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极好,落在浣愁池里,颇像《岳阳楼记》里的那句“浮光掠金,静影沉璧。”可惜景似文中景之美,人的心情却不似文中那般“此乐何极”。
“渔歌互答”是不可能了,香独秀与我对愁眠倒是有些可能。
在我胡思乱想时,香独秀依旧在一旁自顾自地劝我放下执念,早登极乐,入往生轮回,莫要羁留此世。
是的,香独秀把我当成了鬼,而且因为我着了一身红衣,他把我当成了红衣厉鬼。
我和他说我不是鬼,但他并不相信。不过他不信也是正常的,大晚上的,自家浴池里突然爬出来一个披头散发,面色苍白的红衣女子,是我也当她是鬼。
可我明明是在浴缸里泡澡的,怎么突然间就跑到霹雳这种鬼地方来了,这年头穿越这么简单的吗?还有我身上这套红色广袖到底哪里来的。
我本就心烦意乱,听着香独秀念念叨叨就更烦躁了,无奈之下,我再次开口向他表明自己不是鬼。
“公子,吾真的不是鬼啊。”
“尘归尘,土归土,姑娘,莫要执迷不悟了。”香独秀向我挥了挥手,眼中真挚无比。“若姑娘无法放下,香独秀愿助姑娘达成心愿。”
“吾确有一愿,不知公子可否助吾达成。”我是真不想呆在霹雳的世界,时间城能让素还真穿梭时空,也许也能送我回到原来的时候,虽然希望渺茫,但无论如何,我总要一试,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如此,我只能委屈下香独秀了。
“姑娘请说,只要姑娘愿入轮回,无论何事,香独秀愿尽心尽力而为。”看得出,香独秀是真的很想送我入轮回,他眼中情之真意之切实在是让我不知说何是好。
“那便多谢香公子了。吾之心愿便是希望香公子能助吾归家。”我缓步向前,欲向香独秀道谢,这一小小的举动却令香独秀肉眼可见的僵住了。
“姑娘,莫要再向前了。男女授受不亲啊。”虽身形僵硬,但香独秀面色未有多大的变化,勉强还说的上一句从容,但看过霹雳的我知道他此刻怕是已经吓得脚软了。
况且,他追求所谓的慕容姑娘的时候可没想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蹭胸蹭得可起劲了。
他这样怕我,有碍交流,我回家的计划估计要糟,“鬼”这件事情必须解决,反正我不信我泡个澡就死了。
“香公子若不相信吾非鬼,便请来大师一证吧,吾也不打扰公子沐浴了。”语罢,我也不等香独秀回复,就向他视线以外的地方走去,希望他能尽快缓过来处理这破事吧。
“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我一路行至长廊处,望着幽幽月色,心里越发的悲戚。长夜无眠,我却不觉困倦,一夜都在想着流落异境该如何是好,以往看小说时总觉得穿越女主不断地思乡惹人厌烦,可轮到自己时,一朝逢此巨变,方知身若飘萍之苦。
比起已知的恐惧,人更害怕的是未知,或者说“未知”本身就令人恐惧,人之所以害怕黑暗,也是因此,毕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谁知道会出现些什么东西。所幸古时无甚污染,天上星月交相辉映,地上花间也缀着盏盏荧灯。
我不该因为香独秀害怕就离开浣愁池的,他是我视线可及之处唯一已知的存在,虽说他絮叨地让人心烦,可也分外地让人心安。
我以往最喜夜半时分的宁静,如今这份无声却毫无安宁的意味,空寂地让人心惊。
不行!我得待在香独秀身边!
我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跑去,用速度大概是我平生最快的,我一心想着要回到香独秀身边,竟忽略了前方拐角处的一颗树,我以为自己会撞上它,调整姿势做好了跌倒在地的准备,可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在树的另一方了。
我合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缓缓地睁开眼,我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上面有我前几日做好的红色美甲,用古时的话该叫做丹蔻,还有我多年来执笔在指节处形成的厚茧,离柔荑、削葱之类的形容词有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只能称一句清瘦。这双手本该是我极其熟悉的,可如今它竟变得陌生了——我的手不该是半透明的。
原来,我竟已真是鬼了。
我方才到底是哪来的自信在香独秀面前言之凿凿地地坚持自己不是鬼的?
其实事实一开始就摆在我面前,我不过是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死了罢了。毕竟有哪个人会在水中行走没有阻力,激不起浪花还没有影子呢?可如此情形却是容不得我继续自欺欺人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别去香独秀面前惹他害怕了吧。自己倒霉就够了,别再拖别人下水了。
在我这番挣扎后,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我见状赶紧躲到了长廊的阴影处,集境的日出想必是极美的,可惜我是无福消受了。泡个澡就死了已经很惨了,若还在自怨自艾中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未免有些可笑。也不知道香独秀现在如何了,应该不会还在浣愁池里泡着吧。穿越就穿越了吧,穿到芜园总比去酆都鬼域好,虽说那地方才是现在的我该去的。
清晨的曦光散落在芜园,似雾似纱,满树的繁花压在枝桠上,花间缀了些露珠,风一过,便抖落在绿茵地,眼前的景色虽美,却让我辨不清时节,也不知集境此时是何季节。
在我望着庭中花树出神了许久后,墙角才曳出了一片蓝白,那是香独秀衣袍的花色。我抬眼看去,果真是香独秀,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位带发的黑袍僧人。
他还真去请和尚了啊!我不会被就地超度了吧,我才刚来还不想走啊喂!
在我心急火燎思考应对方法的时候,香独秀却径直地从我身旁走了过去。他……这是没看见我???
香独秀身旁的僧人则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向我行了个佛门的礼。
“小僧乃招提僧,应香独秀施主之邀前来。”
招提僧?天佛五相?不对,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帝如来变的吧。算了,不管是哪个都能轻而易举地送我上天。看日头现在还不到中午,这么点时间,香独秀你从哪里找来的?
“大师,怎么不走了。”自顾自向前走的香独秀发现招提僧不见了,转身回问。
“施主欲询问之人正在眼前。”招提僧答道。
“就在……眼前。”香独秀眸光闪动,轻甩手腕,展开手中折扇,以扇掩面,一派风流姿态。“依大师所见,此事是何情况?”
“你看不见我了吗?香公子。”我不死心地问。
我出声后,香独秀用来掩面的纸扇抖了抖,看来是能听到我的声音了。
“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
“吾不会伤害香公子的,公子不必如此害怕。”现在我比较怕啊,香独秀不会真让他把我给超度了吧。
“吾怎会害怕姑娘呢?人生到处从容啊。昨日姑娘所提之愿,香独秀会替姑娘达成的。姑娘且放心离去吧。”香独秀干笑了两声,说出了他的那句名言。我倒是忘了他维护自身形象的坚持程度和他怕鬼的程度不相上下。香独秀是指望不上了,我还是自己解决了吧。
“大师,吾尚有心愿未了,不愿入往生,还望大师成全。”我还能怎么办,直说呗。就我这脑子,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施主尚未脱离轮回,如何再入往生。”啥?他这意思是我还没死?
“大师此话何意?”我和香独秀几乎是同时开口询问。
“施主乃生魂离体之相,肉身未亡,尚在人世,可若长期魂不归体,恐有殒命之危。”招提僧道。
所以我还是得死是吗……我现在在集境,时间城在苦境,苦、集两境通道是何情况我不清楚,时间城是否已出世尚且未知,即便我真的到达了时间城,我手上又有什么筹码能让时间城主愿意冒着时序混乱的风险送我前往另一个时空吗?况且时间城主能否开启霹雳平行时空以外的时空通道也是个未知数。
经过片刻的思虑,我方才雀跃的心又跌了下来,一时间大喜大悲,我面上也不知是何表情,想必很是滑稽吧。
“大师可知时限几何?若逾期可有解法?”我讶异地看向知道我不是鬼后自在了许多的香独秀,他这是想帮我?我很感谢他,可按照他在剧里的表现,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长不过月余,短不过半月,逾期无解法,所幸施主未行大恶,未蒙大冤,若心中无执念,不至于沦为厉鬼。”
真是……短暂啊……我的寿数就只剩下这么些天了啊……我也不想放弃,可我的身体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灵魂要如何归位呢?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我还有救。我是21世纪的人,纵使生魂离体,身上穿的也不该是一套广袖襦裙,说不定我是先身穿再魂魄离体,只是我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那段经历。
思及此处,我长舒一口气,那种被潮水淹没将要窒息的感觉也逐渐退去。
“姑娘,吾会助你魂魄归位的,倘若逾期,吾亦会再请大师替姑娘超度,姑娘莫要太过执迷啊。”香独秀朝着我的方向道,言辞之恳切,让我不知说何是好。当着我的面说等我死了会请人替我超度……不愧是香独秀。
“香公子真是贴心啊……”沉默片刻,我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吾一向很贴心。”香独秀坦然应答。
不,我不是在夸你!
我确实是被香独秀气到了,可仔细想想,他与我非亲非故,昨夜还无缘无故地受我惊吓,他愿意帮助我就已经是我受人恩惠了,哪有我生他气的道理呢?何况我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这种性格,被气到也是我自找的,今后与他交谈还是直接些吧。
“多谢香公子。”我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虚名,一切都是虚名,浮云而已。”香独秀侧身挥了挥手道,眸中闪烁着琥珀般的莹润光泽,在和煦的日光下烨烨生辉。
我:香独秀确实是个好人。
香独秀:我绝对不能让她变成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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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真的很难写,第一人称也真的很难写。
我上一次写第一人称是6年前了,阿香相关的剧情是去年看了,已经记不太清了,所以本卷不涉及正剧剧情。OOC之处烦请指出,我会在判断后决定是否修改。
然后阿香这么积极主动的原因很简单,他一开始以为“我”是鬼的时候就答应了“我”会为我实现心愿,后面知道“我”不是鬼了,也不想“我”变成厉鬼。所以帮助“我”一方面是因为他承诺了,另一方面是他怕“我”变成厉鬼。而且三弦也说了香独秀是个“温和敦厚甚至称得上是善良的烂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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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