原地小声的说，“我喜欢这个名字，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了……我甚至怀疑，我的原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了。”

小蛇用尾巴尖挑逗着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珠，这些会顺着人心意的小玩意儿也继续在书面上滚动，不过，一个用力，它划过了长着长腿和弯腿的文字，一个颠簸，跳下了书面矮矮的阶梯。

玛丽亚伸手接住了，手骨和玻璃碰撞出了沉闷的声响。

“谢谢你，细绳子，”玛丽亚郑重的道谢，将玻璃珠放回了桌面，“很抱歉我刚刚对你的敷衍，我说过会将梯子借给你让你挑选喜欢的名字。”

亡灵泛白的骨骼看不出没有皮肉包裹着的眉眼，但是她的歉意还是溢于言表：“……事实上，我知道你看不懂书上的文字也抽不出那些安放的整齐的图书……我为我的失礼感到抱歉。”

玛丽亚将右手放在心口处，对着小蛇的方向鞠了一躬。

太好了，你失礼的事情又多做了一项，毕竟我刚刚可是明确说过我不喜欢“细绳子”这个名字。那些动物特地用这个名字来攻击我没有脚没有爪子，还长着一个用腹部摩擦地面的身子，而我也正好讨厌这个名字。

小蛇觉得有些无趣了，她想起今天的午餐还没有着落，她应该将时间放在这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开始装作不会说话一般的滑下了桌子，想要离开这个没有骨气……等等，玛丽亚好像全身都是骨头，她应该是世界上钙元素比例最多的生物。

好吧，其实小蛇想说的是，她不想再看到这个将自己的家拱手与人的家伙。

毕竟这个亡灵生前就有着这么大的房间，拥有着能够为所有动物逃避寒风的玻璃窗，但是现在，那些薄薄的房产证并不能作为凭证来让强盗们退让，如果玛丽亚真的想要用语言来让它们另寻住所，得来的定是一番羞辱。

小蛇想了想，这个得到新名字的亡灵可能会会马上得到一个外号——也许是“老骨头”也许是“脆骨头”——反正不会好听。

“请等等。”

玛丽亚蹲下了身，不知道是不是没有那喉咙管和气管的缘故，她放心的将脖颈展露在小蛇的面前，像是没有意识到面前的这只蛇也是一位凶残的捕食者。

“你刚才不是说你想要一个名字吗？”玛丽亚垂下了头，将手心伸展，露出了里面的玻璃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替你抛出珠子。”

“不需要了，玛丽亚，”小蛇退后了一点说，“与其担心我叫什么，还不如在这些书里找一找亡灵是以什么食物为生吧，难道你不觉得与其担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何生存下去才是我们……对，我们，它们那些自诩强大的动物总是欺负我，现在它们的欺负对象要加一个你了。”

“欺负我？”玛丽亚那双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眼睛停滞了一瞬，“它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还不难理解吗？看看你这一身骨头架子吧，”小蛇从上打量到下，没有一点皮肉的骨架如同一座洁白的艺术品，看得她啧啧作声，“在这里的所有生物都想要活下来，但是口粮们的生产速度可不及它们消耗的。在一些极端的条件下，同族互嗜、食用幼崽也是常有发生的事情。”

说到最后一句话，小蛇苦笑了一声，像是有些感慨她的敌人只局限于其她种族，不用整天防范来自于同族之间身后的攻击，她有些苦中作乐了。

玛丽亚摸了摸自己穿过腹中就可以触碰到的脊柱，空荡荡的。她已经想象到了，如果她吃下了食物，被牙齿碾碎的渣滓就会在重力的作用下垂直落下，化为腐烂的营养品献祭给土地。

小蛇提醒了她，她必须要先找出亡灵的饮食习惯并明了之后如何保持正常的生活，记录、书本、资料，看起来她要将时间花在这间有些破旧的书室了。

但是，玛丽亚还是有所不解：“但是正如你所见，我现在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如同废弃竹竿一样的身体，它们又如何会将我作为目标呢？舔舐我的骨头可没法让它们凭空尝到肉的香味。”

“哦——聪明的玛丽亚，看看我这个瘦弱的身躯，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也就是这样的想法让我差点死在了……很多动物的口中。”

那是一段不怎么愉快的回忆，即使是现在，小蛇也不想过多的回忆。

小蛇点到为止，没有给玛丽亚细说其中的原因，但是在临走之前，她向亡灵索要了一颗其中环绕着黑色丝条的玻璃珠，对它的形状和颜色都满意极了。

“我很喜欢这颗小珠子，我的尾巴也很喜欢它……再见了，玛丽亚，我真希望之后也能见到你。”

小蛇离开了这间也许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开启的书室，用尾巴大力的往里推，将里面还没有被强盗占领的地界和外面彻底的隔绝，同时也期望着那个亡灵不要这么快的出来，不要过早的接触到那些从不对外族友好的家伙们。

小蛇的好意就像是这个房屋中随处可见的灰尘，落到了玛丽亚的身上，能够提醒她擦去那些碍眼的尘垢。但是在其她动物，在那些眼中只有生肉斤两的食肉者看来，那就是飘散不开的污渍。

将那颗玻璃珠埋在了城堡屋檐下淋不到雨的地方，小蛇向着靠近土地的方向滚了滚身子，像是能够透过泥土磕碰到那颗圆圆的小玩意儿。

我喜欢它，它真漂亮，只是可惜，我不能将它随时带在身边，那些喜欢看我笑话的耗子一定会叫它“黑屎蛋”……我想要将它种在这里，像种子一样的种下，我希望我之后会有更多的希望，有着更多这般美好的东西……而且，埋在土里，就算是我遭遇不幸，它也能完好无损的保存在这里。

小蛇一滑一回头，对于心爱之物的离别让她第一次这么痛恨占用她时间的必要捕食活动，她一整天都没有好心情。

在路过一棵树的时候，一只喜欢攀附在树上的蝉注意到了她今天的反常，她突然向小蛇发问：“细绳子，我听说了你前几天做的事了，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助一个毫不相干的亡灵。”

眼睛扫过了那个有些陌生的蝉，小蛇盘起了身子反问：“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吗？”

“当然不是，”蝉用高昂的声音说道，“我们蝉需要花费三年的时间在土里完成四次蜕皮，喝足了那些植物的汁液，熬过那些恐怖的寒冬和干旱的天气，最终才能在大雨松动土壤的希望中重见天日。我是前几天才破土而出的，而今天凑巧就遇见了你。”

“好吧好吧，常驻民，你比我的岁数都大，看起来我倒是新来的了。不过你是觉得我做错了吗？你觉得我不应该提醒那位亡灵吗？”

小蛇不知道蝉的生长生活习性，但是她还是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那只老前辈。

从翅膀根部衍生出来的绿色到了底部就变成了好看的透明蝉翼，有些苍白的身体看上去是刚刚蜕皮不久，这一点有些像蛇，蛇每蜕一次皮就会颜色淡一分，要有些时日才能恢复原有的色彩。

“我是常驻民吗？”蝉似乎很开心小蛇能够这么形容她，“谢谢你，细绳子，虽然我没有几日就会死去，但是在此之前我很乐意将我听到的转述给你。”

那只蝉拍起来翅膀，转而趴在了一段细细的树杈上，她向着树下的小蛇说；“我听到那些大的像是吃了桌子的老鼠说，它们早已不满你这个独一份的蛇踏入它们的领地，它们将会在明天早晨第一个浆果落地的时候追杀你，它们打算食用你那个细绳一般的蛇肉，剥去你身上的蛇皮卷成绳子，作为荣耀的象征装饰它们的领地。”

小蛇的心脏抽抽了一下，对于现实的愤恨像是同时夺走了她身体中的力量，她近乎无奈的自嘲；“是的，当我第一次用尾巴狠狠绞死一只老鼠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们的报复很快就会来到。细绳子细绳子，它们从一开始就想要将拨我的筋、抽我的骨。”

“但是不用担心，细绳子，”蝉好心的安慰她，“为了报答你欢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会替你监视那些老鼠的动向，你可以在我剩下的时间里得到些许的休息和放松。”

“虽然很抱歉也很冒昧，但是你还有几天能活？”小蛇问。

即使对于蝉这种生物的了解并不深入，但是它们那习以为常的短寿……不，其实蝉并不短寿，如果算上它们在土地里休养生息的时间，它们比一半的动物都长寿。但是一旦它们钻出了土，那么它们的生命就可以进入倒计时了，它们之后很多时候只能看得见半个月的阳光。

“我？我还有一天，不过放心吧，我能保证你能活过明天早上，我向你保证，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一只蛇。当然，这个承诺我只能坚持到明天晚上。”

当明日黄昏落下的时候，一只无人在意的蝉就会静悄悄的从树上滑落，然后死去。

“谢谢你，谢谢你，伟大的蝉，”小蛇高兴的摇起了她的尾巴，“你为我争取到了能够再一次看看玻璃珠的时间，我其实一直想要在正午的阳光下好好的欣赏一下它，我一直想象着那样的珍宝反射出七彩的颜色……太好了！太好了！我只有一天能过个安稳日子了，我也终于安心将它拿出来，再也不怕其她动物嘲笑它了。”

小蛇要在生命的倒计时分辨出树木的绿色，阳光的金色，云朵的白色，太阳的红色……透过那个神奇的、它最喜欢的玻璃珠，去亲眼目睹这些颜色。

最后，小蛇感慨的躺在了油绿的无人打理的草坪上，舒服的沉浸在暖阳的微醺中，像是说给那只好心的蝉，也像是在说给自己。

“欢迎蛇啊，欢迎蝉，欢迎大家来到这个生来就该死的世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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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