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絮无声飘落,沾湿了酒儿伸出的指尖,冰凉刺骨。她仰面望着铅灰色的天穹,纷扬的雪花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瞬间消融,留下细微的水痕,如同无声的泪。
“下雪了。”她低喃,声音被夜风揉碎,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疏离。猫族天生亲火,血脉深处流淌着阳炎的灼热,此刻这冰冷的雪,竟让她感到一丝荒谬的慰藉,仿佛能洗净今夜沾染的污秽与血腥。
连宵醉瞥了眼漫天飞雪,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老大,我有事先走了。”
“嗯。”
他朝缔琦天微一躬身,而后便如融入雪幕的紫电,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废墟方向的幽暗小径。
雪落得密了,那些邪气残留的细微痕迹便更难捕捉,他得赶在彻底湮灭前再查探一番。
缔琦天负手立于雪中,玄色衣袍未染片雪,深邃的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最终落在神色复杂、难掩倦怠的天踦爵与霁无瑕身上。
“诸位,”他声音平淡,佯装礼貌地让几人做好心理准备,在簌簌雪声中却清晰入耳,“此间事了,尘埃暂定。吾送诸位归返休憩。” 话音未落,也未待众人有何反应,他袍袖微拂,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波动瞬间笼罩了天踦爵、霁无瑕、酒儿以及正担忧看着酒儿的小寒。
空间如同水波般无声漾开、折叠。
下一瞬,凛冽的寒风与冰冷的雪意骤然消失,温暖干燥的空气裹挟着客栈特有的、混合了木质与淡淡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已置身于灯火通明、布置雅致的客栈回廊之中。
天踦爵拄定玉晶杖,身形微晃,内腑隐痛加之骤然空间移转,令其面色更显苍白。
霁无瑕则瞬时绷紧身躯,若受惊之猎豹,纯粹战意令其在环境剧变之瞬本能骤起防御之姿,继而缓缓松弛,然玉容较之雪夜时愈显苍白剔透,旧创屡屡牵动之痛楚,绝非易与。
酒儿踉跄一步,倚住廊柱方得站稳,望熟悉客栈陈设,眸中却空茫疏离,恍若神魂仍滞于那血沃圣地、飞雪寒夜。
唯有小寒,只是眨了眨眼。她早已适应了这种突来的瞬移,因为她平时经常叫缔琦天这样送自己以省去脚程,无论路程多近。
时空速运最高级别的传送莫过于此。由于级别太过于顶级了也从未有其他人享受过。嗯,专人专送,焉能不谓顶级?小寒心想。
然神思回转,复忆起方才急切赶至客栈初睹情形时,缔琦天见到几人惨状时,居然评价说她把她的朋友养得很差!彼时无暇深究,此刻想来,她顿时鼓起腮帮子,气哼哼地瞪了缔琦天一眼。
“嗯?”缔琦天面露不解,刚刚他好像什么也没做。
怎么又好像一脸无辜的样子,可恶!
这念头一起,小寒立刻将注意力转向三位伤员。
“都别傻站着了!”她不由分说地一手拉住还有些恍惚的酒儿,一手虚扶着脸色不佳的霁无瑕,又关切地看向天踦爵,“你们脸色都好差,赶紧各自回房!”她扭头对缔琦天说道,“来来来,大佬布阵!疗愈的、防御的,通通布上!并且从今晚起咱就都住这儿了,看谁还敢来犯!”
缔琦天静观小寒前后奔忙、发号施令之态,深邃眸底掠过一丝几难察辨的无奈。
或许他确难由衷喜爱这些所谓她的友朋。
非是厌憎其人,而是彼等之存在,无疑将占据某人诸多时光与关注。
今夜借猫族之事引彼等离客栈,亲临险地,固然是为有所交代,亦是为令其等多活动筋骨,免于客栈之中过于安逸。且现场探查线索与推演析理有人分担,终胜于他事事亲力亲为。
他甚至颇为“周到”地预先赐下丹药,确保彼等不致真在现场力竭而倒。
然,目睹小寒此刻看似命令、实则央求的模样,心中那点微末不豫终究化为无声的纵容。
罢了……
“好。”他应了一声,声线无波无澜。
指尖微抬,不见繁复法诀,亦无惊天动地之能涌,数道柔韧绝伦的金色流光自其指尖蜿蜒而出,若具灵性之蛇,迅疾于回廊地板、壁面乃至穹顶游走,勾勒出玄奥至极的符文。
一层肉眼几不可辨的淡金光霭瞬息笼罩整层回廊,隔绝外界一切窥探与侵扰。同时,更为精微的暖白辉光如薄雾般弥漫空气之中,携温润滋养之气,无声浸润着天踦爵、霁无瑕与酒儿疲敝的身躯与受损的经脉。
顶级的防御与疗愈法阵,顷刻已成。
小寒见状,满意颔首,这才扶着酒儿走向其客房:“酒儿,你先回房休息,什么都别想!我去看看他俩。”她转身复去搀扶霁无瑕,“无瑕姐,吾扶你入内。”
霁无瑕本想推拒,然体内隐痛与那温和却沛然、正源源修复其暗伤的法阵之力,令其默然接受了小寒的搀扶。天踦爵亦向小寒投去感激一瞥,拄杖缓步走向己室。缔琦天所布阵法之效,显远胜其自行调息。
缔琦天默立回廊暗影处,玄衣几与阴影融为一色,唯那双深邃眼眸,始终追随着小寒穿梭于各室的身影——叮嘱酒儿安心,询问霁无瑕状况,复又轻叩天踦爵房门确认其无碍。其间翻涌着复杂难明的绪思。
直至小寒将诸事安排妥当,心满意足行向己所择的新居——位于酒儿隔壁、霁无瑕正对之门——推门欲入时,缔琦天才缓声开口,音色低沉:“早些安歇。”
小寒回眸,报以粲然一笑:“知道啦!这位热心又神通广大的郎君,劳碌一宿,你也休息休息!” 那笑容纯粹明亮,霎时驱散周遭阴翳。
虽则他诸事皆委于他人,自身并未如何操劳,缔琦天仍微颔其首。
方欲转身离去,却觉袖袍被人轻轻牵住。
“且慢,大圣,我尚有话欲问。”
“哦?”这什么称呼……
小寒故作恭谨地引其入内,直至请其于桌旁落座,方开口道:“归来之前总觉不对,特别是那个领队长老的举动,看起来很是诡异。”
缔琦天对其言似并不意外,只是淡淡肯定她道:“感觉甚准。”
“我就说吧!从一开始叫什么骨的本来就要说出来什么关键了,那老登一进来就喊停,后边又好像在急着灭口。”小寒得此肯定,兴致愈浓,深入剖析起来,愈说愈觉了然,“依我之见——真相只有一个,幕后黑手就是他!”
“嗯,有理。”缔琦天极为捧场。
小寒面露忧色:“那怎么办?这般看来,根本未竟全功。我等明日再去查探吗?”
“无需。”缔琦天淡然安抚,今夜种种,于其眼中不过微末枝节。
“为何?”小寒不解,追问。
“今夜所为,旨在解决问题,并予客人主家之态度。而今敲山震虎已毕,谅猫族再无胆量前来滋扰。余下琐碎,自有那二人跟进查探。”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她颔首,继而似想起什么,故意蹙眉,凑近他假意嗔怪道,“?你可真谓是敲骨榨髓?啊!”
缔琦天轻笑,按下那指向自己的纤指并拉近道:“何至于此。”
他心道,她此前将他呼来喝去、安排诸事之态,亦是毫不逊色。
“罢了,这一夜兼程赶路、费神推演、动武交锋,累到老老的老子了。下班时间到!三二一晚安。”小寒边说着,边已然挪动脚步走向床铺。
“嗯,晚安。”
在层层叠叠的金钟罩般的阵法保护以及和主人亲自坐镇下,后半夜果然无风无雨,众人皆安,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