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比太阳更温暖的 第5章 第五章 招魂

五

墙上的挂钟指向早上八点半，棋院的人渐渐多起来了，光和亮都走进棋室里。亮的嘴唇紧抿着，这让光感到不明所以。

伊角跟和谷到了，相继和光打招呼。

“进藤，我在棋院门口就听说你在院生那边一打四翻盘？”和谷一坐下就瞧着光嚷道。

他们这么快就知道了啊？光有点不好意思，“他们欺负人，我看不惯，就小小地教训了他们。”

“你太酷了！”和谷举起大拇指，“你打败的是一组排名挺靠前的四个孩子，这下所有院生都知道你了。刚刚，他们都在讨论你是怎么把那四盘棋起死回生的。”

“哈，我自己也觉得挺酷。”光看着和谷笑。

但是棋室里的亮和伊角神情都严肃，全然没有和谷的振奋。光知道他们为人谨慎，忽然感到不安。

越智还没来。光索性起身，走到亮的身边。“塔矢。”

“进藤？”亮侧过脸看他。

“可以告诉我吗，刚刚那四盘棋，我做错了什么？”光一向是个有话直说的人。

亮说：“你没有做错，我们中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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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输了。”

还没到饭点，越智就已下得大汗淋漓，下到最后，他不情不愿地低头认输。

这个进藤光，越来越强了，院生时明明还是自己的手下败将，现在打败自己竟然不费吹灰之力。越智用手搅乱棋盘上的棋子，咬牙憋住泪水。

“谢谢承让。”光低头道，假装没看到越智脸上那不甘而愤恨的神情。

越智起身跑走了，光在想，越智该不会又跑去卫生间吧，顿时在心里一阵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光的身边坐着和谷、伊角和塔矢亮，都在看光这局。他们都中午休息，光是最早结束棋局的。

“进藤，你这一手‘长’真是神来之笔。”和谷一拍光的肩膀，“你对战同龄人的表现还是相当不错的。”

和谷一向不喜欢越智，但又下不过人家，光这局替他出了口气。

“进藤，我也觉得你变强了。”伊角说。门口有人送餐来，伊角走过去拿。

“塔矢，我下得挺好，是不是？”有了两位好友的肯定，光得意地转向亮。

亮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低头看着光的棋，神色冷漠，面无表情。

亮越是无动于衷，就越显得狂妄自大。光、和谷都瞪着他。亮没说话，光感到赢棋邀功的热血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拿棋盒盖狠狠敲他的冲动。和谷握紧拳，看起来想揍他。

光咬着牙心想：也就塔矢亮有这样的能耐，一个表情就能激发两个人的斗志。

“十一之五……有更好的一招。”亮看着光的棋局道，“应该下在六之四。”

光低下头扫了一眼盘面，顿时明白亮说的话。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果然就如亮指出的，六之四比他原来下的十一之五要更有效率。

“你这手不错，我的十一之五还可以。”光嘴硬地说。

“不可以，”亮犀利地看他一眼，“如果对手是我，你就输了。”

“你——！如果对手是你，我在这盘棋上就不会这么早进攻，会给自己留有后路！”

“这就是你的问题，下棋不够慎重，不给自己留后路——”

光不讨厌和亮吵架，但是和谷完全不觉得好。和谷觉得亮又在卖弄自身的强大，对亮更有敌意了。还不等光说出下一句，和谷就一把拉住光的胳膊，往外面走去：“切！走走，去吃便当。”

“塔矢，去吃午饭。”光回过头叫道。

看到亮没反应，光就挣脱和谷的手，跑过去，拉住亮的手臂，把他整个人往棋室外拽去，“你快吃午饭，不然胃病又要发作了。”

休息室里，少年棋手们都坐在一起，塔矢亮则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他向来的习惯是对局不吃午饭，但是这一年来，亮胃病发作，光看不过去，说他几句，有时候甚至把他的那一份饭也点了，逐渐地亮中午也会吃点东西。

光今天有话要问亮，就坐到他对面：“刚刚和院生那四盘棋，你在顾虑什么，可以跟我说吗？”

亮确认身边没有人在听，就开门见山道：“进藤，你今天为池田阳太君出头，之后又不在他身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光愣住，其实这层他也有想到，但那时情况危急，光一看到阳太哭，就忍不住了，“你认为，孩子们会变本加厉地欺负阳太？”

亮压低声音道：“我很了解霸凌者的想法，所以，答案是肯定的。他们一定对阳太君有报复心理。”

光变色：“那怎么办，总不能袖手旁观吧。”

亮说：“如果是我，我会阻止他们继续下，然后告知棋院负责院生的筱田老师。现在，院生要通过品行的考核，尤其是来自职业棋士的评价，会对他们的分数有影响。届时他们看到品行被扣分，排名下落，就真正知道厉害了。”

光呆住了，他没想到一向惜字如金的亮居然说了这么多，顿时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而且，他不知道现在院生也有品行的考核。

“我也是去给岛津君下指导棋才知道有这新的规则。”亮补充道，“当然，肢体暴力又另当别论，但像那种用下棋霸凌的，我还是以不恶化事态作为首要考虑。今天你是教训了那些孩子，但我会很担心池田阳太君之后的处境。”

“我考虑得没你周到，塔矢。”光惭愧地说。

“进藤，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会告诉筱田老师棋院有霸凌事件。”亮说，他皱起眉，罕见地对光坦承道，“我也讨厌霸凌。”

##

由于越智早早认输，光下午没有棋局。他和亮约好今晚复盘，光在棋院附近的快餐店去等他。

光在靠窗的位置坐着。雨水在玻璃窗上拂落一道道透明的涟漪，把附近的景色晕染得朦胧不清。行人们拿着千年不变的伞，在街道上涉水走过。

——好想念你啊，佐为。

“嗨，进藤，我看到越智又把自己锁在卫生间了。”

有笑声传来。有两个人在他身边收起伞，拉开光对面的椅子坐下。是奈濑和阿福。“可以坐你这里吗？”

“当然。”

“进藤，你今天的一打四翻盘已传遍院生两个组了！”阿福一坐下对光说。他现在还是院生。

“我在研讨会上听一柳老师的学生说了，你也太出风头了吧！”奈濑也笑。

奈濑现在没有继续当院生，在外面打工，但她还打算考职业棋士，因此会时不时来棋院参加研讨会。两人估计是在棋院碰上的。

“别提啦，我已经后悔了。”光叹口气。

“为什么要后悔？”阿福纯真地问，“一组的一些孩子老欺负阳太，大家早就看不过去了。你帮二组的孩子们出了一口恶气。你在院生里面的人气一下子升到top 1了。”

“真的吗？”光诧异。

阿福和奈濑都点头，齐声说：“你太棒啦。”

光笑了一笑，心想，也就只有成熟周到的亮才会考虑到之后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光随即在意地问：“那些院生为什么欺负阳太？”

“因为……阳太的家庭。”阿福欲言又止。

“阳太家不是挺好的吗？”光想起那两盒精致的便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奈濑摇摇头。

光想追问，和谷在这时来了，加入到他们中间。他垂头丧气，显然，他今天的棋赛输了。“哟，都在啊。”

阿福和奈濑没有接他的话。

“你们怎么啦？”和谷察觉到他们的反常。

“进藤问起阳太君的家庭。”奈濑说，不知为何，她一脸畏惧。

和谷明白了：“哦……”

光很惊讶：“你知道？”

“我认识好几个院生嘛。”和谷直接说，“池田阳太来自京都，虽然他是院生，他哥哥是业余棋手，但他们家族实际上是做殡葬行业的。不是普通的殡葬，是专门做那种夭折、自杀、横死，血光之灾的……反正很特别，他们专门接离奇惨死的人的案子，给他们做法事。这在院生当中也不是秘密了。”

光听得面不改色，他跟一个鬼魂相处两年，自然不怕，相反还想了解更多。

但其他人反应和光不同。奈濑的脸色自从听到“夭折”这个词后就变得苍白：“别说了，和谷。”阿福好像也不舒服的样子。

“按照这点推断，那些孩子应该害怕阳太才对。”光冷静地说，“他们不怕阳太诅咒他们出意外？”

“可能小孩子的恶意就很奇怪，越觉得是异类，越害怕，就越要欺负。好像赢了就征服了恐惧似的。”奈濑说出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阿福说：“阳太很善良，他乖乖地被人家欺负，老是哭，老师问他，他也从来不告状，他个性软绵绵的，有人碰他哥哥姐姐准备的东西时才会反击一下。”

光跟和谷都义愤填膺地握紧双拳。

光厌恶地说：“个性善良不是被欺负的理由，家族所从事的行业就更不是了。”

如果佐为知道，会很生气吧。“怎么可以用围棋欺负小孩！”佐为肯定会大嚷的，他铁定会跟自己一样，要为这件事出头的。

和谷也为阳太打抱不平，“殡葬行业做得好的也很风光啊。我听说在京都那边，单就做招魂法事的法师，年收入就有四百万日币。”

——招魂。

这个词就像从时空深处传来的金石之音，无比清晰地落入光的耳里。

光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炙热，望向和谷。

和谷注意到了，感到莫名其妙：“进藤？”

光按捺住心跳，挪开目光，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要阻止棋院里这些霸凌事件发生。看到一件，我就阻止一件。”

“哇哦，进藤，你很有正义感哦。”阿福拍拍手。

——因为佐为，一定会叫自己这么做的。

光偏过头看向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水。他不自觉地握紧折扇。

##

吃过汉堡后，奈濑和阿福都走了，和谷也起身打算要离开。

光叫住他。和谷回头，重新坐下来。“怎么了进藤？”

“可以给我讲讲吗，你刚才说的招魂法事？”光着急地问。

“你们家最近有人去世了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和谷问，却看到光的脸色变得阴郁，和谷忙不开玩笑了。

“是京都那边流行的，那些有悠久历史的传统家族，会在人死去举行葬礼时举办招魂法事，把死者的魂魄招回来，和家人见最后一面。”和谷说。

光没有说话。和谷打量着光，此时的光，怎么说呢，神情肃穆而低迷，和平常的开朗活跃截然不同。

“我之所以会了解，是因为我一个在关西的亲戚家的小孩不幸夭折，他们从京都找了招魂的法师，给他做指路仪式，让他安息。”和谷补充。

“很抱歉听到这种事。”

“你问这些的理由是？”

“只是好奇。招魂法事，真能把亡魂招回世间吗？”光追问。

“不能吧，虽然我听说京都确实有厉害的法师，真的能招魂，甚至能复活亡魂……但他们收费通常很昂贵，效果也不确定是不是心理安慰。”

——真的能招魂。

——甚至能复活亡魂。

光把和谷的话全部听在耳里，感到手心的汗水粘在折扇的扇柄上。

——佐为，我只能在自己的棋步中与你相见，我还有别的方式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