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篇二十八
佐为端着抹茶蛋糕回来的时候,看到亮和光吵得面红耳赤。
“谁丢佐为的脸了,你不准再拿佐为来压我!”光叫道。
“你都是棋圣挑战者了,你居然连头衔战是怎么来的都不知道!”亮嚷道。
“我、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从秀策时代开始的吗!”光心虚地嘴硬。
“大错特错!本因坊秀哉让出世袭封号,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亮骂道,他心想:进藤光果然对头衔战一无所知,“等下,你该不会连江户时代在哪一年结束都不知道吧?!”
“我……”光还真不知道。
“!”亮被气吐血了。
——佐为是怎么忍受光的啊?
这段时间以来,亮冷眼旁观光和佐为的相处模式,发觉光的不认真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光在等着佐为自己去研究,然后再来给光讲一遍!
——我怎么会把这种吊儿郎当的人视为宿命的对手?
亮无数次地在心里掠过这想法,亮估计,幽灵时期的佐为附在光身上的日子里,光也是这样对待佐为的。他越发气愤了,又替以前的佐为感到委屈。
他们又开始了?佐为看着吵起来的两人,无奈地心想。
佐为端着抹茶蛋糕,拉开椅子在旁边的一张小圆桌前坐下,不敢加入到他们的战局之中。
不是第一次看到亮和光吵小学生水平的架了,但是他们长得这么高大,吵得那么激烈……每次佐为看到,都担心他们会动手,但又想听听看他们在吵的内容是什么。
于是逐渐地,佐为就养成了在光和亮吵架时,默默观察他们(悄悄笑他们)的习惯。
“从哪个时代开始的一点儿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在棋圣战上输给了我!”光说出最挑衅亮的话。
亮一听到“输”就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我就输给你一次!你输给我的次数是赢我的十倍!”
“输一局也是输!”光高声。
亮挥着拳头:“你蛮不讲理!有本事今晚再下一局!”
光:“你才不讲理,输不起的家伙!今晚再下,我还是会赢你!”
亮:“是我赢你!”
光:“是我赢!”
……
两人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亮跳起来:“好,你有本事,你别学,到首相府办讲座,你就开天窗去吧!”作势要收起桌上的文件。
“我有说我不学吗?”光连忙抓住文件。
“你要学,就谦虚点,赶快背了围棋外交的历史!”亮环起手臂,严厉地瞪着光,“我可不想在韩国人面前失礼,被人家说日本的高手没读过书!”
光本来还要骂回去的,不过忽然听到亮说“日本的高手”这个词,心中突然美滋滋的——塔矢亮说我是“高手”耶!
嗯?被骂了……但也被夸了耶!
连大吵大闹时也这样说,塔矢亮果然已经认可我的棋力了。
“围棋外交?”光重复文件上的这个词,“这是什么,就是和外国人下围棋吗?”
亮气得说不出话来。
光一遇到不知道的事,就习惯性地往旁边看,看着一旁买蛋糕回来的佐为。
身后的汤泽雪祭还在继续进行,热闹非凡,少年们举着火炬在坡道上滑雪,扬起冉冉发光的弧度。
佐为坐在旁边看光和亮,像一只可爱又俏皮的猫咪,窝在旁边的桌前。他正举着蝙蝠扇捂着唇偷笑,蓝紫色的眼睛被火焰映得流光溢彩的,像雪地里的宝石。
“哎,佐为,你知道吗?什么是‘围棋外交’?”光求助地问佐为,眼巴巴地。
——光果然又要叫佐为给他科普!
亮叹为观止,心想:世上怎么会有像光这种厚脸皮的人?
佐为看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就不偷笑了,咳嗽一声,放下蝙蝠扇端正了神色:“咳,‘围棋外交’,我想,就是指国家政要和棋士通过下围棋,促进文明交流、贸易合作吧。”
光一脸困惑:“你这话说的,就跟没说一样啊?”
佐为看到光是真的不知道,就耐着性子说:“那,我先说说我千年来经历过的‘围棋外交’吧。”
光连连点头:“好耶,你的亲身经历最好了。”
雪花飘飘扬扬,佐为回忆着千年前的历史,眼里带着对岁月的缅怀:
“平安时代,遣唐使曾与唐国的皇子对弈,结下邦交。围棋由遣唐使传授回平安朝时,我还是稚童,那时跟着遣唐使学围棋,发觉很喜欢,便立志当上宫中的‘围棋指南役’。”
光和亮都听得入迷,都安静下来。
光甚至想着年少时的佐为在宫中学棋的模样,小时候的佐为,一定很可爱吧!
“江户时代,御城棋其实也是对外展示日本实力的形式,是让天下知晓,德川将军治下的文化与秩序。朝鲜、琉球国信使来访时,也会与日本棋士、文人、僧侣对弈,对弈已经成为幕府惯例。”
佐为继续说着,光和亮都听得痴了,仿佛也跟着佐为看到那个围棋最强盛的黄金时代。
“我后来回到小光身边后,我自己抽空在棋院里的储藏室和网络上读书。我从书里看到,上世纪三十到七十年代,许多日本棋士到外国访问,就像和德国、法国外交家下指导棋的濑越宪作棋士;
还有中国政要到访日本,就像中国外交部长陈毅将军,他曾访问日本棋院,与本因坊荣寿对弈,促进中日关系,并被日本棋院授予‘名誉七段’。”
……
佐为在雪中娓娓道来。
亮听着,脸上写满了对佐为的尊敬。
佐为的学习能力真的好强,不仅是体现在棋局上,他闲聊时,也对近现代的典故信手拈来。
而光还在拼命消化着,居然问:“佐为,听你这么说,那就真的只是……和外国人下棋?”
亮又要发脾气了,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当然不止。”佐为更耐心地说,“千年以来,‘围棋外交‘的一局棋并不仅仅是棋。它代表国家的文化自信、对和平的诚意、以及对对方的尊重。有时,一局棋,就胜过一百篇外交公文。”
光听得似懂非懂。
下围棋,光最自信的就是下棋了,他也没理由不尊重对方,别说对方是高官了,就算对方是小老百姓,只要在棋盘上碰面,光也一样尊重,其他的……光还是觉得有点抽象。
佐为继续语重心长地说:
“比如今年冬季,又是富士通杯世锦赛举行的日子,小光,你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也是棋圣头衔挑战者。你在政治场所展现的态度、指导棋下得如何、讲座讲得好不好,代表的不仅是你自己,而是代表了日本。”
佐为停顿了一下,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忽然升起了感慨。
佐为放浪千年,亲眼见证围棋从皇宫流传至幕府,又从幕府走进现代政商的权力场。佐为看到围棋曾是皇权的象征,后来成为军事的象征,百年后,又成为国与国之间交流博弈的象征。
这项本是文人雅士之间的棋戏,竟一步步背负起了国际关系与国家形象的分量。
光脑子里早已一片混乱。
光浮现出首相府外站满媒体的画面,自己出了错乱讲一通,就会被写成“日本头衔挑战者无知发言,引国际争议”……光打了个寒颤。
“所以你们才说……我要学点围棋外交的历史?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光脸上的不情愿已经少了一些,更多了一丝慌张与无奈。
亮简直想把文件扔到光脸上:“你现在才明白啊?!”
佐为看着他们又要吵起来了,悄悄地把抹茶蛋糕往自己这边挪了挪,默默用蝙蝠扇遮住脸,又笑了。
火炬在雪地上划出一圈圈的光环,远处传来雪地太鼓的咚咚声,屋檐下挂着的小灯笼映出三人的影子。
光扁着嘴,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翻开了文件的第一页。
看来,这场成年后的“社会科考试”,逃不掉了。
“你要学习的话,可不可以去这家店别的地方坐,我还想和藤原老师单独聊聊,晚点再找你。”亮不客气地说,他还在生光的气。
其实,亮气的不是光,而是自己,自己居然在正式棋赛上输给这么不认真的进藤光一局,简直不可原谅……而且,亮还没和佐为聊完心情。
“切!走就走,我去里面坐着,还暖和些。”光忙不迭说,裹了一下身上的羽绒服。
光端着抹茶蛋糕,离开桌子,到室内找地方坐下来,像模像样地学习起来。
亮又和佐为在屋檐下聊起天来。果然,光一坐到别的地方,亮的样子又不同了。那个乖乖的小孩又回来了。
光在落地窗里面看着他们的身影。亮和佐为侧对着聊天,神色都温柔。佐为水紫色的长发垂落在雪地上,两人绮丽和服的衣摆都被风雪吹得飞扬起来。
白雪在他们之间一点一点地落下,灯笼里的灯火穿过厚重的雪幕,将他们轻轻包裹。身前,参与雪祭的人群拿着火炬,热闹非凡。
这是以前的光做梦都没有办法想象的场景。佐为与塔矢亮,这两个光以为永远也不会碰面的人,如今却是师生,是好朋友,甚至拥有属于他们的默契了。
想到这里,光的心一阵发热,幸福得要溢出来了。
岁月如雪悠然。光从怀里拿出数码相机,对准有他们身影的那一幕——
“咔嚓。”
一声轻响,光把这幅冬日雪祭的柔美画面,悄悄记录了下来。
***
进藤光手里的数码相机的白光闪过的刹那,白雪纷纷落坠下,同一时刻——首尔棋院的洪秀英也抬头,看着窗外的雪。
晶莹又洁白的雪,落到洪秀英手里的《韩民族日报》竞技体育的国际版面上。
版面中央,是进藤光和塔矢亮在棋圣战对弈的照片,还有佐为和绪方在解说的照片。
首尔的天空,正如日本一样,下着连绵不绝的暴风雪,已经整整一周。
“进藤光,你现在变得好强……”洪秀英低声喃喃,看着报纸上那张棋谱,“这样的你,早该快点代表日本,出战世锦赛才对啊!我一定要在国际赛场上当面击败你!”
富士通杯韩国队五名选手,包括安太善九段、高永夏七段、洪秀英四段,全部都坐在棋院会议室里,全部脸色严峻,面容紧绷。韩国棋院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
他们之所以如临大敌,是因为一个人:即将代表日本队出战的佐为。
三星集团的文秘书也坐在一旁,和棋手们交代着行程。
本来要去首相府会晤的,是三星集团的总裁李健熙先生。
李健熙此次要去日本的原因是,是要替三星电子和三星重工两家子公司,和日本的股份制电子企业签订协议,涉及的半导体工程资金达千亿韩元。
这个工程参与的日本企业非常多,例如三菱重工等。而富士通公司,作为日本电子和IT行业的龙头,也是其中一员。
富士通公司,正是本届围棋世锦赛的赞助商。而三星集团,是“三星火灾杯”世界围棋大师赛的赞助商。
于是,理所当然地,在这场关乎日韩经济命脉的巨额合作之下,“围棋外交”,顺理成章地登上了会谈的议程。
为此,日本首相府特邀当代围棋第一人——藤原佐为,出席本次活动。
藤原九段似乎一早便洞察事态的分量,他答应出席,但也明确表态:下午事先安排好了要去关西棋院,由其学生:进藤四段与塔矢六段,代表藤原九段继续参加相关活动。
三星方面听闻这个安排,起初有所质疑:两个十九岁的少年棋士,真有足够阅历,看得懂日韩会晤之下种种暗涌吗?
“塔矢亮我知道,不过这个进藤光是谁啊?”文秘书毫不掩饰地问。
“进藤是sai的学生,和塔矢亮棋力相当。”洪秀英脱口而出,“在日本是顶尖的年轻棋士了。”
“sai的学生?”文秘书抬眉,若有所思地合上资料夹,“那倒是值得记下来了。”
北斗杯之后,高永夏始终盯着东京棋坛的动向。对外,他从不掩饰自己的傲气——
“在北斗杯的赛场上,和进藤光那一局,我赢的不是侥幸;再下一盘棋,我有把握,也还是会赢进藤光!”
这是十六岁的高永夏在私下对韩国记者说过的话。
可是昨天,在看完棋圣挑战者决定战的全场录像后,二十岁出头的高永夏也不得不摆出两人的棋局来,研究一整晚。那局棋激烈至极,进藤光最终以一目险胜塔矢亮。
高永夏问自己,进藤光现在如此厉害,再对上进藤,他能稳赢吗?他发现自己不敢确定。
李健熙也爱下围棋。既然藤原九段已确认出席,他听闻本届富士通杯的韩国国家队已正式组建,便特地邀请他们同行赴日,作为“世界围棋梦之队”提前备战、交流切磋。
“早点过去备战也好,大家都可以和sai早日对弈了。”韩国棋院的申会长说。
尽管这是个人赛形式的世界大赛,但富士通杯世锦赛,早已不是一人之战,而是国家之战。
九十年代至今,富士通杯早已被视为各国围棋实力的风向标。韩国多年来几乎包揽前四强,冠军从未旁落。
可这一次不同。
藤原佐为的横空出世,使得原本稳如磐石的韩国霸权,出现裂缝。
“……本届棋赛有sai参与,我们可能会丢掉这届富士通杯。”申会长的嗓音低哑。
“但我们韩国棋士,不会坐以待毙!”他话锋一转,“哪怕只有一丝胜算,我们也要抓住。当面挑战sai的责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了!”
“是!”韩国队五人同时答道,眼中都燃烧着与sai碰面对局的斗志。
尤其是高永夏和洪秀英,两个少年棋士都握紧双拳。雪花纷纷飘落,高永夏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桀骜不驯,洪秀英的脸上写满了对sai的憧憬、还有挑战进藤光的渴望。
“除了比赛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申会长提高音量,“尽你们的全力——邀请sai来我们韩国当职业棋士,加入韩国棋院!”
本章涉及内容,参考了中日韩三国围棋史的若干史料。虽为虚构同人,所涉制度、人名与国际事件多有现实对应,特此注明,以示尊重。
本文若涉及现实人物,会尽量贴近现实人物性格。
本章现实人物如下:
1. 濑越宪作(1889–1972),日本著名棋士,昭和初期的围棋普及推动者,曾多次出访欧美,为日本围棋的国际化奠定基础。濑越曾在1926年随日本外交使团赴欧期间,参与“围棋指导棋外交”活动,包括与德国、法国的外交人士对弈。
2.陈毅(1901–1972),中国政治家、外交部长,著名围棋爱好者。1960年代访日时,应邀访问日本棋院,并与本因坊荣寿等名人对弈。陈毅曾被授予“日本围棋名誉七段”称号,成为中日围棋外交史上的象征性人物。
3. 李健熙(1942–2020),韩国三星集团第二代会长,热爱围棋,曾多次资助韩国围棋赛事与棋院建设。其在任期间,三星成为国际围棋大赛“三星火灾杯”的主要赞助商之一。李健熙视围棋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代表,倡导以围棋推动日韩交流。
参考资料:
1. 《中的精神》吴清源著
2.《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
3. 网易新闻《1958年,陈毅担任外交部长,一回家就跟张茜说:可能会有4种前途》.
4. 《三星浴火重生: 李健熙改革十年》 韩 金成洪 著
5. 《超越自我》中国棋院院长陈祖德 著
【作者的碎碎念】
最近英国复活节放假啦!我最近从繁重的工作中短暂休息,一有空就来早起更了这篇文!
我现在推掉了一些一线临床工作,五月有个患者录音的考试,六月要交一篇长期病例报告case study,还是挺紧张的。
一个个病人还是不断地走,来来去去,像海浪一样……
这篇同人文不仅仅是我对棋魂十多年的爱。我还逐渐意识到了,这篇同人文其实是我在医务工作中对死神的反抗,是我每一次去医院诊所面对病人、抢救病人、甚至复活病人的意志和幻想(这么说会有点中二吧,但真的是这样)。总之,我把全世界都给了光和佐为,只希望亲们能从这篇文里获得温暖和希望。
亲多留言,我就会很快更新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5章 冬日篇二十八 韩国棋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