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皇宫出来,补剑缺依旧有些神思不属,他不明白为什么流照君对弃天帝的敌意这么大,又笃定了异度魔界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资源而侵略道境。
若说愤怒于弃天帝将他半途劫来异度魔界,可现今两方尚没有正式打起来,甚至之后六百年也没能打得起来,这时候谈立场还为时过早。
或者,是生气被迫女装被人误会了性别?可看流照君的性格,也不太像是会为了这件事情生气的人啊?
那这份过于浓烈的敌意从何而来?甚至还恨屋及屋,牵连到了对异度魔界的态度。
“咦?补剑缺,你回来啦?”
刚回到不毛山道,补剑缺就看到一个老神在在的身影躺在锻造炉旁的大石块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晃了又晃。
见补剑缺回来,戒神老者兴奋得眼睛都亮了,赶紧坐了起来,笑容也洋溢了数分。
“戒神?你怎么在我这儿?”不同于戒神老者那充满着吃瓜意味的激动与兴奋,补剑缺非常意外,甚至有些嫌弃,毕竟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宅和懒。
“来看看你嘛。”笑着跑过来和补剑缺勾肩搭背,戒神老者一副好哥俩的模样,赶紧问出自己特别想知道的事儿,“你这是从魔皇宫回来的?从小鬼后那里探听到什么没有?”
“呵,三个时辰前咱们才在一起喝的酒。”一把将黏上来的戒神老者拍开,补剑缺掸了掸衣服,然后特心烦地坐在了戒神老者一开始躺着的大石头上,“没探听到什么。”也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算了,也不指望你。”戒神老者颇有些失望,然后在补剑缺身边找了个位置也坐了下来,“你不知道,刚刚伏婴师在第三殿向魔皇提议出兵道境了。”
“什么?怎么可能?”猛然抬起头,补剑缺震惊地看向戒神老者,“我怎么不知道?”
“都说了,是刚刚。”翻了个白眼,戒神老者伸了个懒腰躺倒在大石头上,“那时候你正好去找小鬼后了。”
“这么快?”忍不住低喃一声,补剑缺完全被这件事搞蒙了,内心只觉得不对劲。
明明流照君说之后六百年道境和异度魔界没有任何战事,为何现在却出现了这种变化?
难道是流照君的穿越产生了变化,致使战事提前?可异度魔界其实前段时间就一直对道境蠢蠢欲动,伏婴师这时候提出出兵合情合理。
那么,为什么在流照君的记忆里异度魔界一直没和道境打起来呢?
下意识看了一眼魔皇宫的方向,补剑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转手就将懒散的戒神老者揪起来问道:“陛下怎么说?有同意吗?”
流照君的身份在异度魔界还是个秘密,但对于弃天帝来说并不是。而且他俩刚刚“新婚”,弃天帝总不至于这么快就对“岳家”动手吧?
“还能怎么说?那位根本没有反对。”戒神老者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耸了耸肩,“再说了,咱们之前不是一直都在备战嘛,第一殿都整装待发了,伏婴师这时候提出来不过是顺势而为。”
“你不会以为陛下会因为娶了鬼后就改变想法吧?”眯了眯眼睛,戒神老者上下打量着补剑缺,然后嗤笑了一声,“你自己都说了,咱们那位陛下怎么可能会对人类动心,更不可能会因此改变行事作风,那你惊讶什么?”
“也是……”闷闷的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补剑缺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突然有些理解了流照君对弃天帝的敌意。
戒神老者见好友这般颓唐,不由转了转眼珠子,凑过来问道:“你怎么这个反应?难道你这个鬼族的血狼王居然临阵害怕了不成?”
“开什么玩笑?我从没带怕的!”挺了挺胸膛,补剑缺直接反驳戒神老者,“我可不像你天天窝在悬骨冥道,武力更是个渣,我可是正正经经的武将。”
“哼,我看你就是避战。”冷冷笑了两下,戒神老者告诫了补剑缺一番,“你可长点心吧,这才刚接触了鬼后几面就已经心神摇摆了,异度魔界可容不下叛徒,魔皇更甚!”
“我知道我知道!”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补剑缺直接把絮絮叨叨的戒神老者丢出了不毛山道,“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站在不毛山道外的戒神老者抓了抓头,看着乱石嶙峋的山道,叹气着摇了摇头,对魔皇宫里的新任鬼后更加好奇了。
犹豫了几天,补剑缺徘徊在寝宫之外,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消息告诉流照君,毕竟正如他所说,他们分属两个阵营,迟早会走向对立,何必彼此留情,徒让人为难?而且,流照君能改变弃天帝的决定吗?
“你又来了。”就在补剑缺踌躇的时候,流照君已经站在了月亮拱门前。
花藤之下红衣灼灼,精致的少年抬眸看向补剑缺,神情不焦不躁,显然已经适应了现在身份的变换,一身红妆愣是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嗯,我又来了。”被人当场抓包,补剑缺尴尬地笑了两声,然后打量了一下流照君的装束,好奇地询问,“你没穿男装?”
“不需要了,也可以省许多麻烦。”侧身让补剑缺进来,流照君笑了一下,“你是打算在这里聊天?”
眨了眨眼睛,补剑缺想想确实不太合适,于是就晃进了庭院,左右赏花赏景,就是不敢看流照君。
“到底怎么了?你这次过来不会又是因为无聊吧?”补剑缺的不对劲流照君自然看在眼内,心中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去过天魔池了,这效率也太高了点吧?
“那个……”咽了咽口水,补剑缺忐忑地看向什么也不知道的流照君,最后破罐子破摔,快速说道,“异度魔界要出兵了。”目标没有明说,但他相信流照君知道是哪里。
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流照君嘴角的笑容落了下去,看着补剑缺的目光充满不敢置信。
“这是真的,就是这几天了。若是,若是……反正你自己想办法吧。”丢下这一句话,补剑缺转头就跑了出去。
这在异度魔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有被圈禁在这里的流照君不知道而已,他不敢看那张煞白的面孔。
庭院重新恢复安静,流照君脸上全然失去了血色,有如梦游般拖着脚步来到花树之下,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攥成拳,微微颤抖着。
“怎么可能?”失力地坐在石凳上,流照君如同呓语般喃喃,为什么会这么突然?明明,明明……
“战!战!战!”
不远处喧嚣的战鼓与邀战喝声惊醒了流照君,紧皱着眉头抬眼望去,漆黑的夜幕仿佛都被这喧腾的战意染红,天际隐隐透出赤芒。
不是流照君小瞧道境,只是此时的道境刚刚失去了倾天剑脉的众位剑修,独留下一个意气已失的师尊,再强的实力能发挥出五六成已经算好的了。更何况道境人心未定,怎么可能抵御得了斗志昂扬齐心一致的异度魔界?
再也不敢笃定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流照君心中升起无边的惶恐。从自己迈入这条时间河流起,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改变,可能变好,也有可能滑入更黑的深渊。
“阻止,我必须阻止!”按住身旁的石桌,冰冷的桌面染不上掌心的温度,流照君抬起目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
师兄和师尊都在道境,他们还不知道此刻异度魔界的虎视眈眈,甚至疲于应付道境内骤然丕变的局势,那些宗门可没几个好相与的,有些甚至早已觊觎玄宗道境第一宗的地位。
若是异度魔界此时出兵,道境一毁,未来许多亲朋的命运都将被改写,甚至被抹消存在。
亲朋不存,家园不复,永无相见。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流照君急忙撑起稍有起色的身体,酸疼的经脉并不能支撑他长时间的站立行走,可他现在没时间休息,他必须马上找到弃天帝!
一步迈出庭院,脚踝处的疼痛似针刺般钻心,流照君额角渗出汗珠,他不知去何处找寻弃天帝,但他知道,只要自己踏出这里,就一定会引来他。就算弃天帝不来,他也要将异度魔界掘地三尺。
“汝可真是倔犟。”
才刚离开庭院不远,就看见一道身影遥遥站在石子小道的尽头,绣着暗纹的黑色衣袍如同庄严肃穆的祭服,宽大的袖口缀着金饰,长长的下摆拖曳在地,沾上了几许落花。
背负着手,古老的黑发神明回眸身后站立不稳的身影,狭长的眸中不悲不喜,似早已预料到眼前的一切,一直在此地等他。
“你要怎样才肯停下战火?”看着眼前的弃天帝,流照君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反抗的权利。
“此时的道境不堪一击,吾为何要放弃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黑色的羽毛一闪,接住了陡然失力软倒的身影。流照君再也站不住,窝在弃天帝的怀中,乖乖巧巧,收敛了所有的锋芒与利刺。
弃天帝沉默了一下,左手托住流照君的腿弯将他抱了起来,缓步带回了不远处的寝殿,放在铺得柔软的床上。
“我求你,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道境?”
就在弃天帝抽手准备离开的时候,流照君低着头抓住了他的手。
放下了所有的尊严,放下了所有的芒刺,流照君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令铁石心肠的神明改变想法行动,只能卑微地祈求那一丝丝的奇迹。
从落入弃天帝之手,他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选择权,如今更是让他彻底明白,自己早已输得毫无反手之力。
现在想要阻止异度魔界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的脚步,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弃天帝。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弃天帝看了一眼,然后抬起了流照君的脸,果然见他已经泪流满面,紫色的眼睛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那些人类就对汝如此重要?”右手擦过他的眼泪,弃天帝眸中闪着不明意味的光芒,“汝就这么怕失去他们?哪怕这时候的他们并不认识汝?”
流照君并不回答,紧抿着唇盯着弃天帝,泪水克制不住地从眼眶中不断涌出,滑落他的脸庞。
“既然如此。”摩挲着流照君滚烫泛红的眼角,弃天帝笑了,“只要汝活着陪在吾身边一日,吾就暂缓一日出兵如何?”
“一言为定?”
“看吾心情。”收回手,弃天帝站起来背对着流照君,“毕竟虽然汝确实在吾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但也不要妄想凭借这点偏宠改变吾的决定。”
“而这个约定能维持多久就要看汝的表现了,万一吾对汝丧失了这点兴趣……呵。”
“我会乖乖的。”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流照君低声说道,“只希望你也遵守约定。”这时候就算让他死他也不敢了,他必须活着。
弃天帝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流照君,然后就散成了黑羽离开了这里。
颓然地倒在被褥间,流照君闭着眼睛,闭合的眼睑挡不住泗流的泪水。
他现在根本没有与弃天帝谈判的筹码,只能用这种方式能拖一时是一时。
如今的自己武力被封,面对强敌连保护在乎的人都无能为力,根本一无是处。
可是,只要给他时间,只要给他时间……
黑色的飞羽在火焰魔城外的山坡上汇聚成一道高大的身影,金色的靴子踩在砂石上也尊贵似踏在耀眼神殿的阶梯上。
金蓝异色的瞳孔眺望着远处异空间中的雄伟城池,熊熊燃烧的火焰不能引动他一丝一毫的心绪,神明的心本就是古井无波的,不应被外物扰动。
低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手掌,那里尚残留着炽热的感觉,亘古平静的心海自那一瞬间荡起了阵阵涟漪,一丝陌生的温度染上了心口。
“陛下。”一道蓝色的文弱身影走上山坡,谦卑地来到弃天帝身后,恭敬地行了一礼,“第一殿养精蓄锐已久,随时可以……”
“此事不急。”握紧手心收拢在衣袖中,弃天帝背负着手打断了文士的话。
“可是,陛下……”文士惊了一下,抬头不顾规矩放肆地直视弃天帝的背影,“异度魔界为了这一刻准备已久。”
“吾说,暂缓!”
沉重的威压一瞬间降落在了文士的身上,强大而不容反驳,压得他膝盖一弯,差点跪倒在地。
咽下喉间的血腥,文士低下头平缓了语气,嘴角牵出得体而恭顺的笑容:“是,陛下。”
其实弃天帝早就已经动心了,只是寄云舟那时候的感情被压迫着,如今才开始生根发芽,影响自身。
流照君:狗东西,拿玄宗威胁我!
弃天帝:只是想让他乖一点,没想到居然哭了……
寄云舟:你死开啦!我老婆你就这么欺负哭了?我以前都舍不得欺负的!
还有,之前问题的答案:叶沧澜没杀那对母子,他还是心软的。大唐的侠士总是侠骨柔情心存大义的不是吗?若是他这时候能忍心杀这对还算无辜的母子,之后就不会被坑得逃亡魔域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7章 如履薄冰