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贫道只想当个安静的道士 第81章 流萤番外 此恨绵绵无绝期

那年三月桃花，流水潺潺，我在家人期待又失望中诞生。

因为正是桃花烂漫的时节，连河水都开始回暖了，阿母也没多用心思给我取名，就叫小桃，好记又简单，阿爹只是叹气又一个赔钱货。

在我之前已经有两个姐姐了，都大不了我几岁，在刚能走路的时候就要捡柴做饭，为家里劳作，我也同样。

家里的情况勉强能填饱五个人的肚子，想再好也不可能，可阿爹还是孜孜不倦地和阿母生孩子，在之后的五年，又陆续为家里添了两个妹妹，生活更加艰辛。

那年，最小的五妹尚在襁褓之中，粉嫩嫩的，连娘都叫不利索的五妹被阿爹卖给了别人。

“你妹妹是去享福了。”阿爹颠了颠到手的五两银子，满脸笑容，难得对我们几个女儿有了好脸色，晚上更是添了一道菜，土豆烧肉，即使那肉并不多，还全进了阿爹的肚子。

“五妹其实是卖给别人做童养媳了。”大姐事后悄悄告诉我，那家的儿子是个瘸子，性格也不好，没有好人家愿意嫁女儿给他们糟蹋，所以要买一个童养媳，好拿捏，也没娘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我哭着吃了那天的晚饭，觉得自己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小妹以后的血和泪，这是卖妹妹得来的晚饭啊。

阿母又怀孕了，这次阿爹断言肯定是个弟弟，因为这次和前几次怀相都不一样，阿母的肚子是尖尖的，还嗜酸。

我每天都要为阿母找酸酸的果子，不够的话还要被阿爹责打，说我不想有弟弟，不尽心照顾阿母。

那天我在溪水旁一边洗果子一边哭，因为今天也不知是谁，在我之前就把酸酸的果子都摘走了，我找了一个上午也找不到足够的果子回去，肯定是要挨打的。

“噗通”一枚石子在我面前砸入水面，溅起好大的水花，把我的脸都打湿了，更不用说衣服。

“你哭什么？”一个看着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子倒挂在树上，活泼得像只猴儿，笑嘻嘻地看着我，就是他丢的石子。

他是阿松，村子里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当初老爷子在松树下捡到他，就取了这个名。

“我今天捡的果子不够。”我摊开了自己的小衣兜，只有可怜兮兮的十来个，每一个还都只有拇指大小。

阿松眨了眨眼睛，从树上落下来，把自己全是补丁，包得严严实实的布袋子打开：“别哭了，是我摘的，本来是打算当晚饭来着。”说着，将四十来个果子全倒给我。

我欣喜极了，但一想到这是阿松的晚饭又有点过意不去，不收吧，自己要挨打，收吧，阿松又要挨饿，真是左右为难。

“这样吧，以后我帮你摘果子，你就把剩下来的时间赔给我，和我玩。”阿松笑得毫不在意，我想，这是我看过最好看的笑了。

背着家里人，我轻松了不少，也开心了不少，虽然日子还是苦巴巴的，但每天出去找果子就是我一天中最盼望的时候，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有时家里的饭要是我烧，我就会偷偷藏一些给阿松，也让他别总是饿肚子。

阿母终于在秋末生了，果然是个男孩，可惜看着有些蜡黄，像是营养不够，我都能看出来的情况阿爹自然也能看出来。

大姐出嫁了，一桌酒席也没有，一个亲朋也没请，当然，我家也没亲朋，就这么低调至极地嫁人了，给一个鳏夫做续弦，还是个凶悍酗酒的老鳏夫。

“二十两，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值钱。”大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我看着极为难受，因为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出嫁的欢喜。

才十二岁的大姐其实还是个孩子，即使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但十二岁就是十二岁，远远没有成年。要在其他人家，可能还被捧在手心中疼爱，而在我家，却要嫁给一个比她大足足四十岁的老男人为妻。

傍晚，大姐走了，离开了她生活了十二年的家，还没有及笄就被自家父母匆匆地“嫁”了。没有花轿相迎，只有一个包袱一件花棉袄，就那么孤单地离开了。

我躲在树后静静看着大姐远去的背影，捂着嘴害怕地偷偷哭泣。我害怕，害怕我以后也会嫁给一个不认识的老男人。

“别怕，我会娶你，我以后会赚钱，把你从你们家接出来。”阿松拍了拍我的背，笨拙地安慰我。

彼此才八岁的我们许了一生的誓言，虽然此时谈婚论嫁尚嫌太早，但我们却将这个当做梦想和希望。

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话。

有了这笔钱，弟弟果然被养得白白胖胖，可爱极了，但我不喜欢他。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已经卖了两个姐姐，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阿松在村子里的铁匠铺找到了一份工作，然后就正大光明地和我家来往了，阿爹阿母才不会拒绝呢，有一门手艺，以后就不会饿死，甚至还能有所盈余，至少比我家好。

对于阿松喜欢我的事，阿爹阿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觉得庆幸极了。因为阿松每次来都会包一些零嘴，远哥儿爱吃，阿爹阿母也爱吃，毕竟也是食物啊，所以我在家中的活儿顿时轻松了不少。

十四岁，我盼望已久，阿松也是，这代表着我可以嫁人了。

那年玉兰花盛开，雪白的玉兰在树枝上有如玉雕，纯洁美丽，阿松约我在溪水边玉兰花树下见面。

我们经常在那里见面，因为阿松总是会摘玉兰花戴在我的头上。

“真好看，小桃，你戴玉兰花真好看。你等着，等我有钱了，我就去镇上买玉兰花簪给你。”阿松再一次将玉兰花戴在我的鬓角边，脸红红的，痴痴地看着我。

这几年一直有人来给他说亲，可他一直没答应。我知道，他在等我，他承诺要给我一个热闹的婚礼，他已经攒了一些钱了，还差一点。

我们都知道，一个少年给少女买簪子是什么意思，我的脸慢慢地也烧了起来，低下了头，轻轻地点了一下：“嗯，我等你，你也等我。”

阿松听到我的话笑得合不拢嘴，傻乎乎的。

那是我听到过最甜的话，我一直记着。

刚过十四岁我就天天盼着，数着日子等阿松存够十两银子，能够把我娶回家。

坐在窗前，我看着日升月落、斗转星移，离阿松约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嘴角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得压抑不住。我盼着成为阿松的新娘，盼着成为他的妻子，盼着和他白首偕老、相伴一生。

可惜，那年的饥荒毁了一切。

村里的存粮很快就分吃完了，树皮草根更是如此，有些人甚至还开始吃土。

阿松的师傅得了病死了，他的生活来源也就不再稳定，随时有可能被赶走，毕竟在这个时候，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也是好的。

大姐在两年前就被老鳏夫酒醉打死了，二姐十两银子也嫁了过去，成了老鳏夫的第三任妻子，既没有余粮，也不可能接济家里。

四妹妹饿得都成了皮包骨，连哭都是在浪费体力。

老天看不到百姓的痛苦挣扎，连一滴雨也吝惜给我们。

我是看着四妹妹活生生给阿爹阿母饿死的，这样就可以省下一份口粮，把远哥儿喂饱。

我只觉得好冷，我怕，怕什么时候阿爹阿母也把我牺牲了，把我饿死。

我求天上的神明，希望他们救救我，也救救其他活在饥荒中的人们，赶快下一场雨吧，让干涸的大地能再次孕育生命。

可惜，神明听不到我的祈求。

远哥儿得了病，家里来了一名穿着打扮很好的女人。

“十两。你们这丫头长得不错，卖给大户人家当丫鬟也是可以的。”那女人打量着我，我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阿松知道了我家的事，气愤地跑来了：“小桃是要嫁给我的，你们怎么可以卖了她！”

“嫁给你？有婚书吗？有换过八字吗？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你的了？”阿爹推搡了阿松一把，“要么，十两银子拿出来，要么……”

阿松的脸极白，他还差一点，就一点。

“等我三天，三天后，我就来娶你。”阿松坚定地看着我，看着我满脸泪水，然后就去了镇上。

我们都知道，这已经不是娶了，而是卖，阿松只是在照顾我的情绪。

“好，我就等你三天。”阿爹终于点头，可能这是他在女儿身上最后的良心。

三天，我从未觉得这三天是如此的难熬、如此的漫长，又是如此的短暂。

我不休不眠望着村中唯一通向镇子的路，日夜盼望着能看到我的心上人。好几次看到阿松向我奔来的身影，可惜全是幻觉。

我从希望等到绝望。

“别等了，那小子已经是员外郎的儿子了，前两天刚刚娶了新妇。”那个女人又来了，是来带我走的。

我麻木了，浑浑噩噩，像是被抽去了筋骨，痛得撕心裂肺。

哈，他是员外郎的儿子，就算他不想娶我了，十两银子救救我不好吗？不便宜吗？

在上那女人的车前，我终于淌下了泪水。我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但我知道，我已经和阿松没有以后了。

百花楼，那是我余生的归宿。

看着高大辉煌的阁楼，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富丽堂皇，一切都超出了我的想象。里面的女子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宛若天上的神妃仙子。这里纸醉金迷、欢声笑语，我以为这里是天堂。可惜，这里是包装精美的男子的天堂，女子的地狱。

接受了一年的调教，我站在舞台的中央，这是我的初夜盛典，按照老鸨黄妈妈的意思，就是我“嫁人”的好日子。

穿着大红妖艳的纱裙，画着精美绝伦的妆容，我早已不是当年乡下丫头的样子，而是一个人间妖冶的精灵。

灯火通明的舞台，金色的刻花，华丽的地毯，这一切都仿佛一个精致的珠宝匣子，而我，就是那精美的物品，只会被人随意把玩。

看着周围对我垂涎欲滴的目光，我只觉得恶心，又不切实际地想着，要是阿松这时候突然出现买下我多好啊。

梦永远是梦。

当我被那个肥头大脑的恩客压在身下“□□”，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心里绵绵密密的疼却使我清醒。我笑着，笑得妖冶，笑得让那富商的呼吸都更加急促了三分，动作也更加粗鲁。

再不可能了，一切都挽不回了。

我笑着，不得不笑，还要夸恩客好功夫，眼角含笑滑落的泪水中，那混浊又痛苦的悲伤又有谁知道？

之后的每一天我不得不放下了阿松，既然不可能了，那就别再惦念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直到，我在那天遇上了阿松。

如花美眷，花好月圆。

我看着他扶着他的夫人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护着，宛如护着一个捧在手心中的无价之宝。

他也看到了我。

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瞬空白，随即慌忙地移开了目光。

是啊，我现在可脏了，他不想看到我也正常。

“小桃，等我，我会帮你赎身，我会安置好你。”出乎我的意料，第二天阿松就冒险来见我了，激动非常地拉着我的手展望往后的岁月。

手心的温度再次捂暖了我的心，我的目光重新有了希望与渴盼。再信一次吧，他还是爱我的，不是吗？

我的希望这次破碎得比上一次还快。

第二天林家的人就上门直接花了一千两，不是来给我赎身的，而是来买笑的，为林家的仆人们，甚至还有马奴。

整整一天，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一个又一个，甚至几个一起。

“呵，百花楼的头牌就是不一样。”

我的心碎成粉末，再也不会痛了。

希望？如此可笑。爱情？不可相信。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带给我绝望？在我不再奢望时，又重新唤醒我的希望，再更加猛烈地打碎？

我在楼中每天看着日升月落，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梦碎时的疼我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楼里来了个不谙世事的客人，包了百花楼一天。

他们真的很不一样，没有一般人客看向我们的龌龊目光，眼里只有对我们这些女子的疼惜，还有最最渴望的平等。

等他们第二次来时，我大胆又放肆地让那位小公子听了我的故事，还让他为我画了一幅画。

那幅画真美，我终于能清楚地知道我在人客的眼中到底是怎样的形象。小公子眼中的我太干净，可惜，真实的我太肮脏，这副画干净得让我不忍再看。

林家小公子点了我的名，我想，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

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生不如死，百花楼的女子生死从来不由自己，但我可以借他人之手。

我答应了。

时隔十年，我终于有了一次机会，即使这个机会渺不可茫。

“就你，还想和我妹妹争夫婿？”林小公子真是继承了林家一脉相承的狠戾，一刀划在了我的脸上。

青楼女子最重要的就是一张脸，此时这位小公子毁了我的脸，显然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摸了摸脸，满手的血居然还是热的，但我却不觉得有多疼，至少可以忍受。

我笑了一下，赞了一下刀功 ：“人客好刀功，奴居然一点也没感到疼。而且人客说笑了，流萤不过烟花女子，怎可与人客的妹妹相提并论。”

“算你识相。不过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尝……”林小公子笑容极其扭曲，手上布满钢刺的鞭子甩向了我，“我碰一下都嫌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一夜的，但看着天际模糊的亮光，我知道，我是看不到这一天的太阳升起了。

只剩一只的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视线逐渐黑暗，但我依稀看到我的松哥哥正朝我走来。虽然没有锦衣华服，只是那一身破旧的衣服，但干净阳光，满心满眼只有我。

他向我伸着手，和我说，他来接我了，他终于来接我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我缓缓抬起手，但还没握到他的手就颓然落下。

我是多么希望嫁给他做他的妻啊，但是一步错过便是步步错，再无可能。

我在赌，赌我死后松哥哥会不会下来陪我。既然人世活着这样痛苦，不如一起下地狱吧。

我也在赌，会不会有路见不平的大侠为我报仇。

至于林氏？她的确是个好人，但她生在林家，享受了林家带给她的一切，那她也就不无辜了。

我没想过那四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小姐能帮我，毕竟我只是一个卑贱的风尘女，而他们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来百花楼了，他们的长辈不会允许他们再来的。

下一世，我不要再遇上松哥哥了，既然实现不了诺言，就不要给我希望。

死亡如此平静，我渴盼已久，呼吸终于自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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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流萤番外 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