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嘉世涅槃 第3章 三

夜晚，嘉世俱乐部走廊尽头的训练室里，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里一台开着的电脑。

叶修陷在椅子里，身影被屏幕的光勾勒出一道疲惫的弧线。

他指间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将落未落，一如他此刻悬着的心神。

屏幕上，正无声地反复播放着白天那场比赛的最后五分钟。

一叶之秋如同困兽，在枪林弹雨中做着规避与突击。每一个操作都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美感。

但他的眉头却微微锁着。

屏幕上，队友的角色们像是一群漫无目的的游鱼，他们的走位与他的指令之间，总隔着一段致命的延迟。

这些细微的脱节，在普通人眼中或许无伤大雅，但在叶修眼里，却是致命的错误。

“呵。”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消散在寂静里。

叶修的手边放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残留着早已冷透的咖啡底。这是他今晚喝的第三杯，也是最后一杯。杯子旁边，是散落的几块用来果腹的饼干包装纸。

键盘旁，那个属于他的、磨得有些光滑的账号卡插槽，在屏幕光的反射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像一座孤独的王座。

整个世界都安静得只剩下机器风扇的低鸣，和他自己平稳的呼吸声。

在这片属于他一个人的王国里，没有掌声，没有质疑，也没有那些绵里藏针的言语。有的，只是最**、也最残酷的真相——以荣耀为名的战场上，他，叶修，正独自坐在王座上，守护着一个悄然褪色的王朝。

直到，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沉稳的脚步声，它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最终在训练室的磨砂玻璃门外停顿。

叶修搭在鼠标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屏幕上，一叶之秋的一个战术翻滚动作恰好完成定格。他没有回头，只是眼角的余光瞥向门上映出的那个模糊的身影。

“吱呀——”

门被推开了。走廊清冷的光线切了进来，将一个拉长的影子投在冰凉的反光地板上。

新老板沈墨站在门口，他没有穿白日里那身象征权威的挺括西装，仅着一件熨帖的深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袖子挽至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和一个略显厚重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的目光落在叶修面前那空了的纸杯、散落的包装纸，以及他眉宇间那抹尚未褪尽的疲惫上。

沈墨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嘉世的斗神，看来也需要靠咖啡因和尼古丁来透支自己，才能稳住这摇摇欲坠的王座？”

话语里带着一种冷静的观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某种现状的确认。

叶修终于缓缓转过椅子，身体仍保持着松弛后靠的姿态，仿佛对这次深夜造访并不感到意外。

他抬手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灭在早已堆满的烟灰缸里，嘴角勾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懒散意味的弧度：

“老板不也一样？亲自值夜班，嘉世的薪水看来没那么好拿啊。”

他巧妙地将话题抛了回去，言语间筑起一道惯常的、用于保持距离的壁垒。

沈墨没有接话，只是径直走过来，拉开叶修对面的椅子坐下。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被他不轻不重地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沈墨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在身前交叉。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叶修脸上，那是一种审视，更是一种穿透性的洞察。

“叶秋。”他开口，随后又停顿了一下，“或者，我该称呼你……叶修？”

叶修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等着下文。

沈墨不再多言，伸手点亮了带来的平板电脑。他调出了一段音频，指尖轻点，播放键被按下。

“……他就知道一个人逞英雄，把我们当什么了？背景板吗？”——这是刘皓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背景音是哗啦啦的水声，像是在洗手间。

“按他说的做？哼，打好了是他的功劳，打坏了是我们的锅，这买卖可不划算。”——另一个队员的声音，带着附和。

“放心，老板那边……我自有办法。一个连脸都不肯露的‘大神’，能有多大价值？”——刘皓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里充满了嘲笑。

一段段录音被精准剪辑在一起，将嘉世看似平静的表面层层剖开，露出内里溃烂的真相。这些声音在寂静的训练室里回荡，格外刺耳。

音频停止。

沈墨按熄屏幕，抬头看向叶修：“手段算不上光彩，但很有用，不是吗？”

叶修向后靠进椅背，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丝了然的疲惫。“老板手段很厉害啊。”他重复了之前的话，但这次的意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事实层面的认可。

“我看过所有的比赛录像、训练数据，”沈墨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桌面，强调接下来的话，“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终于亮出獠牙的猛兽。

“嘉世现在的问题，三成在技术，七成在人心。战术脱节可以练，配合生疏可以磨。但心散了，队伍就完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叶修，我看得很清楚。你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唯一答案，你的能力，你的经验，是这支队伍还能站在这里的根基。”他的话语在此处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目光如炬，“但你也因此，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修沉默了。他习惯于独自承担这一切，习惯于在误解和排挤中坚守自己的道路。

但此刻，被人如此直白且精准地撕开那层无奈的伪装，将他坚守的孤独与所处的困境**裸地摊开在灯光下，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开来。

叶修的目光从沈墨脸上，缓缓移向那个被随意放置在桌面中央的牛皮纸文件袋。

沈墨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伸出手将文件袋推到了叶修面前，动作里带着一种“请自便”的意味。

叶修看了沈墨一眼，对方回以平静的、允许的目光。他拿起文件袋，入手比预想中更沉。解开缠绕的棉线，他抽出了里面的东西。

不是想象中的告密信或简单总结，而是一份极其专业的《选手赛场行为与战术执行符合度分析报告》。

扉页上，署名是刘皓。

叶修快速翻阅起来。里面的内容让他这个见惯了风浪的老兵，眼底也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报告里没有主观的指责，全是冰冷的数据和截图。

一页页，一条条，清晰地记录着：

第X场比赛，X分X秒，暗无天日偏离预设战术走位3个身位格，导致一叶之秋左翼暴露空当。

第Y场团队赛，Y分Y秒，指令响应延迟1.2秒，同期团队频道记录为【信号正常】。

关键团战阶段，法力值保留率异常高于团队平均值XX%，且在非受迫情况下，规避正面承伤达X次。

图文并茂，时间点精确到秒，甚至附有简单的战术路线对比图。

这根本不是情绪化的控诉，而是一份足以在任何专业评审面前作为证据的、严谨的技术分析。

沈墨不是在听信谗言，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进行了一场冷酷的审计。

叶修合上报告，将它放回桌面。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沈墨时，眼神里之前的懒散和戒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慎的凝重。

“直说吧。”叶修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他知道，对方拿出这些东西，绝不仅仅是为了向他展示问题。

沈墨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在下颌，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叶修。他的话语清晰、有力，没有任何迂回：

“叶修，从今天起，我们分工。”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对方的意识里。

“你来负责思考一件事，并且只思考这一件事——如何带领这支队伍，赢下冠军。”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在叶修耳边炸响。多少年了，他背负着队长的职责，却还要分神去应对场外的人心鬼蜮，去平衡那些无休止的内耗。“只思考胜利”，这对他来说，几乎是一种奢望。

而沈墨的话还在继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而我来负责，为你扫清所有障碍，剪除这些耗费你精力的杂草。场上的一切，你说了算。场下的一切，我来处理。”

“杂草”。他用了一个极其准确又冷酷的词。那些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阳奉阴违、勾心斗角，在他眼中，不过是需要被清除的、妨碍作物生长的杂草。

叶修没有立刻回答。他需要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过于庞大的“支持”。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因为常年操作键盘而指节分明的手上，然后又抬起，再次拿起那份报告，快速地、几乎是本能地重新翻看了其中几个被他记忆的节点。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这份提议的真实性，以及背后可能代表的风险和……希望。

几秒钟后，他将报告彻底放下，抬起头，第一次用完全正视的、剥离了所有伪装的目光看向沈墨。

那目光里，有审视，有衡量，但最终，一种长期孤军奋战后的疲惫，以及对“专注胜利”这一前景的深切渴望，占据了上风。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积郁已久的块垒吐了出来，然后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给出了他的答案：

“听起来……不错。”

五个字，轻描淡写，却重若千钧。它不仅仅是对一个提议的接受，更是一个承诺，一份托付。

沈墨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利落地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份关乎一名核心队员前途的分析报告，被他随手拿起，仿佛那已是一件完成了历史使命的物品。他没有再看叶修，也没有任何告别，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如同他来时一样突兀。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触碰到门把手时，脚步却顿住了。他没有回头，背影在灯光下拉出一道沉稳的剪影。

沈墨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室里：

“哦，对了，下周有个封闭式团建，会很有意思。”他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叶修的方向，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做好准备。”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训练室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桌面上那个空纸杯被沈墨起身时带倒的细微痕迹，证明着刚才那场足以改变嘉世命运对话的真实性。

叶修独自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他看着紧闭的门，目光深邃，似乎在品味那最后两个字——“准备”。

他意识到，这位新老板的手段，远不止于一份分析报告和一场深夜谈话。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片刻之后，叶修缓缓转回身，面向电脑屏幕。屏幕上，那场“比赛录像依旧定格在最后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移动鼠标，关闭了那个反复播放了无数次的视频窗口。

紧接着，他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闪烁的光标在纯白的背景上跃动，像一颗重新被点燃的火种。他略一思索，双手落在键盘上，敲下了全新的标题：

【团队协同战术重构初步设想】

窗外的月光悄然移动，清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流淌进来，为他专注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冷冽的银边。

疲惫依旧刻印在眉宇间，但在那深处，一双眼睛里却燃起了许久未曾出现的、锐利而专注的光芒。

新的征程，已在寂静中悄然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