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在预算会议结束之后,才是会计委员会的修罗场。
会计委员得听取各方意见,在尽量尊重彼此的前提下,协调其他委员会的需求,重新调整预算。
最初交上来的预算案,原封不动通过的少之又少。
就像之前保健委员会那样,有时连最关键的项目都会漏报。甘酒、水泥炮这类东西当然一分钱也不会批,但预算再怎么削减,也不能影响其他委员会正常运转。
所以,会计委员们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算账簿。
整理账簿的活儿通常会占掉整个假期,还得没日没夜地干才行。在此期间,所有人都得住在会计室里,潮江前辈也不例外。
从早到晚埋头算账,中间还少不了潮江前辈的地狱训练。这倒也不全是坏事,毕竟总待在屋里闷得慌,跑跑步反而能提神。不过说到底,累人就是累人。
身心俱疲之下,还要动脑处理事务,实在辛苦。一到睡觉时间,大家都会倒头昏迷。
那晚的会计室格外安静,和往常一样。
账目整理告一段落后,我们铺好备用的被褥,瞬间就进入了梦乡。就连一向精力旺盛的潮江前辈,也躺下就没了动静。
账册都已归置整齐,书案被挪到墙角。三套被褥并排铺开,五个人睡在一起,有些拥挤。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被团藏一脚踹醒了。
四周漆黑一片,连猫头鹰的叫声都听不见。
(……还是深夜啊……)
睡意还未散去,我慢吞吞地把团藏的脚挪开。他咕哝了几声,睡得香甜。在他的边上,任晓左吉蜷着身子,呼吸平稳。
我重新躺回温暖的被窝。
明天把账册复核一遍,这活儿就算收尾了。只要没出什么问题,就能彻底解放了。
一想到不用每天熬夜,我就感到无比幸福。
夜晚十分静谧,隔著纸门能听到微风拂过、树叶隐隐的沙沙声。除此之外,就只有轻轻的鼾声,和衣料的摩挲声了。
距离天亮还早,我长舒一口气,准备睡个回笼觉。
就在我闭上眼,全身放松之际——
“啪嗒。”
一声轻响钻进耳朵。刹那间,仿佛有冰块贴着背滑下,寒意窜遍全身,汗毛立了起来。
我缩在被子里,屏住呼吸,竖耳倾听。
“咔嗒,啪嗒,咔嗒。”
绝对不是我的错觉。是金属碰撞的声响。
肯定是会计委员会特制的十公斤算盘的拨珠!我是不会听错的,那珠子过于笨重,有些迟钝的动静,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的身体僵硬起来,蜷缩在被窝里动弹不得。
尽量放轻呼吸,等心脏平静下来。就在这期间,那声音又响了两次。
“会计委员无论何时何地,都应与算盘同在。”
这是潮江前辈平时挂嘴边的话。因此无论身在何处,即便是钻进被窝,大家都带着沉甸甸的算盘。
我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怀里,指尖却没碰到预想中冰冷坚硬的触感。
(我的算盘不见了!)
我猛然想起,自己根本没把它带进被窝,而是忘在书案上了!
意识到这一点,我在被褥里瞪大了眼睛。
——有人在拨弄我的算盘!
那感觉,就像有人擅自穿了我的衣服,或者踩进我常穿的草鞋,既恶心又瘆人。
拨珠声单调地回荡着。
难道是溜进来的刺客?可我感觉不到半个人的气息。就算真有入侵者,以潮江前辈的警觉程度,早该惊醒了。但他毫无反应,依旧睡得死死的,其他人也是一样。
更诡异的是,尽管有拨动算盘的声音,却没有布料摩擦、或者走动的动静。
书案紧贴着墙壁,旁边就是铺盖。要是有人想拨动算盘,除非手能穿过墙壁,或者脚踩到被褥上来才行。
就在这时,一个诡异的念头冒了出来:在沉沉的夜色中,有只苍白的手悄然探出,伸向了算盘……
冷汗从额角滑落下来。
啪嗒,咔嗒,啪嗒。
咔嗒,啪嗒,咔嗒。
啪嗒,咔嗒,啪嗒。
单调的声响,如同一滴滴汗珠坠入深潭,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尽管我在心里拼命祈祷:“谁快醒醒吧,谁快醒醒吧。”可无论是前辈还是后辈,虽然有人翻身,却没人察觉到异响。
咔嗒,啪嗒,咔嗒。
啪嗒,咔嗒,啪嗒。
咔嗒,啪嗒,咔嗒。
狭小的会计室里,只有我还醒着,战战兢兢,颤颤发抖。
我甚至冒出了更糟的念头:要是那只手拍上我的肩膀,冷冰冰地来上一句“喂,你醒着吧”,我又该怎么办呀?
那声音一直持续到了天光破晓。我在恐慌中熬过漫长的黑夜,一夜无眠。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声音就像晨雾般消散了。
没过多久,潮江前辈被阳光晃醒,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他的动静让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我这才松了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潮、潮江前辈……”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开口想说些什么,可紧绷了一夜的喉咙,干涩到发不出声。前辈看了我一眼,似乎从我的脸色中明白了什么。
“……早就跟你说过,”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睡觉也得把算盘揣被窝里。”
确认过室内一切正常后,我才勉强坐起身,只觉得四肢酸痛无比。
望向书案,果然,我的算盘被丢在上面,算珠凌乱,明显被人动过。
没等我去看上面是什么数,潮江前辈已经起身,将十公斤重的算盘轻轻一抖,啪地一声,珠子归位。
他顺手合上摊开的账簿,又躺回被窝。
“……前辈……”
“这种事时常发生,别往心里去。离早饭还有点时间,再睡一会儿吧。”
说完,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
我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头睡去。这一次,无人打扰的沉睡,比什么都来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