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载梦行舟 第34章 叁肆

叁肆.

都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偷好人不偷坏人——神偷鬼迷神疑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他大摇大摆地闯进金羽寨、明月坊、惊雷刀派，转头遇上此遭也在意料之中。

邱非自是在意他与郭少那含糊其辞的对话，但此时也更想知道，这位前辈究竟是偷了何物？

这三家门派都有门中弟子死在金陵，总不会是巧合。

岂料他这一问之下，方锐却是语塞了片刻，颇为懊恼地一拍脑门，仿佛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说漏了嘴。方锐与林敬言对视了一眼，这才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其实本不该说……但，既然是邱会长问了，那想必我说出来也不会影响什么。”

他这时提起“会长”二字必定是有意为之，邱非心头一跳，忽然预感到了什么，不由得屏住呼吸。

“我到这三家，偷了一个秘密。”方锐盯着邱非，一字一句道，“当年叶秋失踪、嘉世内乱一事，与这三家脱不开干系。”

这三家……

听到方锐所言，邱非竟不觉得诧异，只是屏住的这口气仍是未能放松。金陵城内发生的这些事，追根溯源又回到了嘉世商行身上，方锐这句话也不过是将他此前心里的揣测盖章定论。可邱非不觉得会如此简单。这三家与嘉世商行表面上看无冤无仇，他也未曾听说嘉世与这几家有过太多往来，若是毫无关系，又无利益驱使，他们怎会平白无故掺和进来？

果真，紧接着他又听方锐道：“你可知这三家是为谁做事？”

邱非心底此时已隐约有了猜测，就连郭少这完全身在局外的都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瞪圆了眼道：“难道是……”

“——刘皓。”方锐不再卖关子，这答案也确实在众人意料之中。

这位“神偷”讲起自己上个月把这三家门派翻了个底朝天的经历时倒是绘声绘色，这些人藏得严实，以为能把当年的秘密带进坟墓里，却不料遇上了鬼迷神疑。

“既然是沐姐姐开了口，那这忙我岂能不帮？”方锐最后笑着道，“我猜她那边定是查到了些什么，虽然没说要把你们牵扯进来，但毕竟也是嘉世的事，尽早查明尽早了，刘皓这人若是真不能留，我们也好趁早……”

他最后半句故作阴险毒辣的语句中途便被林敬言一声轻咳打断，方锐吐了吐舌，没继续说下去，可邱非却是知道他二人是何意。林敬言看上去已不愿再管呼啸山庄之事，但毕竟也在庄主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无法全然割舍。

可邱非属实未曾想到，这件事背后原来竟有苏沐橙的运作。烟雨楼一别之后他再没有在江湖上听说过这位前辈的行踪，竟会在这里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三家如今都有弟子死在金陵城，甚至他们死前应是都到过呼啸山庄，刘皓又如此急于找出这凶手，怕不是……

他正要多问，不料却见林敬言忽然站起了身，突兀地朝他二人拱手道：“今日招待不周，但接下来还有些家事处理，这东福楼不便多留，就此别过。”

这话说得突然，听得两人均是一愣，然而很快便听见外面传来了些许嘈杂。郭少眼尖，顺着窗户往外一看，当即“啊”了一声反应过来：“是呼啸的人。”

呼啸山庄的几个分堂斗了这么些年，此时倒是合作了一把，来了几十号人把这东福楼团团围住，想必是听到了风声，得知他们这位“庄主”和那位“神偷”正在此处。他们自然是打着捉拿鬼迷神疑的旗号，可究竟是想迎回林敬言这位庄主，还是想趁乱将他们一同拿下，谁也不会摆在明面上说。

林敬言不愿与同门刀剑相向，能避自然是要避的。邱非郭少二人见状也不便继续耽误，赶忙道谢离去。

虽不知后面这两位前辈如何与呼啸山庄中人周旋、是否平安脱身，但两日后郭少突然收到了他那把消失已久的弓。弓身被一块灰色粗布包得严实，好像眨眼间就出现在了屋子正中央。

郭少解开外面这层布，一道亮眼的流光闪过。

若是邱非正在此处，怕是不会再讶异于郭少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把弓有多么稀奇，两者相比，眼前这一把似乎更不能称之为“弓”。这把弓要小上许多圈，却更加沉重，弓弦锋利无比，仿佛一道利刃，弓身则好似一条黑龙，龙首昂扬，龙尾蜿蜒盘起，身上却不时有暗光浮现，似是活物一般。

郭少颇为怀念地抚摸着弓身，脑中不时浮现出过往的一些画面，许久过后却是苦笑一声将此物重新包上那层灰布收了起来。

这位“神偷”前辈确实是来无影去无踪，郭少本以为还有机会问清楚对方究竟知道了多少，但也没能再与其见上一面。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对方是如何得知的自己这弓的来路。而且——怕不是连他自己的来路都被掌握得一清二楚了。

郭少原本并不担忧，就算是完全泄露了又如何？他本是不会在意外人如何去说。

可如今情况却不大一样。他还是有些担心会连累到邱非。

而且……他还不知该如何同邱非开口讲明这一切。虽然如此，可他也早就计划好，一旦拿回这弓，他就把一切都说给邱非听。

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邱非却是暂时并不知晓郭少这边的所思所想，他这两日都在想办法与嘉世商行那边联系，如今虽说他们手里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至少知道了苏沐橙前辈那边应是在谋划着什么，尽管对方有意避开了嘉世，可邱非又岂能甘心完全将此事当作没听过一般。

当年货物被劫、叶秋失踪，竟是刘皓从中作梗。若与他勾结的不仅仅是这三家呢？若是……

邱非仍惦记着在烟雨楼见到的那封信。

嘉世商行必须早做准备，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卷入某些人的局中。

他有意再到呼啸山庄打探一番，刘皓先前的举动着实令他不太放心，可很奇怪的是，那日与林庄主他们在东福楼一别之后，金陵城内未曾传出那三家门派与呼啸山庄大闹东福楼等消息，而是都道那日有渤海国人在东福楼为非作歹，搞得东福楼已经连着两天闭门谢客。

邱非感到莫名，一问方知，呼啸山庄大肆寻找那位渤海国来的“杀人魔”已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流言四起，不管是见没见过此人的，都能将那渤海国人的样貌特征、所作所为拿出来讲上一讲，更有那移花接木的，虽是言之凿凿，细问之下却承认那是自己在其他地方见过的渤海国人，与这杀人魔或许并不相干，但总归是一样的不通人性、阴险狡诈。

一来二去，所有人都认为，能让呼啸山庄搞出这么大阵仗，一定是在东福楼发现了渤海国人的踪迹才对。

邱非一时失语，竟不知说什么好。他确实早已知晓如今江湖上都在说渤海武林在中原为非作歹，但毕竟未曾亲眼见过，到底还是只当作传言便罢，也未曾料想不知不觉中这传言竟影响颇广，连这些寻常百姓都对此深信不疑。

那晚遇袭之后，他们再无从知晓这“杀人魔”的下落。这人对他二人出手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就好像是要避开什么一般。可此人为何要杀掉那三家门派的弟子？他与嘉世商行当年一事又是否有关？现如今邱非是一定要把此人找出来的。

他与郭少如今仍借留在那处宅子里，邱非始终觉得，虽说徐老三打保票说他二人留在此处十分安全，但呼啸山庄、或者说刘皓又怎会毫不知情？只看谁先坐不住罢了。

回去之后，邱非本想与郭少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却未能在那间屋子见到对方。自他上次说过之后，郭少行动之前总会知会他一声，邱非并不担心郭少会头脑一热冲去呼啸山庄，但那日与方锐交谈过后邱非始终觉得郭少似是有些心事，当然表面未曾显露，可邱非如今早已摸透了郭少。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后山上走。这片树林隐蔽又安静，邱非每日清晨都会来此练几遍功，郭少有时也会跟过来，但往日里也只是在一边拄着下巴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为何，邱非总觉得自己会在此处找到郭少。

一进树林就传来阵阵凉风，树叶枝桠不停作响，邱非却一下子从中捕捉到了几道有些突兀的利器破空声，便顺着声音的来处走了过去。这片树林他来了太多次，已不像是最初那样容易迷失方向，绕过这片银杏树，眼前的景色突然开阔了些。

于是那道身影也清晰地展露在他眼前。

邱非本就放轻了步伐，郭少并未得知身后已有人来，虽是举着自己那把神树枝做的弓对着远处几棵树木练习着，但更像是放空了思绪，直到邱非走到他身后都未曾发觉。

郭少站得笔直，瞄得认真，两手一拉一放，一道箭便破空而出，眨眼间射穿了树干顶部的一片绿叶。

霎时间扬起一阵狂风，卷起道道沙尘，郭少迷了眼，却还是再次举起了弓，好似本能的反应一般。邱非却看见他那握弓的双手已经有些抖，也不知这人在这里练了多久。

他刚要出声打断，却见郭少又是动作极快地一射。箭杆破空，堪堪击中一片已被吹落到半空的叶子，“欻”地一声过后那杆箭带着叶子深深插进了树干里。

此招看得邱非叹为观止，郭少往日里拉弓射箭的能力更像是半吊子一般，邱非印象更深的还是他那些改造过的箭头，但即便只为引燃炸药也射得轻飘飘，哪有过这般一发破的之能。

可再一看郭少的状态，却见此人已是满头大汗，一双手半天未能重新举起，似是连弓都要握不住了。

邱非知晓他的情况，不过片刻便明白了过来，自然不忍见他继续如同自虐般地练习，赶忙开口喊了郭少一声。只见郭少惊了一瞬，有些呆愣地回过头，待看清是邱非才有些恍惚地回过神，脸上又扬起笑容惊喜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他走近之后，邱非才发现他身上还另外挂了件被块灰布包裹住的东西，那块布因着他这一动便扬起来一角，邱非朝那处一看，正见一道流光闪过。邱非正要问，却见郭少脸色已是煞白一片，当即便想不了那么多，再开口时语气也带了些急躁：“你内力不足，勉力练习只会更加伤身……”

“啊，我知道的。”郭少飞快点头告饶，朝着邱非咧嘴笑道，“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对吧？”

他说得含糊，邱非却听懂了。

只是虽然听懂了，邱非心里却依旧像是被块石头压着似的，有些堵。

“那也不急于一时。”邱非伸手撑了郭少一把，带着有些脱力的家伙坐到旁边歇息。

郭少只是笑，没拒绝也没应下。

树林幽静，空气中隐约传来清新的泥土气息。两人靠着一棵银杏树坐下，微风带来一阵清凉，郭少那满头大汗也消下去了些。

他突然把背上那物扯了下来，往邱非面前一递。

“有些事，我一直瞒着你，虽然你不问，但我不能不说。”郭少缓缓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邱非眼眸，“我不想欺骗你，但我也不能让你为难，我想，要是我能再恢复几成，你也就不用那么为难了吧？”

邱非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那物。郭少的目光太过真切，邱非也不得不从着对方掀开了这块灰布。

方才见到的流光之物终于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他面前。

这是……弓？

邱非盯着那条黑龙有些发愣，忽然又想起林敬言说——这并非中原武林的武器。

确实不像是中原武林之物，这“弓”更像是祭祀仪式上的神器，那条黑龙看得人未免心惊，邱非几乎不敢去触碰。

他心里忽然有了些猜测，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倒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邱非猛地抬头，正对上郭少的双眼，只见对方仍是一如往常地笑着，眼波流转，似是因着终于能够将话说开而带上了些释然的放松。

很快，他便听见郭少说：“此前我说，我从北边来——北边，渤海国龙泉府，神奇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